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而高坐在台上受礼的那个女子,面色苍白,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疲倦和无奈,嘴角的那一抹微笑看着似乎有些得意,却又那样的牵强,似乎这样的大礼受拜,于她而言并非是尊荣,而是苦刑,她,过得并不好吗?前几次见她时,她巧笑嫣然,总是在不经意间,将那些欺负辱骂她的人于以最强劲的反击,那时的她,虽然过得也很辛苦,但她的眼神自信而恣意,笑容明媚而灿烂,那时的婉清是热情的,积极向上的,似乎对前途充满稀望,浑身有股永不服输的干劲
。
而现在,她正接受着自己婆母和小姑的顶礼大拜,原本灵动清澈的眸子却黯淡无光,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落寞和倦怠。
婉清抬眼见,就看见一身大红喜服的赵昱轩,正朝自己看过来,穿着喜服的他,眸子仍一如既往的温暖干净,白晰的脸庞在大红喜服的衬托下,显得莹白如玉,俊逸如仙,而他眼中的那一抹心疼和怜惜却更让她觉得刺眼和酸涩,她对他露出一个婉约的笑容,也不管跪了一地的婆母姑嫂,起了身,站起来道:“轩表哥,好久不见!”
赵昱轩脸上也漾开一朵俊雅的微笑,对她那句‘轩表哥’很是欣悦,缓步过来,也给婉清行了个臣礼:“好久不见,三妹妹,怎么看着气色并不太好?”
上官夜离一只手稳稳地托在婉清的腰间,对赵昱轩点了点头道:“妹夫还是快去扶起大妹妹吧,她太真心给我娘子行礼,额头这会子怕是破了皮了。”
赵昱轩笑容清俊,温和的走过去,扶起上官子怡,柔声对她道:“娘子以前在娘家的规矩没学好么?给郡主行礼,姿势规范就行了,何必用如此大的力气。”
上官子怡气得头都要炸了,赵昱轩一来,她便像受了欺负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长,大眼里含着委屈的泪珠,娇声道:“相公你也取笑我么?我头一天回门,想来自家兄嫂是最疼我的,就算位份再高,也是拿我当妹妹看,不会真拿朝里的规矩来对我的,没想到,一进门,就扯着我的头往地上磕,相公,我的头好痛啊。”
一副娇弱率真的样子,就算是告状,也是一派小女儿态,看着娇憨天真得很,赵昱轩拿了帕子温柔地帮她擦了擦额头上的灰,柔声道:“三妹妹向来是个直性子,她也是怕你的规矩没学好,以后在外头会出丑呢,你难得回娘家一趟,让你练一练也是好的。”
坐在正位上看着的老太君听了赵昱轩这番话,差一点气结,这个孙女婿看着温和体贴,实则每一句话都是在针对子怡,句句都是在维护婉清,子怡丫头在赵家过得,只怕也不是表面上看着的顺心顺意呢。
大太太这会子已经好心将宁华扶了起来,宁会边起来,边拿着纱巾围脸,刚才让那两个粗使婆子一按一推,头上的纱巾早乱了,露出脸上刺目的红此,大太太扶她时,故意歪了头去睃她,一脸的幸灾乐祸,唇角的讥诮也是刺目得很
。
“郡主……哦,不对,你现在不是郡主了,二弟妹啊,你真的只是染了风寒么?我怎么看着脸上有被打的伤痕啊?不会是你又惹恼了侯爷吧。”大太太一福关心的口吻,却让宁华听得又窘又羞,拿眼狠狠地瞪着大太太,可现在的大太太半点也不怕她了,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时,还故意用手指将宁华头上的纱巾勾落,宁华吓得忙死命地去扯那纱巾,那样子,就像被人抓了现形的小偷一样。
赵昱轩像是没有看到宁华的窘态一般,优雅地走到老太太跟前,很规矩地给老太太行了一礼后,又给宁华行了一礼。
靖宁侯静静地看着屋里发生的一切,坚毅的嘴角抿得紧紧的,拿眼直横宁华,这个女人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惹怒儿媳妇不可,好吧,如今在新女婿面前出尽了丑吧。
“既是身子不适,就不要强撑着了,早些回屋歇着去吧。”侯爷走过宁华,冷冷地对宁华说道。
宁华听了如获重释,目中含泪看了上官子怡一眼,哽声道:“你六哥哥这两天伤好了些,你难得回来一趟,要记得去看看他,劝他好好读书,娘将来……也只能靠你们兄妹了。”
当着侯爷的面说这样的话,等于是在无声的探诉侯爷待她不好,侯爷的脸色越发的铁青,也不管赵昱轩还在,就对宁华吼道:“你罗嗦些什么,要是过得不如意,你大可以回娘家就是。府里头的事情,就交给心悠和老三家的管着就好了。”
宁华听得一震,她的郡主身份没了,但侯夫人身份还在,还在这个府里的当家主母,侯爷竟然当着新女婿的面,要把当家权给那个狐狸精,这就她如何承受得住,原就伤痛遍身,再又被婉清气得伤肝伤肺,现在又被侯爷一激,顿时一口气就没有接得上来,眼一翻,又一次华丽丽的晕过去了。
上官子怡就站在宁华的身边,宁华身子一歪,她极时地扶住了宁华,看着亲娘脸上触目的伤,和她苍白虚弱的样子,心里又酸又痛,再看那始作甬者顾婉清,正浅笑嫣然的与自己的相公眉目含情,怨恨和妒火纠缠在一起,将她的心都快烧灼了,她强吸着一口气,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在赵昱轩面前发火,只是一美眸里满含着嗜血的怨毒,像是要将婉清生生撕碎了一般。
婉清讥诮地看着上官子怡眼里的怨毒,她突然就想恶作剧地再惹怒一下上官子怡
。
拜见完岳母,依礼赵昱轩就要和上官夜离和侯爷一起去前院喝酒,上官子怡则要留在后院与老太君和婉清几个在后院用饭,侯爷先一步出去了,上官夜离黑着脸,陪在婉清身边亦步亦趋,明明还发着烧,身上的伤也还缠着纱布,他就是不肯先离开,也不肯去陪侯爷,婉清眼看着赵昱轩要随侯爷出去,娇声唤道:
“表哥请留步。”
赵昱轩回头静静地看着她,婉清急走几步上前,当着上官夜离,上官子怡和一屋子的亲戚的面,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香囊来,递给赵昱轩:“表哥,秋闱在即,你就要下考场了,妹妹没有别的好东西送给表哥,亲手做了个醒神清脑的香囊,望表哥不要嫌弃才好。”
上官子怡只觉得身上的血全往头上涌去,一股极致的愤怒在冲击着大脑,在炙烤着她的意志,她紧抿着嘴,手中的帕子死死地绞着,她在等,等赵昱轩的反应,如果赵昱轩真的会接这个香囊,她不在乎现在就闹起来,哪怕赵昱轩从此会对她更冷淡,她也要把婉清的名声闹臭。
赵昱轩愕然地看着婉清手里的香囊,心骤然一阵慌乱了起来,曾经,他那样的求她,但凡她肯给他一点暗示,一点承诺,他哪怕拼了这条命去,也会想方设法娶她,可是,从来她就一直拒他于千里之外,从来她就不肯越雷池半步,送给他的东西,也是经存良之手,转来的,不是书袋,就是笔洗之类的,半点也不肯愈矩,而如今,她已嫁,他已婚,她却将自己亲手绣制的香囊拿来送给他……一时间,他的心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更不知道是不是该接住。
赵音轩的迟疑让上官子怡的心中稍安,内心汹涌着的愤怒略微平静了一些,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就算勾引相公又如何,相公最是守礼之人,决不会当着这些亲戚的面,不合规矩的收她的礼的。
婉清眼里滑过一丝不忍,有些后悔自己为了打击上官子怡而撩拨了赵昱轩,她真没那个意思,但愿这位聪明的表哥不要误会才好啊。
“表哥,愿你金榜高中。”婉清收起眼里的嘻笑之意,诚恳地对赵昱轩道。
此刻婉清的眼神真诚而纯粹,不含半点杂质,赵昱轩这才回过神来,刚要伸手去接,那香囊在半路就被上官夜离截了过去,“我也头昏脑胀得很,这个香囊娘子就送给我吧
。”
“大哥,嫂嫂难得送我一次东西,你又何必横刀夺爱呢?”赵昱轩是真的舍不得那个香囊,虽然今生无缘,他也早就认命,但她送的东西,他又怎么舍得被别的男人拿去,就算这个男是是她的丈夫。
“相公,香囊拿来。”婉清冷着脸将手伸向上官夜离,目光冰寒一片,她刚才的举动,除了要刺激上官子怡外,也是为了激怒上官夜离,她现在很烦燥,这样的日子让她过得像要窒息了一般,心中的郁火全堵在胸口,找不到发泄口,她就是想惹上官夜离生气,就是想惹他不开心,他越难受,她也越烦躁,但不气他,又让她堵得慌,所以,这个时候的婉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理了。
“娘子……”上官夜离有些挫败,他知道现在的婉清正像一只被困住的小兽,浑身上下都竖着坚刺,谁靠近她,都会被她刺伤,可这一切,都是来自于这个复杂的家,太多的阴谋算计让婉清生厌了,让她恼火了,他看出了她的失望和疏离,而正是了解了她的痛苦,才让他感到无奈,他一直都在努力,一直在想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可是,很多事情都是急不来的,不是能够一蹙而就的,娘子啊,再给我一点时间,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护好你,就能专心专意的宠着你,把你当成我手心里的宝,一直陪你到天长地老。
你说过,你要陪着我走下去的,你说过,不许我中途退场,我在为这个承诺而努力,那你就要遵守承诺,要坚持下去,不要抛弃我啊。
“只是一个香囊而已,相公,不要太小气。”看着上官夜离眼里的那抹忧伤和哀求,婉清的心一软,声音变得柔和了起来。
“你也要给我一个,娘子,我也要一个,要一个和这个一模一样的好不好?”婉清的心软让上官夜离一阵窃喜,像个得到了嘉奖的孩子一般,扯着婉清的手央求道。
“嗯,这样的香囊我做了好几个,明儿回娘家时,我还会送一个给存良的,你的当然和这个不一样。”婉清柔声说道。
上官夜离的脸色立即漾开一朵美丽而魅惑的笑容,立即大方的把刚抢来的香囊塞到赵昱轩的手里道:“拿去吧,妹夫,反正娘子这里还有些个呢,不差这一个。”
赵昱轩心中微苦地接这那个香囊,很小心的放到了袖袋里收好,笑得云淡风轻:“不管三妹妹做了多少个这样的香囊,她能记得给我一个,我心里就很高兴。三妹妹有心了
。”
上官子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相公将婉清送的香囊珍重的收好,才消下去的妒火又蹭的窜了上来,终于忍不住那股怒火,冲到赵昱轩面前,伸手就去夺他的袖子:“相公,香囊我也会做,你把那个扔了好不好,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赵昱轩抚了抚她的秀发,神情优雅而温润:“娘子,不要胡闹,岳父还有前头等我,你就在这里多陪陪老太君,用过饭后,我来接你啊。”声音温柔又清朗,不带一丝的烟火气,却无端让上官子怡生出一股距离感来,她无力地看着赵昱轩轻轻拂开她的手,潇洒的向屋里的亲戚们一辑,转身大步离去。
上官子怡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往下落着,抬起晶莹的泪眼哀怨地对婉清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五哥对你还不好吗?你已经有了五哥,又何必还在招惹他,你明知道他的心从来就没变过,为何不再狠心一些,将他伤更深一些,要做这些事情给他希望……就算你为了报复我,恨我曾经欺负过你,可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过,为什么你不放过他?”
如果上官子怡像先前那样夹枪带棒地骂自己,婉清会用更刺人的话给反击回去,但现在的上官子怡,只是一个被爱伤害的可怜女子而已,不管她以前有多么恶劣,她对赵昱轩的那份爱是真心的,是不含半点杂质的,面对这样的上官子怡,婉清有些无措,有些慌乱,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上官夜离在一旁叹息一声,将她搂进怀里,对上官子怡道:“你少胡说八道了,你自己与妹夫之间的感情不和,何必要扯到你嫂子身上来,一个香囊能改变什么吗?当初你是如何才与赵昱轩定亲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嫁给他的时候,就知道他的心里没有你,但你还是要嫁给他,那你就应该做好了被他冷落的心理准备,你们之间的症结是赵昱轩不喜欢你,至于他喜欢的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让他回心转意,你嫂子若与赵昱轩之间真有点什么,你以为,你还能嫁到赵家去吗?”
上官子怡如遭棒喝,眼泪汪汪地看着上官夜离,这是她与上官夜离成为兄妹以来,上官夜离对她说得最长的一番话,也是最真诚的一番话,其实大哥一切都明白得很,大哥早就知道赵昱轩的那点小心思,却还是处处维护着婉清,以大哥那冷情的性子,既然有如此细腻的心思,只能说,他对顾婉清情根深种到了极致了。
“可是,我要怎么样才能得了他的心啊,他那个人,顽固得很,什么事情都不露在面上,他对每个人都很好,从来不发脾气,哪怕我再吵再闹,他也是哄着我,对我笑,可是……他却连我的房门都不肯入,哪怕是新婚之夜也是如此……只拿考试当借口……”上官子怡哭得伤心伤意,不顾大太太,三少奶奶几个雪亮的八卦眼,扯着婉清的袖子像个迷路的孩子
。
婉清叹了口气道:“他又不是铁石心肠,你若想得到他的心,就用心待他,用心待他的家人,你要相信,只要你真诚以待,付出总是会有回报的,少用些小心思,少耍小手腕,表哥是最心软的一个人,总有一天,你会得到他的心的。”
上官子怡水雾迷蒙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巴巴地问道:“真的么?真的只要对他好,他就会喜欢上我么?”
“你有点自信好不好,你也长得花容月貌,也是大家世族里出来的名门闺秀,他为什么就不会喜欢上你?”婉清无奈的戳了下她的脑门子嗔道。
“五嫂,其实,你也不是很讨厌啦。”上官子怡摸着被戳痛的脑门,破涕为笑,神情娇憨可爱,婉清在心里腹诽,明明就是十四五岁的萝莉,简单单纯一点不是很可爱么?
上官子怡和婉清在一旁说话,老太君就一直默然地听着,看婉清神奇的把上官子怡哄好了,还让那个小火充子平静了很多,心里稍安,一时又回忆起婉清才进府时,每天都会乖巧的为她按摩时的情景来。
那时,自己看婉清是越看越顺眼的吧,怎么才两天,就怎么看都觉得不一样了呢?
或许,是自己太过自私了吧……
正暗自寻思时,门外响起一串银玲般的笑声,欧阳落衣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般的飞了进来,一见上官子怡还有抹着眼泪,一把握住她的手道:“大妹妹,你可还记得表姐我?”
上官子怡怔住,细看了半晌才认出来,“你……你是落衣?大哥的堂表妹?”
“不过几年没见嘛,大妹妹就不认得我了么?我们小时候还一起下过湖,摘过莲蓬呢。”欧阳落衣熟络地牵着上官子怡的手道。
“是啊,我倒是记得呢,不过,那天我掉河里差点淹死了,表姐却毫发无损呢,哦,你不是跟我大哥解除了婚约么?怎么又来我家啦?”上官子怡明显不是很买欧阳落衣的帐,不着痕迹的拂开欧阳落衣的手道。
欧阳落衣的脸色微僵了僵,随即笑道:“我和夜离哥哥那时的婚事原就是说着玩儿的嘛,又没下聘礼,做不得数的,大妹妹说这话,好像我有多对不起夜离哥哥似的
。”
说着,她调皮的扯住上官夜离的衣袖道:“夜离哥哥你说是不?我们那时候的婚约是作不得数的,对吧。”她的大眼灵动而秀美,眨巴着好像会说话一般。
上官夜离不露身色的抽出自己的衣袖,正色地说道:“当初的婚约倒不是儿戏,堂舅大人与父亲大人早就订下的娃娃亲,又怎么不能作数,只是表妹你自己要悔婚,如今你我自然是再无瓜葛了。”
欧阳落衣那句话原就问得很巧,上官夜离若是回答作不得数,那她曾经悔婚的事情就不存在,她在府里呆得也自在一些,若是上官夜离说作得数,那就说明,上官夜离对她还有些情分未了的,只是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出,上官夜离回答时,一点面子也没给她留,将当初的事实赤果果的全摆了出来。
一时间,所有的人全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眼里不只是关于当年悔婚的遣责,还在对她现在不顾脸面又住回靖宁侯府的鄙夷,欧阳落衣就算脸皮再厚,也有些挂不住了,美艳的眸子终于浮上了一层泪意,转身就向外面跑去。
但她还没走几步,就被老太君叫住:“落衣,你表哥开玩笑呢,你要是生气了,就正合了他的意呢,当初哪是你要悔婚,是我看离儿的身子不好,不想耽搁了你。”
这话算是给欧阳落衣挽回了面子,一旁的二少奶奶也很见机地去拉欧阳落衣回来,劝道:“五弟那性子你还不知道么?平时不说话则已,一说就能气死人去,今儿大姑奶奶第一天回门,一会子咱们几个打叶子牌吧。叶子牌少了你,多没意思啊。”
欧阳落衣这才破涕为笑,与二少奶奶几个坐在一起聊天去了。
婉清身上有伤,又说了几句话后,就回了院子,上官夜离像只大尾巴一样的,也跟着回来了。
一进门,就见方妈妈皱眉头在穿堂里生闷气,见婉清回来,扯住她道:“少奶奶,韩嬷嬷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套羽纱帐子和玳瑁梳,银屏镜全给了表小姐,这事她可问过您了?她可是管着咱们子里的库房钥匙的,那些个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啊?可都是稀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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