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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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落尽人间悲欢离合苦

她见是我,一把牢牢抓住我的皓腕,抽泣着已话说不完整,“让她们出去,让她们出去……”

我急忙望向凤娘,说道:“你们先出去。”

凤娘微微一怔,向我点头,便拉上侍女和兰儿退出了房间。

“怎么了?凤娘会医,怎么不让她诊治?”我扶住牡丹肩头,焦急询问。

“她们要害孩子,我不能,不能没有他。”

我心谷骤凉,阵阵抽痛,掀开盖在牡丹身上的锦被一看,立刻蹙紧了双眉,牡丹身下已淌出鲜血,染红了被褥。

“你疯了,这样下去怎么行!”正要起身,却被牡丹死死拉住。

“求你,我不知道除了你还有谁能帮我,”她捂住小腹,紧紧盯住我的眼睛,“妹妹每日研读医书,想办法救救他。”

“可是……”

“我不能没有卫吟宇,”她眼角盈出清泪,颤抖着声音道:“这是留下他的唯一办法。”

往来世人纠缠一个“情”字,误尽苍生,一旦陷入其中水亦是火,火亦能成冰,任谁可以逃开。

我扶住牡丹,将她轻轻放回床榻,“等着我,我去取针。”

两月有余,我时时去找凤娘学医,只是医学博大精深,岂是这短短时间便能掌握的,当我取来金针时,牡丹的体力已接近耗尽,下针时稍作犹豫,却还是愿与她共同放手一搏。

牡丹腹中的胎儿算是保住了,待她沉沉睡去,已是深夜,看着身上的凌乱,我也顾不得,只想着楚毅还在等我,匆忙跑向博芜斋。

通往播芜斋的回廊前立着一颀长身影,挡在唯一的通路上,我停下脚步静静看着他,心谷空落得只想一言不发,甚至连责怪也不知该如何道出。

“听说,你并不是骆芸。”卫吟宇问道。

我不答,上前欲绕过他,却被他反手抵在廊柱上,冷冷道:“本王的问话,你要答。”

“你现在该在意的不是我是谁,而是牡丹。”我挣扎了几下,觉得他将我按的更牢。

“你是谁?”他眼中毫无表情,话语清淡,却有着让人无法违抗的压迫感。

我亦静静望向他,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尹馨琼。”

他怔了怔,俊眸中闪过一丝清利的光彩,淬不及防划破静谧,然而须臾后,眼神重回沉寂,仿佛波澜落尽后的汪洋,平静得让人不安。

有那么一刻,我满心期待他能在听到我的名字时,变成那个熟悉的人,却最终还是遗憾的摇摇头,“去看看她,她现在需要你。”话似乎并非出自自己的喉咙,只是简单道出了,又割得心生疼。

他冷冷一笑,松开了我,不留一点犹豫的转身走去。

“卫吟宇,”我轻声唤住他道:“我们从未相识过,对吗?”

卫吟宇顿了脚步,似是当真翻动了所有记忆,终究还是没有找到尹馨琼三个字的半点痕迹,只是有时,望向那双清澈无比的双瞳时,心总是兀自抽紧,想给她保护,甚至曾经想过欺骗她,骗她说他们几世前,今生间,来世时都会不期然的相识……

天源691年的一夜,雨未停,四处身影落尽人间悲欢离合苦。

楚毅,负手立于博芜斋,望着石径的空落,任凭细雨沾湿了衣襟,他惟愿等,因为那个女子与他相约在此。

骆芸,回廊檐下探手孤寂,淋湿的袖襟不时滴落晶莹,落入池水中泛起层层涟漪,她不知走向何方,是去会幽深的眸,还是去追清冷的瞳。

卫吟宇,潇洒一袭酱紫长衣,手扶上那扇门,并未用力,门后痴情女子的夜夜期盼并非不知,不理,只是自己的那颗心透彻的没法留驻香伊。

牡丹,凝眸望着鸾帐,清泪早已浸湿玉枕,到底是清醒着痛苦,还是痛苦着糊涂,自己的选择如此,终其一生都无法放弃。

泪烛照恨摇离情,更堪秋雨助凄凉。

每日清晨,我都会至牡丹房中,为她送药诊治,凤娘得了楚毅的令,不再强迫牡丹流掉孩子,只是自那夜起,卫吟宇便再未出现过。

“喝药吧,”我扶起牡丹,见她蹙眉喝净了碗中安胎药,又递过去一颗蜜饯。

她向我笑了笑,说道:“你想出来的法子就是好,这样就再也不怕药苦了。”

“先苦后甜,别有一番滋味。”我看看窗外,继续道:“这雨一下竟下了三天三夜,现在终于停了。”

“这几天幸好妹妹一直陪着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既然和我姐妹相称,姐姐有难,妹妹岂能置之不理。”我扶她坐起身,为她重新掩好被褥,“只是,我的医术拙劣,往后还要姐姐自己注意身体,生孩子可不是小事。”

“恩,知道了。”她拉过我的手,问道:“这几天,妹妹,有没有见过卫公子?”

我心头一凛,强忍住绞痛,摇摇头,“没见到,大概没人去通报吧。”

“怎么会没人通报,”牡丹虚弱的闭起双目,“这毕竟是皇脉,如果不报,恐怕楚香阁所有的人都得落个死罪。只有他自己不愿来的道理。”

“你有没有想过放弃。”我起身走到窗前说道:“你应该得到幸福。”

有时候爱一个人,真的会失去尊严,那个人不爱,无论多么自怨自艾,自暴自弃,自导自演,还是不爱的结局。

“当,当,”门外的敲门声惊醒了飞鸟,却依旧惊不醒梦中人,未等我去开门,门兀自被人重重推开。

“你就是牡丹?”一位面色惨白,横眉细眼的老者,被侍从搀扶着进门。

牡丹调了调身姿,答道:“我是。”

老者一副宫中太监打扮,挥动手中拂尘,向着身后侍从冷声道:“去,把药给洒家喂下去。”

话音落处,几位稍强壮的侍从快步走至床前,一人按住牡丹双手,一人按住双腿,另一人扳住她的下颚,搀扶老公公的侍从从腰间掏出一个暗紫瓷瓶,缓步走向牡丹。

“住手!”我几步上前,挡住侍从去路,“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屋中众人都是一惊,侍从回头看了看老公公,对我说道:“哪来的小厮,这么没有规矩,见到孙公公,还不下跪,找打。”

不过须臾,门外又冲入两名侍从,按住了我的双肩,将我压了下去。

“住手。”一声责斥,喝住了前来要打我的人。

“楚爷,”孙公公见来人是楚毅,急忙笑脸相迎,“孙尧今日奉德妃懿旨前来给牡丹姑娘净身,未去请驾楚爷,实有冒犯,该死该死。”

牡丹听到孙尧此话,已然呆愣,忘记反抗。

“休想,”我向着孙饶说道:“生死岂是你们这样儿戏的,孩子又不是德妃的。”

“混账,你敢对德妃不敬,给我掌嘴。”孙尧尖声喊道,因为气急身体都跟着有些摇晃。

眼见身前侍从已高高举起右掌,却未见落下,只因楚毅牢牢抓住了侍从的手腕,稍作用力,将人惯出了数米,侍从“哎呦”一声,撞上对面的红木桌椅,爬都爬不起来。

屋中顿时再没人敢言,都只是静静看着楚毅。

“孙公公,”牡丹此时却开口淡淡说道:“我喝。”

她从容拂开束缚,走到躺在地上的侍从身侧,接过了瓷瓶,望着瓷瓶略做犹豫,扯出一抹苦笑,“牡丹只想知道,这到底是德妃懿旨还是宇王……”

话再也说不下去,狠狠忍住的泪,又是不争气的淌下。

“牡丹姑娘,”孙尧顿了顿,伸手抚顺了拂尘,说道:“洒家以为,姑娘身为青楼女子,便该知道早晚会是这个结局,到底洒家奉谁的旨,对姑娘来说重要吗?”

牡丹深吸一口气,凤目紧闭,脸挂泪痕却扯出无比俊美的微笑,那一笑,倾国倾城,让在场所有人的心跟着她披泽香尘,而瓷瓶的滑胎药终未剩一滴。

九转回廊下,卫吟宇负手而立,白皙的手指间那支玉笛从未被攥得如此紧,这三天三夜的雨他都静静的经历,试图冲刷掉内心的不忍,却狰狞的让自己疲惫不堪。

他站在这里仰望北方,看着笼罩在凄凉中的帝都,苦涩一笑,玉笛轻浮在唇畔,平缓广阔的笛音下,立时隐出金戈剑影,天高地广,波澜壮阔,如吟如诉,霸气正浓,却忽而化作绕指丝柔,渐渐铺展……

这几夜为何步履会不知不觉间来此等候,他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却又似乎没有任何目的,会在廊下的女子,倩影幽浮,长长的发丝总在风雨中摇曳,然而如此似梦似幻的佳人却永远挂着一双清澈的俊眸,恼怒时,忧伤时,甚至是落泪时始终带着醉人的魔力,蛊惑人心……

笛音嘎然而止,似雾般的白衫稳稳落在身侧咫尺的距离,卫吟宇剑眉微蹙,冷声道:“找到天帝下落了?”

楚毅浅笑,不置可否,“此时,你不更该忧心其他人吗?”

卫吟宇手中玉笛似一阵云雾旋转,被收进怀中,“本王只为天下忧而忧。”

“最好如此,”楚毅侧首望向他道。

卫吟宇心中一紧,只是话虽如此,骆芸的身影竟不期浮在眼前,令自己慌乱了瞬间,“她……怎样?”这个她本想指代骆芸,却在道出后改了语气。

“不好,骆芸在照顾。”

“等一切结束,本王会给她一个交代。”

“希望她等得到那天。”楚毅轻抿双唇,一拂袍角转身走向博芜斋。

秋雨过后,天气越发的凉,看着牡丹虚弱到似乎可以瞬间陨灭时,自己才真正明白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要付出多少代价。

我悄悄起身,走至窗前,欲关上窗格,却在窗的这边看到了那边的冷酷,卫吟宇负手站在那边,向我望来的瞬间,眸中掠过了些许不安,也许,还有自责。

我回身确认牡丹依旧沉睡,便冲出了房门。

“站住,”出去时,卫吟宇正欲离开,“是不是你下旨?”

他未转身,静静的听着我的斥责。

“卫吟宇,不管你和楚毅在计划什么,都不要把爱你的人当做棋子。”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起,连手指的关节都咯咯做声。

两人间突然降临的寂静令园中的风声分外清晰,过了些时候,卫吟宇淡淡道:“知道了。”

“是不是你?”我顿了顿道:“牡丹想知道,孙尧是不是你派来的?”

卫吟宇眼底似有微澜一晃,“是牡丹想知道,还是你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