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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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章 熬粥

气喘吁吁的胖子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从河里爬上来了,所幸那些催命般的脚步声早已离去,所以他才无所顾忌也毫无形象的再次趴在了靠河的青苔码头上,这样的码头有很多,虽不说密密麻麻,倒也称得上鳞次栉比。

老姜啪的踩在砖石上,几步跨上河堤,单手拖着死猪一样人事不省的胖子迅疾躲进了道边的小巷子里。在一处比较干燥的长廊瓦檐下两人坐了下来,纵然是一向话多的胖子也不过是抬眼费力地看了下四周便眯眼休憩,他实在是没什么气力开口讲话了。被河水泡的臃肿通红的面部在这一刻竟隐隐有黑雾流转,然后渐渐从额头向着鬓角蔓延开来。

即便是此刻浑身无力的胖子也紧紧的抓着手中的陌刀,那些幽灵一样的边军队伍说不定在某个时刻突然杀到自己跟前,那些人的鼻子比狗都要灵,实在是防不胜防。想到这儿,胖子忍不住暗叹一声,流年不利啊。

“无为。”胖子低低念了一声,看着周身所处的街巷,本就冷清的街面在湿寒的夜风中愈加死寂,甚至还隐约透着一点阴森恐怖的味道。

黑夜里的无为巷寂寥悠长,或许还带着丁点的彷徨与忧伤。万家灯火早已熄灭,间或残留的一两盏孤灯却更衬得这夜漆黑的有些可怕,一切都静悄悄的,没有寒虫的凄切哀鸣、只剩下雨滴从瓦缝檐边滴落下来清脆涩声,或许是因为安静吧,这细小轻微的声音于此时大放光彩,一时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雨滴砸入水坑的清音。

胖子看着那座比白天多了一条白布的无为寺,脸上露上惬意安详满足的笑容,虽然那老和尚不是死在自己手上,可终究不是按他自己的意愿而死的。老而不死是为妖,这看似承平已久的人世是决然容不下妖鬼之物的。让你多活了十四年,胖爷也算是对得起你了。

一边的老姜又开始咳嗽了,那声音很让人反感和烦躁。似乎他胸口的那股郁气永远都吐不出来一样,所以他只能用不停歇的咳嗽着。虽然只是平淡平淡的几下,可这样的平淡多了起来也就成了喧嚣了。

老姜只是轻轻的把手堵在嘴鼻前,然后有一下没一下咳了起来,有时是连着咳几声,有时又隔很久才半死不活的咳两下。或许这早已经成为他的生命中的一个习惯,所以他才咳得那样自然和洒脱。

胖子想到此处呵呵笑了起来,他扬了扬脑袋,大口的吸着气:“老姜,能不能别咳了,你这样不怕把追兵给引过来啊?”

老姜握拳的手微微往下一沉,不到片刻又咳了起来,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起来,只是盯着街道上那些坑坑洼洼的小水潭沉声说道:“你不觉得这样的废话很愚昧么?这一路上我们躲过三队军士、两处暗哨,一直在水里泡了两个时辰才爬上来,好在这场夜雨来得及时,连扫尾的功夫都省了。若是如此他们还能追到此处,那便是天意使然,我也无力回天了。”

“回天乏力?”胖子阴沉的脸色和黑雨夜混为一体,是以整个面部都化作了不甚清晰的黑色,他挣扎着移到了老姜身边、低着眉细声问道:“你便这般肯定•••”

胖子回头向后看去:“没有追兵了么?”

老姜依旧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仿佛就不曾正眼瞧过胖子一般他冷哼一声:“还能有谁比我更熟悉他们的部署和行进规律?”

胖子愣神、继而嘿嘿怪笑:“这么说,曾经你也是他们当中一员?”

老姜将布鞋换下,置于阴凉处晾干,专注的神情似乎根本没有听见胖子说的是什么,他随手将些放好,起身说道:“我只能说你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还要迟缓,虽然我并不想打断你此刻的自豪与得意情绪。”

这老兵油子,不想打断还要说出来、这不纯粹是让我难堪么?胖子满头黑线,咬着的牙齿咔咔直响:“这么说,你是逃兵喽?”

老姜嗤笑一声:“你何时见过抓个逃兵弄这么大动静的?”

“那更能说明你是一个对他们有重要价值的军人。”胖子用指头挠着有些痒的下巴,然后再补充一句:“还是相当重要的那种。”

“如果你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讲这种没意义的话语,我很担心下一轮追剿你是否撑得过。”老姜咧嘴一笑,露出半口黄牙,同时将头上的发髻绑扎实,不让其遮住视线。

胖子身体一顿、马上抬眼向四周看去:“你不是说他们追不到这里来了嘛?”

“我可没说过这话。”老姜耸了耸肩膀,摊开双臂看着胖子说道:“我只是说他们能追到此地的几率很小,可是再如何微不足道的几率到会有迸发的可能性,现在只能凭运气了。若是能逃过这一劫,以后多给菩萨敬炷香吧。”

“临时抱佛脚。”胖子很不齿的别过头去,然后看着无为寺门前挂孝的白布条发呆。

老姜歇了口气,然后靠着走廊上的梁柱养神,却是十分肯定的说道:“这叫亡羊补牢。”

屋檐外夜雨渐渐小了下来,几缕夹杂着湿润水汽的冷风打在面上,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迷迷糊糊的思维顿时清醒不少,石板路上是数不清的小水坑,有的不过铜钱大小、有的比之海碗还要宽上一分。些许的几乎淡到快要融化在夜雾中的亮芒在水面上倒映出冷冷的清光,令周围的物事隐约现出一点轮廓来。

要是没撞上这么一档子破事,今夜定然是一个不错的夜晚。胖子舒服的吸了口气,隔着肚皮感受着满肚子的河水开始进入浅层次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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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用不眠这个字眼来形容这个夜晚会更加恰当。小婵看着被甲士带走的那个可恶*,不由伸出拳头在半空中挥了两下。然后她把目光移到那柄让自己交货过来的战利品上,低身将黄泉拎在手中。

“好轻的剑。”小婵面露异色,只觉得掌中寒气逼人,似有阴寒浸体的趋势。

一直走到火盆处这感觉才好上不少,可仍旧觉得那冰冷蠢蠢欲动,看着着古朴的流行线条小婵还未拔剑便忍不住一声赞叹:“好剑。”

说罢右手按住剑柄,陡然发力却见得卡口处丝毫没有动静,她再一次使力却根本不起作用,好像这剑身已经被这剑鞘死死咬住了一般,任凭自己怎么使劲都是一动不动。

“哼。”小婵猛然将黄泉连鞘一同摔了出去,啪嗒几声,竟是直接弹到了房门前。

嘎吱一声门轴转动的涩涩声响,前门光影微暗,一只好看手捡起了恰巧跌落在身下的长剑:“小婵,怎么啦?”

“桃夭姐、你怎么上来啦?”小婵看到陡然出现在阁楼的女人不禁甜甜一笑,几步走到了她身前,拉着女人的手轻声说个不停,不是还发出几声低低的笑声。

“夭姐,你可真厉害呢。就是你交待与我的那几句话,便将那混蛋压得死死的,根本就翻不了身。”两人笑过几句之后,小婵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说了起来:“那个混蛋、蠢得要死,不过是姐姐随意猜测的几句笑语,便唬得他一愣一愣的。当时我可是费了老大的劲才忍住不笑的。”

直到这时那叫做桃夭的女人才抬过头来,她的容貌姿色算不得极美,比之小婵的面目如画确要黯色不少,并不出众的五官却能极其绝妙的组合成一股别样的魅人惑眼风情,若是真想找出些瑕疵,即便是那显得有些弯翘的秀鼻倒也平添几分俏皮与狡黠。

只是这张恬静安详的笑脸在烛火的摇曳下好似多了几丝病态,整个人也显出几许娇俏柔弱精致的味道,让人不忍伤害和掠扰。

“姐姐的病还不曾好么?”见桃夭半晌未言,小婵面色一紧,忙声问道。

“一直便是这样的。”桃夭将手中的长剑轻轻地搁在了桌案之上,拉着小婵在软榻上坐好:“吃了好些药也不见好,总是这个样子,也无甚好着紧的。”

“对了,这一次小婵做的很不错哦,阿姊一直有听的。”桃夭见小婵还要追问,不着痕迹转开了话题。

“嘻嘻,还是阿姐之前交待的好。”小婵面有得色轻声笑着:“那小子笨死了,还云中君呢,名头不小却如此不堪。”

若是周小瑜在此听到小婵这样的评价会不会气得吐血三升,然后仰天一跤直接晕过去。

桃夭轻轻袅袅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不要小看他,若是你的一番话语乱其心神、院中林立的兵士慑其心志,他若是执意要动手、即便再多上三个你也绝非是他对手的。”

“他之所以束手就擒是因为之前的一番交谈中我们想表达的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所以他很聪明的选择了暂避锋芒而不是鱼死网破。”桃夭轻轻和小婵细细说着,哪怕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都尽心说上片刻:“他知晓自己于我们来说还有价值,所以即便是落在边军手中暂时也不会出现什么麻烦,或许他还心存侥幸求取那一线生机。于我们来说,又何尝不是给他几晚思索的时间呢?”

“所以,这是最好的结果。”衣香鬓影里桃夭走下软榻,细步往楼下走去。

“对了、米粥已经熬好了,下来喝几口吧。”

小婵不由惊道:“姐你还真给熬啦,我还以为说熬粥的时候就是之前说好的熬‘周’呢。”

桃夭挽起垂下耳际的长发,目光从案桌上的青锋扫过,然后看着小婵笑道:“楼上你二人动静那么大,下面都听得见,阿姊我可睡不着。”

“姐~”小婵皱着鼻尖不满的娇呼一声,然后追着桃夭的袅袅身姿二人一齐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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