第80章 最危险的地方
碧湖上的雾气渐渐地浓了起来,蒙蒙地反射着青色的月光,被风带着四处游弋。靠近湖边的小居之旁,横七竖八都是不能再动的尸体,静静地在月光下饮泣着生命的悲哀。
少年走了过去,仔细得探察着,好一会才黯然地说出话来,“没有活口。”
默羽没有说话,书岑却在冷笑,“你如果知道他们手上有多少条人命,就不会这么悲伤了。凌风堂,九州排名第二的刺客集团,死在他们手下的人没有三千也有八百!”
少年转过身来,凝视少女漠然的表情,“书岑,华尔兹呢?这个教会里没有沾染血腥么?”
书岑想也不想张口答道:“华尔兹是西陆的教会,是代表蔷薇王朝的官方势力,杀人只不过是维持王朝权利的一种手段,并无不妥。”
羽化说不出辩驳的话,熟读历史、遍悉演义的他当然知道书岑说的是事实,但许多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总也像堵在了胸口,让他浑身难受。迟滞了一会,他才用了恳求的语气说道:“你以后不要杀人吧。”
书岑的神情松软了,杀人对于自幼受训的她来说是极平常的,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可身前这少年哀伤的眼神让他说不出什么狠话来,略略一点头,笑道:“我只能答应你以后不乱杀人。”
羽化回她一个笑容,正想说点什么,这时听到了默羽的问题,“对方既然来救千机,为什么要下手将他的部下给杀了?似乎来了两个人。”
这个问题没有人回答她。
羽化长长吐出气,朝向湖水大叫,“好烦啊~~~”
瑟音又起,一片片飞扬在天,旋动着悲伤深沉,这次却是一曲镇魂送丧的哀乐。
羽化的心情在曲中慢慢平复下来,动手去搬尸体,“别只顾看了,帮忙把他们埋了吧。我一个男的在干活,你们两个女的好意思站着不动吗?”
书岑和默羽无言对视,各自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微笑。
“你是真能把话反过来说的。”书岑笑骂道。
一只小舟在芦苇荡中穿出,舟中有男子急切呼唤,“大哥!相思!”
羽化一咧嘴,“今晚人都到齐了,也好,多个帮手干活。”
主厅内宽敞明亮,一束束的光透过敞开的大门、挑起的窗棂打在青石的地面上,室内腾起的是肃杀之气。厅内主座上高悬着一面宽大战旗,黑色凝重的战旗平展如花,飞扬出醒目的白色下弦月,生出战场的凄绝悲壮。主座前放置一张长丈许宽五尺的巨型桌案,横列一幅东陆四州军事图。除此之外,便是十二条撑厅之柱及两列三十张铁木硬椅。无论从哪一个方面看,也是谈不上奢华的,若没有主座上那招展欲飞的家徽,谁能想到这是千古名将辈出的叶家主厅?
羽化绕着圈子看遍陈设,心中着实对云中叶氏更添崇拜。他走到门口处,看着大院内静若石像的家兵苦笑不已,只区区十数人,已将院内空气压抑得似铅般沉重。
“他们是叶氏的家兵,号称‘下弦’,有他们在,便没有人可以行刺叶氏的家主,至少以前没有人可以做到。”
魅灵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动听,羽化每每听到都像是种享受,他回了头笑问:“我见过九州第一刺客集团的人,他们也办不到吗?”
“归矣山堂的确是声名显赫,当家人神秘飘渺,可要想行刺只怕也得付出巨大的代价吧?”相思月移步他身旁,迎了日光润上素颜,像是发了光的美玉,“也许只有‘鹤雪’和传说中的‘天罗’才能办到。”
“天罗?那个号称与羽族‘鹤雪’齐名的刺客集团吗?”
“天罗在几百年前可是横绝一时的,可惜到底被鹤雪给覆灭了,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刺客不是‘归矣月清、锦衣夜行’的月夜,应该是鹤雪中的一人。在传说中,若有鹤雪在天空飞翔,必有一代雄才陨落!”
羽化忽的一惊,想起书岑曾经说过不久之后会有银羽鹤雪的族人来追杀默羽,登时担心起来。
相思月不解地看他变了脸色,问道:“怎么了?”
羽化强笑一下,“我想起默羽了,她是暗羽族的。”
“暗羽是羽人中的异类,在天象变异之前是‘死亡和灾难’的代名词,相传他们张开羽翼之时,世间便要流动血与火,我也没机会碰上那个时代。不过么,现在的九州天空上,明月与暗月并行,传说早已湮灭,暗羽终能自由翱翔,也算是摆脱了宿命轮回,值得庆幸。”
“可是银羽的鹤雪为什么还要追杀暗羽?”
相思月不屑地笑着,“无非是天无二日吧,银羽与暗羽恩怨千百年,不会容忍暗羽分享他们的天空。”
“这个世界真是太不和谐了......联手奔小康不好么?”羽化嘀咕着,回头看看叶知秋,这长公子默默坐在一边,脸容忧郁,浑不是当初所见的儒雅姿态,却不知他是因为重回叶家还是因为相思月允诺叶明夏求婚之事而颓丧。
羽化低声问:“姐姐,老叶这个样子你不管么?就比死人多口气啊。”
相思月靠上了门框,眼望晴空,好似事不关已,淡淡地回道:“明夏外刚内柔,知秋却是外柔内刚,他会处理好自己的事。如今我自身难保,很多事都没有想清楚呢,哪有功夫管他呢?”
“......”羽化越发头大,更加被他们三人错综复杂的关系弄得云里雾里,不禁低声感慨,“三角恋真是复杂啊......”
“你是要挟为娘了?”
叶明夏仰脸看着母亲冷若冰霜的脸,抗声大吼,“娘亲,你就别再逼大哥了!逼死了大哥,我也不活了!”
叶氏主母怒容满面,拂袖而起,拉开卧室的门就要出去。陡然间身后一声利刀出鞘的声音响起,惊得她急忙回身,“夏儿!”
叶明夏直跪在地,晃起利刀,一束黑发已然割下,“娘亲,别再逼大哥了,也别再逼孩儿了......”
钢刀落地,雪亮一片,似割去了男子的生命。叶氏主母心头滴血,爱极又恨极,一番苦心半生操劳到头来只换得亲生儿子如此懦弱,不由伤心满怀。裙裾起伏,她走回儿子身边,探手按住儿子的双肩,两串悲泪洒入他的发里,“既然知秋回来,一切就等你父亲的七七之后再说吧。”
不远处繁花锦绣走来数十人,簇拥了一个白衣的少年。羽化只看了一眼就想转身,却不料那少年眼睛颇尖,高声叫道:“喂!那个哥哥等一下。”
羽化暗叫晦气,只好站着。
那少年极不耐烦地挥手,“你们都回去吧,我在叶家谁敢来动我?滚,都滚回去。”
从者唯唯诺诺,只是不退,皆用眼睛看着他身边高大雄壮的人。这人面如锅底,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穿一件杏黄缎袍,上绣了堆云掩赤霞、残阳藏群峰,腰间系了墨色龙纹丝带,缀了一颗斗大的白玉,袍下露出牛皮官靴。只看此人双睛神采内敛以及衣衫下贲起的肌肉,便知此人已入“武道家”之境。
这人享受了他们的目光,从容上前,抬右手,四指微弯,拇指轻拈中指处,细细咳嗽了一声,腻声道:“五殿下,属下等奉皇命护卫,不敢丝毫怠慢。”
声音娇柔,兰花指出,叶氏家兵无不动容,这些铁铸的汉子直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仿佛赤身走进了殇州冰原,浑身上下四万八千个毛孔瞬间闭合,说不出的寒冷。羽化更是瞳孔放大,下巴似乎都要砸在地上去,半天合不起来。若不是此人架势摆开,谁能想到他是个太监?
那少年倒是没有不适,径自说道:“天下间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铜铃,带他们回去,别惹我生气。”
“属下等到前院候着殿下就是了。”这名唤“铜铃”的太监招呼一声,施施然带了其余从者去了。
那少年舒了口气,一阵小跑到了门前,笑嘻嘻地问道:“这位哥哥,书岑姐姐可在这里?”
这憨态可掬的样儿实是惹人疼爱,可羽化早已知道这看似纨绔的少年心底却有着不逊于成年人的智慧,看着他就像看到了一条即将长大的毒蛇。羽化随口应道:“她在哪我也不知道,我跟她不是一路的。”
少年舒坦地拍拍自己的胸口,“这就好这就好,原来那天书岑姐姐是骗我的,我一定要娶她过门。”
羽化翻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随便你了,我还有事,告辞告辞。”
错身过去的时候,少年忽的想了起来,急忙问:“哥哥你叫什么啊?”
羽化头也不回,挥挥手继续走,“我叫魔王!”
“......”少年看着他慢慢走远,嘴角飘起了冷酷的笑,暗自忖道:原来你就是魔王呵,光看外表还真是不知道你有本事挑灭了凌风堂,可以一用啊。
他踏进厅去,看着相思月站在叶知秋的身边,忍不住又笑,“长公子无恙,我收到消息说长公子遇袭,果然是吉人天相。回来好,这个家对你来说虽然是最危险的地方,可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叶知秋漠然看着他的表情,看到了不符他年龄的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