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顺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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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侯惟清的铁与血

(一处失误,王济应该在金乡,而不是菏泽,菏泽还沒建县呢?)

说五十二军的荣誉维系在丁士良的身上,确实有些夸张,丁士良是深入敌后的捉生将,但是毕竟不能指望他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丁士良此來,主要目的是为了刺探敌情,还有顺便抓两个舌头回去,作为五十二军斥候营的头,这些事本不用他亲自出马,但是丁士良非要自己來,因为最近附近几地的兵马都在向鱼台靠拢,统计司此前的情报只能作为一个判断的基础,要摸清具体情况,得根据许多蛛丝马迹作出合乎情理的判断,丁士良相信自己的能力比其他人都强。

天晚的时候,丁士良终于回到了军中,当然不负众望,从马上解下了两个蠕动的麻袋,打开一看,都是军官,丁士良把酒囊朝亲兵手中一扔,道:

“灌酒去!”

自己就抬脚回帐了,众人知道他劳累了数日,要回去睡觉,就由他去了,审问的事情自然由侯惟清、李祐等人來搞。

作为一支完全由前叛军组成的军队,五十二军一直生活在别人歧视和怀疑的眼光中,尤其严重的就是在他们立下大功后韩愈依然在《平淮西碑》中说他们是”贼“,但是李愬相信他们,在李愬请求下,李诵起码在形式上给予了和其他军队一视同仁的待遇,这使得五十二军上下充满了一种知恩图报证明自己的氛围,如今,机会终于來临了。

两名外出督粮的军官的失踪并沒有被鱼台守军及时发现,直到晚上守将王兴才知道,王兴顿时担忧起來,鱼台城内外的斥候开始四处出动,百人以上的小队也派出去好几支,王兴担心官军会突然向鱼台进攻,相比于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的侯惟清部,实际上王兴更关心王智兴部的进展情况,人如其名,王智兴名字里比他多一个智字,打起仗來也以狡诈著称,不但狡诈,而且勇猛,开战之前,官军严格控制了两镇边界,而且鱼台虽然靠近徐州,來往传递消息却更加周折麻烦,往往要绕道东面的大泽,就是今天叫做微山湖的所在,再加上官军早就准备停当,诏书一下,立刻进兵,而淄青包括河北各镇获得檄文却比西南各镇迟了数日,临时再布置,依然跟不上变化了,斥候只是回报上万官军打着王智兴的旗号直奔西南重镇金乡去了,当面只有千余官军在边界戒备着,鱼台紧邻徐州,几个月前李师道决心打一仗的时候就做好了首当其冲的准备,城内常驻五千兵马,外围有三千多兵,临近的几处兵马也都划给了王兴,现在武宁军大将王智兴却率领一军人马为前军奔金乡去了,想到对面的主帅李愬善于出奇兵,王兴只能祈祷刚赶到金乡的王济能撑得住三板斧了

出于战术考虑,檄文的传递这一次是极为保密的。虽然是送到每一个军州的,但是李诵想起第四次中东战争的时候埃及军队出奇制胜的战例,当时阿拉伯国家军队对以色列屡战屡败,各国潜心策划决定发动第四次中东战争,可是所有战争的准备工作都是在平静的表象下进行的,当某一个假日到來时,埃及军方所有军官都正常获得了假期,每个人还获得了军部赠送的一个信封,里面有神秘的礼物,军部要求所有军官只能在某时某刻拆开,到了时间,还在运输过程中的军官们拆开信封一看,立刻傻了眼了,信封里的礼物是命令,命令所有军官立刻返回所在部队,军命难违,军官们只好详尽各种方法返回部队,回到部队后,军官们接到了跨过苏伊士运河向被以色列人占据的西奈半岛进攻的命令,而以色列的情报部门此时已经认定埃及军官开始度假,以军极为放松,结果被埃及军队打得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埃及军队狠狠吹了一口恶气,夺回了西奈半岛,受这一瞒天过海之计启发,李诵下令在诏书和檄文上也加上封印,注明绝密字样,规定某地只能在某时开启,总之一定是要比淄青多出两三天,至于主官,当然知道得比别人更早了,因为淄青虽然在长安、洛阳的情报网被起获干净,在其他地方的可不敢确定,这些人情报的传送可是比驿站要快,为了先发制人,出人意料,只能这样了。

果然,不但刚刚遣使上表的李师道方面沒有想到檄文会突然下达,绝大多数河南道中低级官员也是沒有想到,他们还以为起码得等到李师道的使者入朝之后,朝廷才会发兵呢?看到公文或者露布的时候才醒悟自己不知不觉做了许多应战的工作,至于淄青方面,檄文到达的时候是十月初一,上面标注的打开日期是十月初三,正是行营确定开始进攻的日期,李师道当然沒有老实到会按照朝廷的要求打开这份看起來级别很高的公文,撕开封印后,李师道就气了个七窍生烟,慌忙召集附近的高级将领会议,按照预案匆匆布置了防御任务,负责防备李愬的王济一昼夜疾驰刚刚到位,还在路上就收到了官军已经浩浩荡荡打过來了的消息,气都沒喘匀呢?王智兴的大军已经满山遍野的到了眼面前,赶紧布防还來不及,哪里知道李愬不按牌理出牌,派了两支前锋呢?至于鱼台,就更不用说了,本來提心吊胆的王兴把心从嗓子眼又放了回去

正当王兴在担忧金乡方面,拼命收集兵员的时候,侯惟清已经绕到了他屁股后面,准备狠踹了,忙活了两天,王兴总算收拢了一万兵马,其他各部正源源不断开來,王兴才稍喘了口气,金乡那边的消息也传过來了,王智兴进逼鱼台后,三战三胜,拔了金乡外围三座栅垒,淄青军损失两千多人,四千马牛,王兴在考虑要不要增援金乡的时候,王济给王兴发來命令,要他按兵不动,随时候命增援金乡,相机出击徐州,也要防备官军对鱼台的突袭。

王济的命令里隐含着他的担忧,鱼台是金乡的侧翼,可以直接威胁徐州,如果鱼台失守,官军就可以四面合围金乡了,现在官军沒有攻打鱼台,反而在金乡先出现,这有违常理,更何况,到现在为止,金乡城下只出现了王智兴一个人的旗号,李愬的大军到哪里去了呢?

答案在第二天午后揭晓了,申时,正在等待嘉祥、任城援军到來的金乡军在东北方向远远发现了淄青军的旗帜,因为早上又被王智兴拔了一座栅垒而惶恐忧愁的士兵们顿时兴奋起來,等王济快步登上城楼,兴奋已经变成了沮丧,王济看到援军是來了,可是來得是残兵败将,打开城门将被追得气都喘不过來的千余败兵们放进城來,才知道早上从嘉祥出來的援兵和任城援兵会合后,在金乡故城外遭到官军大将郦定进的伏击,郦定进骁勇过人,挥槊上马连杀七将,八千援军顿时溃不成军,连军旗都被郦定进夺了去,只有一部分逃回嘉祥,一部分逃到金乡,剩下的估计都不剩了,只怕金乡故城也是保不住了。

王济当时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然,紧接着,更多的败兵赶回金乡,一天时间,金乡北面的金乡山、羊山、和金山故城三座栅垒被官军同时拔起,都是一大早起來后发现栅垒外全是官军,连报信的人都沒來得及送出去就被拿下的,而距离县城西面五里的鱼山也在午后突然遭到官军的猛攻,种种态势显示,正从南、西、北三面压向金乡,酉时,在出金乡西门的援军被突然出现的官军骑兵在城门口围歼后,鱼山垒冒出了标志着失陷的浓烟,李愬的帅旗和李愬自领的五十六军旗号进入了王济的眼帘

两天之内连败八次,损失兵力八千以上,这还是沒见到大部队的情况下,王济要发疯了,从这两天的战况中,王济总算明白过來,第一,官军突然发动已经占据了此战的先机;第二,官军四面八方同时进攻,说明官军兵强马壮,数量众多,而且都是精锐,很可能是主力尽出;第三,官军用兵具有突然性,隐蔽性,行动干净利落,从战术上看,自己不是李愬的对手,第四,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收缩兵力,凭借坚城,与李愬抗衡,但是现在城外的兵力已经报销得差不多了,收缩兵力已经晚了,而固守坚城,城是够坚,问題是,凭着手里的七千兵他守不住金乡。

李愬很佩服王济,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沒有调动鱼台的兵马,于是为了表达他对王济的钦佩,当新的一天到來的时候,从四万官军中分兵数千,拔掉了通往鱼台的路上的一处栅垒,再次击败來自任城的援军,三天之内,官军连胜十一阵,金乡守军为之胆寒,但是王济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沒有,起码他知道了,侯惟清五十二军的旗号也出现了。

自从雪夜袭蔡州之后,天下人都知道李愬好出奇兵,现在,李愬、王智兴、郦定进、侯惟清等大将的旗号出现在金乡周围,说明什么?说明武宁军集结的四军兵马已经倾巢出动,或者说大部出动,李愬玩了一招实之虚之,虚之实之,这一次李愬出奇兵的对象是他王济所把守的金乡,不然何至于一上來就精锐尽出,尽拔栅垒,知道中了李愬计策的王济后怕不已,连夜发动士兵征用民夫加固城防。

第二天(又一个第二天,)当李愬将从武宁刚刚运到的投石机、鹅车等攻城器具在城下逐次排开的时候,金乡的城楼上点燃了烽火,在东面距离金乡县城十五里和三十里处,有两座栅垒,控制着通往鱼台的大道。

李愬在城下抚手笑道:

“王济匹夫,中吾计矣,鱼台已入我军囊中!”

王济在城上冷笑道:

“李愬小儿,必然以为本总统(听着吓人)会招鱼台守军來救,他好中途设伏,破我鱼台大军,他以为他会出奇兵,某不会出么!”

果然,官军围而不攻,只有教化参军们手握大喇叭开始宣读檄文,发动攻心战,似乎那些从徐州远道而來的攻城器具只是为了出來晒晒太阳,听教化参军的宣讲一般,隐隐约约地,在官军的大阵后面,有一支兵马迤逦往东方而去,城上众将都对王济钦佩不已,王济指着这支兵马道:

“这必然是李愬小儿派去迎头拦截我鱼台兵马的,他以为只消当头拦住,而后两边伏兵杀出,我军必败,却不料,这一次定要他扑一个空,也要让他知道本将的手段,我军的威武

!”

在一批一批探马接连返回后,王兴终于确信前方沒有官军,于是鱼台西门打开,一支约三千人的军队开出鱼台,往西而去增援金乡,军将临走的时候,王兴告诫他说:

“千万记住,到了界栅,就留在那里,万不能前进一步,只要守住了界栅,金乡和鱼台就能互相呼应,待到郓州大军到來,一举击破李愬,这也是王总统的命令!”

界栅是鱼台和金乡之间的一座栅垒,距离金乡县城四十多里,感情这还真不是去增援金乡的,看來,王济还真打算让官军扑一个空,援军出发以后,鱼台的探马还是不断驰进驰出,半个时辰之后,鱼台的南门打开了,一队沒有打任何旗帜的军队从南门开出,直走了小半柱香时间才开完,就在城外的人认为城门要关上的时候,又是一队兵马从城内开出來了,这一次足足开了有半个时辰才开完,最后又从鱼台南门开出了一支军队,南门才关闭,真看不出这么小的城居然能容纳这么多的军队。

“直娘贼,打得好算盘哩,前军中军后军加起來足有一万两千人,他是想把徐州搬空哩!”

“俺们快回去禀报将军!”

远离路边的土坡上,两个脑袋悄悄隐了下去。

鱼台城南二十里外,几条河流交叉的所在,把一大块陆地包裹其间,周围都是丘陵,东面不远处就是静悄悄的微山湖,站在坡顶上,似乎还能看见浩渺的烟波,和微山湖上打渔的渔夫,真是个让人神清气爽的所在,几声鸟叫之后,从坡谷里钻出來几个人,把两人带了进去。

侯惟清正坐在一片向阳坡地上惬意地晒着太阳,如果不是因为打仗,他还真不知道鱼台这个小地方有这么个有山有水的好所在呢?脚下的干草上,已经躺了好几只山鸡野兔之类,还有头好大野猪。

“再钓些鱼就更好了!”

正想着,坡底钻出几个人來,见到侯惟清跪下道:

“启禀将军,一个时辰前鱼台方面开出來大约一万两千兵马,什么旗号都沒有打,正往南去了,里面大约有骑兵五千人,余下的全是步兵,现在估计前锋已经到南陂了

!”

侯惟清道:

“果然不出大帅所料,想趁我军尽出袭取徐州,孙子,爷让你有來无回!”

接着唤过几名军官吩咐道:

“木头,让将士们都起來,要松松筋骨了,你去通知李将军(李忠义),龟孙子要撞网了,让他准备拦住,你去告诉李军使(李祐),告诉他可以打鱼台了,你去河那边,把胡将军和窦将军的人马唤起來,你去丰县,传本将军命令,让朱泰将军出兵!”

胡将军和窦将军是武宁军和近卫军的将领,窦将军就是武学一期的高材生窦义,讨伐淮西的时候本还是个高级参军,淮西讨平后,太子和李光颜在叙功的时候都提到了他,现在已经带一旅兵马了,二人奉命率本部兵马归属五十二军,听侯惟清指挥,能让皇帝亲军配合自己作战,这让五十二军觉得特别骄傲,也生怕这一仗打不好,丢了自己面子,更让人瞧不起。

不多时隐藏在这一片河流交叉的丘陵地中的兵马纷纷站了起來,黑压压一片,足有万人,明晃晃地永贞刀如同一面面狭长的镜子,将太阳光反射到四面八方,瞧见河对岸的兵马也集合了起來,两岸万人大军静悄悄地一点声音都沒有,让侯惟清觉得一种牛叉的情绪在自己的胸膛蔓延,当敌军后队已经过了南陂的时候,按照计划,对岸的兵马先出发了,本來侯惟清是打算让对面两个旅当后备的,但是人家都是强军,不想把风头给五十二军抢光了,坚决不让,侯惟清一想堵截的打城的都是五十二军,好处确实不能让自己全占了,就答应让近卫军窦旅和五十六军胡旅先出击了。

等窦旅和胡旅都看不见了,侯惟清才对自己的两旅人马训话,侯惟清的第一句话是:

“兔崽子们,把你们的刀先收起來,晃得老子头都晕了!”

将士们一阵低低的哄笑,惊起了一片飞鸟。

“暴露目标,坏军纪了!”

侯惟清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旋即想到敌军还在离这里十里的官道边,才放下心來,接着说道:

“以前的事情我侯惟清就不讲了,大家自从反正一來,从皇帝陛下”

侯惟清朝上拱了拱手,继续说道。

“从皇帝陛下到李帅,从來沒把咱们当成是外人,瞧瞧咱们手里的刀,一水的永贞刀,瞧瞧咱们身上穿的衣,披的甲,和其他军队一点两样都沒有,咱们现在是货真价实的官军!”

说着,侯惟清抬高了音量,道:

“实话告诉大家,这次贼军出來的有一万两千人,咱们兵马看起來比对方多,可是有五千兵被李军使带去打鱼台了,咱们现在和贼军人数差不多,告诉弟兄们,鱼台城里留的守军,只怕不比李军使带的人少多少,可是李军使执意不肯多带人,为的是什么大家都清楚,大家都是裤裆里两个卵子咣咣响的汉子,该怎么做我侯惟清就不说了,不说为皇上,为李大帅,就是为咱们五十二军一万两千五百弟兄和分到其他军中的七千多弟兄,在立平淄青碑的时候不被人再刻成是贼,咱们也要拼了!”

五千双眼睛盯着侯惟清,沒有一点声音,但是侯惟清很满意,侯惟清从士兵们的眼神中,读出了两个字:

“拼了!”

实际上侯惟清知道,一支八千人的兵马正在李愬亲自统领下从金乡赶來,一支三千人的兵马将在朱泰的率领下从丰县赶來,在最后关头投入战斗,侯惟清也知道,今天天气很好,不会出意外,存了拼了念头的五十二军会比预计的伤亡多许多,但是侯惟清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只有铁与血,才能清洗五十二军将士身上的耻辱,只有一场血战后,五十二军才会被真正接纳,成为真正的官军。

作为一支成建制的降军,他们背负着极大的信任,也背负着极大的压力,这个机会,侯惟清和五十二军都等了很久了,感谢李大帅,给了我们这个机会。

安静而迅捷的行军开始了,侯惟清的亲兵们捡起坡上的野兔山鸡,拽起野猪,侯惟清吩咐道:

“和高参军说一声,去把这两天扣押的百姓全部放了,每人发一贯钱!”

咱们现在是官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