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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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黑色夜晚

“东西到手了么?”同样的夜空之下,同样在临安城某处,有人影在灯光中摇曳变幻。

再普通不过的民居平房,屋内不过寥寥数人,问话的是一名藏身于黑袍之中的男人。

“东西自然是在我手中的。”接话之人却是清晨现身于德瑞祥的中年儒士,笑容依旧。

“很好,能够在临安地界占上一席的人物,果然不负我之所托,某佩服至极。”

微弱暗黄的烛光中,儒士半眯着双眼暗自打量着一袭黑袍的男人,间或有璀璨而不明显的精芒闪烁于眼眸瞳孔之间,对于黑袍人的客套话儒士只是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说起来:“何必将时间浪费在这些不着边际的无用废话中,既然你之所求我已完成,那么我要的东西你带过来了么?”

“性急之人如何成大事,贤兄稍安勿躁。”沾满尘土的老旧黑色斗篷微微拱着,男人轻轻摆动着手臂自腰间取出一只纯黑色的袋子来,有清脆悦耳的硬物撞击声从中响起,黑袍男人随手将布袋扔了过去,语气柔和低沉的说着:“那么我要的东西呢?”

“接着。”中年儒士微微将布袋掀开半截,快速扫过一眼,旋即从袖口掏出木盒丢出去。

紧闭的平房木屋中微微有风的痕迹,那笔直且跳跃、不算明亮的焰火随着轻柔的微风没有方向的摇晃着,一时间屋内的光影一阵变幻,竟生出天地崩裂凶兆一般骇人,黑袍男人豁然伸出一只苍白如同死鱼肚腹般的手掌,稳稳的接下了中年儒士暗含内劲的木盒。

“不愧是临安潘四郎,若是有意为之,只怕这九州大地中就没有你找不到的物事。”

仍由凌冽刺骨的风将笼罩在额前的斗篷吹起一丝,黑袍男人语气平淡默然的说着。

中年儒士微微一笑,更多的却是坦然受之的模样:“不过是尽力而为,潘四受之有愧。”

略微露出半张面部的唇角豁然微微向上弯着,无声而令人心寒。黑袍男人有些不舒适的变幻着坐姿,却是略微启开一道缝隙、小心谨慎的望了一眼,而后神色平静如冰的贴身收好,直至那不多的半截烛腊已然烧掉大半才轻声咳嗽着抬起头来:“似乎,还少了样东西。”

潘四非常不习惯眼前这种令人压抑窒息的气氛,特别是方才那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更让他觉得不太对劲,对于眼前这位根本不知晓半分底细来历的主顾便是以自己的人脉能也查探不出丁点消息来,这种无法掌控全局的被动让潘四很不适应,甚至是一丝丝担心与恐惧。

黑袍男人的话语只不过让潘四微怔片刻,旋即一卷宽袖不以为意的笑着:“所缺何物?”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深藏于黑色斗篷中那对闪烁着妖异光彩的眸子冷冷的望着他。

“真是笑话。”潘四冷哼一声,面上笑意骤然敛去,剑眉倒竖:“某一直不曾动过手脚。”

“盒子里的东西自然是完好无缺,可我说的并不是你说的意思。”黑袍男人嘿嘿怪笑着。

潘四微微皱眉,带着几分疑惑与试探,略微欠起身子,更像是示威一般:“愿闻其详。”

“何必揣着聪明装糊涂,我想要的东西你自然是心知肚明。”

平静笔直的蜡烛火光骤然一分,又一次在这间紧闭密封的木屋某处凭空生出一阵狂风来,交错迷眼跳跃闪烁的光线之中潘四只觉得眼前一花,灯下那名黑袍男子便已失去了踪影,直到那一阵似有若无的妖异清风轻轻抚摸着自己身体的那一刻,潘四才看见黑袍男子依然出现在自己跟前,与之一同施展开来的还有那一双苍白得不死人手的双掌,猛然直劈而下。

潘四陡然一惊,霍然长身而立,却是一举带翻了身下的简陋木椅,一连串呼啦啦的撞击声中猛然单脚跺地的潘四竟是在瞬间后撤数步,险之又险的在指尖前半寸空间中避开那温柔的不似常性的微风,以及黑袍男子那一双骇人听闻的枯槁苍白手掌。

“既然想黑吃黑,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么大的胃口。”

潘四几声冷笑,却是顶着黑袍男子狂风暴雨般的连绵劲猛攻势不退反进,轰然后撤的势头还不曾止住,略微接触着半截砖石的脚尖再次微微弯折而后猛然拉直,数声密密麻麻的喀嚓声响中,脚下支撑的青砖豁然四分五裂,化作林间檐下的蛛网般满是裂痕。

本就不甚宽敞的木屋空间中猛然迎面撞击的两道身影交相接触不过是时间意义上极其短暂的一个词语概念,轰然撞作一团的两人已然交融成一团再也分不清彼此的黑影,只剩下无比爆裂狂乱的湍急气流在这片狭小的空间中来回激荡纵横,逼迫得那烛光奄奄一息。

没有人能看清楚这一刻的双方究竟是怎样的出手速度与痕迹,即便是伸出漩涡中心的潘四郎也无法判断眼前这人是虚或实,从黑袍男人骤然出手的强力奔袭一直到此刻的纠缠不下、难舍难分,这其间不过是一眨眼的电光火石,瞬息而至。

感受着房间内愈加黯淡飘摇的光芒,狂风暴雨之中的潘四骤然一声轻喝,却是整个人近乎笔直的立于虚空之上,复而猛然下坠呈万夫不当之勇砸向地面中心的黑袍男人,果然可以潘四发誓自己一定要将这个没有见识的家伙砸个粉身碎骨。

灯架上已然瞧不清原色的蜡烛终于在最后一丁点蜡油燃尽前发出噗嗤一声轻响,旋即是一阵淡到肉眼快要看不清的袅袅青烟随着紊乱无序的空间气流四溢飘舞飞扬着,木屋中骤然漆黑一片,便是那半死不活的黯淡月光也被严丝合缝的木窗拦在了屋外的院落中。

这一刻漆黑的木屋中肌肉紧绷的潘四只能凭借着感知与模糊的人影进行判断与战斗。

不时响起轻微的撞击声,砖石上的细密裂缝随着气劲元力的不断加持蔓延与膨胀,终于从地面转移到耸立的墙壁上,有让人不喜的咔咔炸裂声在坚实的青砖墙面上炸响,旋即在硬木的木框木板上集中爆发,终于随着一声不知名的鸟叫,一直紧闭不开的木门轰然倒塌。

猛然扬起一阵暗黄色灰尘,在清冷的月光下却透出几丝银白的诡异颜色来。

轰然倒塌的房门终于无法阻挡月光侵蚀,借助于淡淡的月芒于房屋正中现出一道人影。

那人只是随意的拍打着粘了灰尘,以及鲜血的宽大衣袍,尔后写意的转身大步走出来。

嘴角含血的黑袍男人只是目光深邃死寂的望着夜空中的残月,嘴角轻微牵扯出一丝笑。

“我说过这已经不是盒子的事情了,我做买卖向来胃口就大,何况你如此贪心不知足。”

黑袍男人满是不屑的轻微啐了一口,带着血色的浓痰在满是灰尘的细小庭院地面砖石上砸出一个不起眼的缺口来,黑牌男人轻微的冷笑数声却是摸了摸胸口处严密藏好的木盒:“豁然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你的命竟然如此值钱,倒也不负我一番计划安排谋事了。”

黑袍男人回头望了一眼躺在血泊之中的临安潘四郎,面含讥诮:“本事不大,名气不小。”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世道?”

轻微一阵风动,轻轻摇晃着庭院中的一株发芽的桂花树,破空声中黑袍人已消失不见。

几乎便是在黑袍男人离去的后一刻钟,这座不知沉寂多长时间的安静院落再次喧闹着。

那颗角落中的桂花树犹自摇晃不息,便有吱呀一声艰涩门轴转动声响,让人提心吊胆。

两道人影快步走了进来,俱是年过三十的中年汉子,向着房门打开的木屋碎步跑过去。

“那人还不曾走远,这个天气下血液尚有余温,且未曾凝固,那个人必定就在附近。”

当先一步冲进去的汉子用手捻着砖石上暗褐色血液,不过片刻急忙回头与同伴说道。

“临安潘四,想不到这一回死的竟是他?”后来者居上一步,却是借着月色轻咦了一声。

另一人颇为不屑的撇了撇嘴角,恨声说着:“似潘四这样的财奴,早就该下去了。”

“他若不死,这件事情定然要好办得多。”先前说话的那名刺字汉子只是沉声想着。

“阿根便是死在那人手上的,那家伙定然还会出现在临安的,我一定要抓住他。”

颔下生满粗壮短须的大汉只是绕着木屋来回转动着,晶亮有神的目光却是轻微一个颤动,在某处满是裂缝的转石碎块前停了下来,短须大汉一脸郑重而缓慢的伸出手指,竟是在那处砖石缝隙中抽出一丝黑色的丝絮来,大汉强忍兴奋:“大哥、你来看看这东西。”

半边脸烙印着刺字的壮汉轻声嗯着,一步跨了过来低头细看:“是绣手斋的特制布料。”

短须汉子应和着笑了一声:“单从这一根丝絮看来,潘四这一遭也算是死得值了。”

刺字汉子冷冷的哼了一声,目光有如眼眸锐利明亮:“此人绝非等闲,切莫掉以轻心。”

“莫要让某碰上,不然定要将他打出屎来。”短须汉子摩拳擦掌,一脸煞气震慑四方。

“嗯•••”刺字壮汉沉吟片刻,说道:“不要说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