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章 波平又起
许是丛林太密遮挡了视线，亦或是太过专注而忽视了周边的环境。总之在周小瑜翻身摔下悬崖的一瞬间才知道在距离自己不过几丈远的灌木之后，竟然还有这么高的一处绝壁陡崖，在这天地陡然开阔的恍惚中，周小瑜惊恐交加的跌落了下去。
合身抱住自己的付三水还不曾死透，他依旧用着颤抖的双臂紧紧地箍住自己，就像箍住木桶地铁线一般没有半丝缝隙空间泄露出来。周小瑜看着怒目圆睁却只剩下半分活气的付三水，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
方老七一行人扯破挡路的荆棘枝木一把赶到悬崖边上，却只见周小瑜、付三水两人的身影已经成了一处模糊的黑影，他狂盛怒叫着举起手中的枪猛然朝着下方扫射，一时间整块山谷绝壁处来回传荡着哒哒的枪击声。
回声不绝中，是方老七难以控制的暴怒。然后那两个人的身形被缭绕在半空中的湿气云雾遮住了，陡然失去了踪迹。方老七徒劳无力的垂下双手，看着还在眼前弥漫的白色云雾黯然说道：“火拳，一路走好。”
“敬礼！”方老七暴喝一声。
唰的一声响，以方老七为首，整整二十名军人端端正正朝着悬崖下的虚空敬了一个军礼，久久不曾放下来。
“礼毕！”
方老七不在回头去看，猛然回过身来，拿出一张地图来看了小半天，却是直接用手指狠狠的点在了一处地方。回过头看着这些或多或少受了些伤的士兵说道：“出发。”
听着逐渐模糊的枪声，周小瑜猛然一个镫里藏身，直接躲在了付三水的身下。这个时候付三水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看着身下越来越近的地面，还有那些生长在地面上的茂密树林，周小瑜开始费力的想要将付三水的双手给拉扯下来。
无奈这双实在是卡得太紧了，一瞬间周小瑜竟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憋屈感，付三水胸口处被周小瑜捅出来的伤口上血液不似先前的喷薄，一滴一滴的砸在周小瑜扬起的面孔上，模糊了他的视线。
“呀。”周小瑜双手摆臂竖于胸前，想要一点一点的将付三水的双手给撑开。这等蛮横的巨力在第一时间惊动了已经半只脚踏进死亡的付三水，他混乱的神智再次清醒、双手再次加力，搅得周小瑜身上的骨骼咔咔作响。
哗嚓一声，两人已经合身撞了下去，最先迎接他们的是大树的树冠，细且长并密集的枝干不过是令他们下坠之势缓了一缓，然后应声当中断裂，周小瑜极力将脑袋朝上、避免被树枝戳伤。
付三水似乎知道最为艰险的时刻即将来临，于是他的双臂愈加用力的抓了起来，而他胸口处的血洞由于他这番剧烈动作再次撕裂，鲜血汨汨潺潺淌下来，只是颜色不复最初的鲜红。
周小瑜看着身下铺着厚厚枝叶的地面，没来由的闪过一丝慌乱，这一下从树冠中砸落下来距离地面已经只剩下一丈来长的距离，也就在这所剩无几的时间里，周小瑜极力想要别开付三水的两只铁臂。
八尺，周小瑜的双手已经撑开了一道半尺来长的缝隙。
五尺，付三水双眼翻着白眼、却一丝不懈的守着自己人生中最后一道防线。
三尺，周小瑜不再与他比拼气力，却是伸出右手手指一把从付三水胸前的伤口中扣了进去，而另一只手却是勉强搭住了付三水的左边肩头。周小瑜用力的将手指从那出血洞中扣了进去，喷出的血液如同浆泉一般。
付三水再也忍受不住，声嘶力竭的大声叫喊起来，他本就苍白的面颊陡然浮现出两团病态的殷红，然后他强忍着这痛侧心扉的非人折磨，死死地抱着周小瑜朝着身下的土地撞了下去。
一尺，周小瑜伸着的双脚猛然勾住了付三水的脚踝，搭着肩膀的左手猛然发力，抠入身体的右手如同铁钳一样陡然卡住付三水的上半身，然后在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全身猛然旋转了起来，就像一条出海的蛟龙一般。
“轰。”两人一同砸在了地面上，从将近五十丈高空处掉落下来的两人终于触碰到这处谷地的表面。满是枯叶腐泥的林地上砰然炸开一朵不算艳丽却绝对震颤人眼球的黑褐色迷雾，一时间遮蔽了所有的视线。
这一声巨响并没有给这片古老的树林带来旁的什么东西，它就像一个过客一样完成了它应有的任务，然后它就在这一声巨响中结束了它漫长的旅行。
……
胖子跟在小婵和桃夭的身后不断地奔跑着，身后的枪声他早已经听不清楚了，但没来由的他心下一颤，却是顿住步子猛然朝着周小瑜的方向看了过去。
然后他大声叫住了小婵她们：“等一下。”
桃夭和小婵同时应声停下，却是回过身来一脸诧异地看着胖子：“怎么啦？”
“小瑜一个人，我有些担心。”胖子看着小婵和桃夭一脸郑重的说道：“我想我还是回去一趟，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小婵微微一怔，又看了看桃夭：“此番上山不知几多凶险，仅凭我们五个人很难和敌人周旋，更何况你的首要任务是护住阿姐，而不是回援。”
胖子顿了顿，沉声说道：“之前桃夭小姐便推演和估算出敌人的意图是隔绝切断哨所和外界的一切联系和通讯，那么他们应布重兵与营哨外围，至少哨营周边的缓冲地带是安全无虞的，那么接下来的道路便十分好走，只是要多费些气力而已。”
小婵柳眉一竖，俏脸含煞的看着胖子：“楚狂，你敢违命不遵？”
胖子哼哼一笑，也不再去看小婵，只是回过身指着周围的一切：“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是潭州城里的边军营寨么？”
“这里是罗霄山脉的深山老林之中。”胖子阴着脸看着那三名神情紧张并且逐渐接近的轻甲护卫：“这不是军营，你说的话要有人听才是。”
“那么…”小婵忽然缓和了自己尖厉的语气，看似平静却内敛暴怒的说道：“你这是要以下犯上么？”
胖子嗤笑起来：“我自然是没有这份胆量的，何况以下犯上这顶帽子实在是太大，我不想戴也戴不起。属下只是想回身阻敌、为二位大人争取上山的时间而已。”
“小瑜孤身一人，便是拖延也难以持久。楚狂请战，大人不会不答应吧？”胖子挑起嘴角满面笑意却又冷硬无比看着小婵，然后拱手垂下了自己的脑袋。
小婵还待在论却被一边的桃夭扯住了袖子，桃夭朝着小婵微微摇了摇头，然后轻声细语的对着胖子说道：“楚壮士单刀赴会，本座自然是钦佩得紧的。更遑论壮士为座首计，自然是准许的。”
“如此，某谢过大人明理通达。”胖子拱起的双手抬得更高了些，脑袋也垂得更低了。这话里的意思谁也听得出来，倒让一边的小婵气得粉脸煞白。
桃夭淡淡一笑，摆手示意胖子起身：“不必，倒是有劳壮士了。”
“大人客气了，当不复大人重任。马革裹尸，自当沙场含笑。”胖子提刀速退，陡然刮起一阵劲风，片刻间人已经去得远了。
“阿姐。”小婵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喊道：“何必让这憨货逞威风，也不怕折了我们的脸面。”
桃夭轻轻一笑，望着小婵细声说道：“此人重情义而不畏死，今日舍之以木桃、来日必报之以琼瑶。这等情义之士正是黑云台最为需要的，今日种因他日结果。小婵，有些东西你还需要多学学。”
小婵嘻嘻一笑，脸上的表情说变就变，拉着桃夭的袖子说道：“这些东西不学也罢，不是还有阿姐你嘛？”
“真是个痴傻丫头…”桃夭伸出手指点了点小婵的额头：“等哪一天阿姐要是不在你身边了，你又当如何自处？”
小婵揉了揉被桃夭摁得通红的额面，笑着说道：“那我们就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桃夭无可奈何的看着小婵，眼神里一丝惆怅忽忽闪过，复又恢复平静。桃夭嘴角噙着笑，拍了拍小婵的手背：“真是个痴傻丫头。”
……
悬崖之下的谷底中，林深谷静的泥地上，漂浮着的灰尘渐渐消散，仍旧还残留着那声巨响的余音，轻飘飘的依附在周围的一切物事上，那种腐烂的臭味在这一刻愈加明显起来。
簌簌落下的枯叶就像是蝴蝶一样不能自主的沉浮着，其实那更像是水中的浮萍。逐渐清明却依旧幽暗的林地上，当所有遮掩的尘埃终于落定下来后，一处明显的土坑赫然出现在眼前。
“咳咳。”周小瑜一脸恹然的大睁着眼睛从付三水多处坍塌断裂的身体上慢慢坐了起来，在那即将落地的最后一刻，周小瑜利用巨大的惯性生生从付三水的身下翻转身体，然后将付三水压在了下面。
周小瑜迷迷糊糊的看着周遭的陌生却又熟悉的林地，然后他的嘴里开始不断的涌出鲜血，他一声一声的咳嗽起来，却又担心被人发现而极力克制或者压低声音，就在这种极不协调中周小瑜坐在付三水还不曾冷去的尸体上轻轻咳嗽起来。
四面的葱葱郁郁的树林并没有给周小瑜任何赏心悦目的颜色，相反的是周小瑜从这种深绿的颜色中感受到的是一种沉沉的死气。这种感觉很奇怪，也很让人不自在，周小瑜挣扎着从土坑中爬了出来。
他四面看了一下，然后从不远处将跌落在树杈上的黄泉给取了下来，他看着胸口处那一截已经完全插进去的弹片，麻利的将绷带扯了下来，仔细地看了一会。
周小瑜选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将黄泉搁在一边，然后用左手撑开双指将伤口扒拉开，那块已经烧焦变形的弹片便展现在眼前。周小瑜闭上了双眼微微顿了片刻，然后双指用力将伤口撕扯得更开。
“呀…”周小瑜痛哼一声，额上的汗珠一颗一颗的往下滑落，整个面部因为极度痛苦而紧紧的皱拢起来。
周小瑜暴喝一声，直接伸手捏住那块弹片尾部，猛然扯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