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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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章 得与失?

当那一张足以俯瞰世间万物的巨大脸庞瞬间化作漫天光雨纷纷而下,风吞云也停手了。

风吞云阴鸷森严的目光并不曾落在湖堤树荫间的柳如是身上,他只是略微皱眉侧开半边肩膀转身望着远处的临安城高空中骤然多出的一道灰白色身影,更有一抹亮芒紧追不舍。

柳如是顺着风吞云的目光一齐看了过去,却是不着痕迹的将剧烈颤抖的双掌藏于宽大的云袖中,直到远方天际中一追一逃的两抹光点终究消散不见:“这一战,还有必要再打么?”

风吞云闻言霍然转身,一脸怨毒至极的盯着柳如是平静如水的脸庞,好一阵子才凶狠狠的低沉喝道:“莫要以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便能瞒过所有人,你已然是身受重伤了!”

不是疑问、不是推测,而是笃定无比的判断,风吞云的这一句话终究让柳如是变色。

“只是这一回我不与你打了!”一脸肃穆凝重的风吞云说罢忽而轻轻笑了起来,只是这清寒阴冷的笑声不比寒风中昏鸦哀嚎声好过多少,风吞云回忆着那一抹将风千重逼迫的那等尴尬局面的亮芒,半是欣赏赞叹半是看热闹的说着:“敢从风某大兄手中抢人并且还能将人抢到手的家伙,当且不论其手段修为道行几何,光是那一份豪情壮志便也是世间少见之人。”

“若终日相逢不过是一群碌碌无为、蝇营狗苟的庸俗之辈,这滚滚红尘便也少了趣味。”

“整天念叨着无聊的我若能与此人交手,是不是会让生活变得丰富多彩呢?”风吞云似笑非笑的看了柳如是最后一眼,却是洒脱至极飘然转身离去,直奔风千重方才出现的方位。

柳如是望着风吞云渐行渐远的身影,却是黯然摇头:“不能用拳头解决的事情太多了。”

她并不担心山鬼和君破天那处的形势,正如风吞云所说的自己与山鬼的交情并不深厚,此番出手相救不过是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毕竟此地为临安,而世人皆知临安有处绿柳庄,庄中是飞羽阁四大执事长老之一的湘夫人柳如是,风千重的长途奔袭便等于是一声响亮的巴掌落在了临安城中,便也是砸下了绿柳庄的招牌,更是将飞羽阁的颜面彻底扒拉下来。

“那白虎石,便真有这么重要么?”柳如是轻声念着,却是豁然惊醒般的向庄中行去。

方才交手自庄中陡然出现的一道精纯旺盛甚至于恐怖的磅礴充沛的生命气息,难不成与周小瑜那小子有干系?柳如是急急忙忙的往回赶着,高速行进中而由身侧散发的巨大气劲险些将周边两侧道旁的草木尽数压折断裂,一时间便是地面上的细小石砾也微微颤抖起来。

不知几进几出的厅堂前,侥幸逃过一劫且换了身新衣裳的周小瑜脸上全然不见喜悦神情,神情木讷好似柳如是手中操控的幻术人偶傀儡,只是眼神孔洞而没有焦距的盯着前方。

此刻在周小瑜的视野中,仿佛一切都已经失色失声,天地间一片寂静,便只剩下他一个活物,感受着自己胸腔中的砰砰心跳声,耳边传来自己急促狂躁的呼吸节奏,他能够瞧清楚面前柳蝶面庞上焦急不安担忧的多种情绪,却总觉得与这样生动的表情之间还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够实实在在的将自己捆绑缠绕束缚禁锢的特殊物质,便也隔绝了周遭一切。

“周小瑜•••周小瑜?”柳蝶分明能够从抓着男人手腕的掌心处清晰的感受着这具躯体下所蕴藏的蓬勃朝气旺盛生机,甚至于恍惚间让她忽而想起了六年前第一次与这男人碰面的场景,那时候他也是这般朝气蓬勃如同未白东天间缓缓喷薄的旭日,生机盎然如同新生。

只是在这种身体各处技能无比旺盛的表像下,柳蝶却足以察觉到这具身体的虚弱脆弱。

空空荡荡的气海识脉中是干干净净的一片,潜心十数年修道而积累下来的天地元力却是没有多余的一滴留给自己。周小瑜蓦地想起了很多人,是蹲坐在门槛上端着黄铜烟杆抽大叶子旱烟的阿大,昏黄的目光中仿佛饱含着对自己的期待与疼爱;是在等下给自己缝补衣袍而头发花白的大娘,一针一线都沾染着之间的鲜血;是万千柳絮下含情脉脉的师姐,她就那样嘴角含笑静美如画的看着自己,那一刻周小瑜仿佛从内心最深处听到了莲花盛开的轻响。

还有•••

周遭景象骤然间变幻,忽然间他看见了满身伤痕的阿大一丝一丝的将*撕开,露出风千重那一张同样苍老的面容,那深邃而不含任何情绪的瞳孔中仿佛藏着一丝轻蔑与不屑;忽然间他看见了漫天雪花中的鲜红血液,在那袭宽大的黑色斗篷露出的半丝缝隙中,他瞧见了一脸冷峻的顾逆章,他看见了顾逆章身后那些严府的护卫死士,还有那漫天的雪花•••

最后•••最后、周小瑜猛然从回忆中抬起头,便是在这一刻一抹剑芒骤然间乍现。

还有陈瞎子•••骤然惊醒的周小瑜缓慢而用力的捏紧双拳,却全然感受不到以往蕴藏在身体各处血肉中强大力量,自己终究还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了?周小瑜心下黯然,忽而瞧见柳蝶明媚而夹杂着忧伤的目光,恍惚间心头微微一暖,却只是望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会好起来的!”柳蝶柔情似水的目光将周小瑜完全包裹其中,暖洋洋的叫人昏昏沉沉。

“也许吧!”周小瑜牵强附会至极的应和着柳蝶好心的安慰,却是忽而听到身后脚步声。

两人同时转身,瞧见柳如是神情疲倦的缓步走了进来,甚至于周小瑜能够瞧见她不停颤抖的双臂,尽管她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周小瑜总能察觉到这样不堪一击的伪装下才是她真实的状态。周小瑜心跳微微加速,究竟有谁能将湘夫人逼迫到此等难堪的境地?

柳如是用一种略显诡异的目光将重新站在眼前的周小瑜从头到脚的细细打量一番,而后像是最为专业的雕刻师一般似模似样的轻轻点头,朝周小瑜说道:“若得打磨便是一块佳玉!”

打磨?周小瑜莫名其妙的回味这个没有多少人情味的词汇,一脸迷茫而不掩颓废本色。

柳如是不过是略微扫了一眼,却是让人不解其意的伸手指着院落中破土新生不久的鲜嫩翠绿花草:“你能瞧见眼前这一派郁郁苍苍的如诗如画之境,又怎么会想不到便是在十数天之前这里还只是枯萎一片的单调泥土,便是那岁寒三友之一的修竹也似你一般郁郁不欢。”

周小瑜隐约明白柳如是想说些什么,却是出于连自己也不清楚的心态,耐着性子听完。

“你应该庆幸于这一遭的彻底失去,因为在我看来你收获的远远比你失去的东西多。”

“收获?”周小瑜苦笑一声,低头看着自己一双没有力感的手掌:“我又能收获什么?”

“目光如此短浅,日后又怎可成大器!”柳如是骤然一声轻喝,如同当头棒喝直直炸响在周小瑜的耳畔,一时间天地间都充斥着嗡嗡的低鸣声。柳如是冷哼一声:“若早知你是这般不知上进心性薄弱,当初便任你死在那深山老林的731基地中,倒也少了当下许多麻烦。”

“修道之人,首倡心志坚定不移者。”柳如是缓缓说出一句修界众所周知的口诀。

“当日你与肥猪王的那场争斗中不息施展轻羽八层才能研习的禁招,是以体内识脉寸寸碎裂,而后虽经调养却仍旧不见效,当时你便该清楚你那具躯体便已然是废了。昨日更是在临安城偶遇你义兄贾南,却是情急之中甘愿耗费身体中的所有气血施展‘血脉爆气杀’。”

“如此不知死活的打法下纵然你能活下来也已成了废人一个,又何谈修为更进一步?”

柳如是的问句如同一柄尖利过一柄的匕首,生生在自己的心房中勾划处万千沟壑来。

“若非你小子事先留了一手,眼下你早已是孤魂野鬼,还能站在这里任你胡思乱想?”

“留了一手?”周小瑜眉间轻轻一挑,却是猛然想起了媚娘,还有那一方染血的手帕。

柳如是却不曾就这个问题深究下去,却是指着周小瑜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再瞧瞧眼下的自己,不仅是因为重创而崩塌的气海已然修复,还有那些因为不堪元力重负而萎缩堵塞的识脉也已经完好如初,甚至韧性更胜从前,你小子身在福中还不知福,却只会做妇人之态!”

一番连珠炮似的喝问下,便是一向心思敏捷的周小瑜又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微微张开一双无声空洞的双眸,确实好一阵才呀的一声,连忙运用唯一不曾消散的神识查探体内一切。

果然是真的。周小瑜欣喜若狂,猛然抬头一时间语无伦次,状若疯癫。

只是•••周小瑜癫狂片刻后骤然清醒,即便自己身体已然修复完好,纵然从今往后日夜不辍的拼命修炼,又要到哪一天才能将风千重打败呢?风千重老的有些厉害了,要知道老死与杀死是两类完全不同的概念。

还有严飞!

“别瞎想了!”柳如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那白虎石、怎么会在你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