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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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章 车夫

“那和尚...死了?”某一处高高向上挑起的屋檐之下,周小瑜正和衣仰卧在那细密完整且有些年头的瓦片之上。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中还顽强的生长着几根还未枯死的野草,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好不孤单。

他二人觅到这块屋宇之际已是华灯初上时分,街对面的各色灯光混合着夜空中的苍白月光形成一种颜色难辨的迷离光线,静静地宣泄在周小瑜露出来的半个面部,黑暗中的那一半已然看不清楚,他的眸子清亮而明净,这是这时却多了几分迷惘和困惑。

“嗯。”另一边的胖子翻了身子,然后坐了起来出神的望着斜对面的那座灯红酒绿的华贵楼院,即便远在此处耳边也似乎隐约回想着那其中的嬉笑打闹的欢声笑语,抑或莺莺燕燕媚笑如丝,还有些女子欲拒还迎的故作的姿态。

周小瑜抬头看着天上的半轮残月,不知在想些什么:“你动手的速度可真快?”

胖子往双手上哈了一口气,然后用力的揉了揉:“我没有动手。”

“哦?”周小瑜转过头来诧异的看着胖子,似乎不确定的再次问道:“你不曾出手?”

“嗯。”胖子点了点头,可双眼依然炯炯有神的看着那灯火辉煌的木楼华阁:“那老东西是自杀的。”

胖子想了一会儿,便慢慢说了起来:“我本想着孤灯古佛、经书古卷相伴十余年的人物早已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直到最后一刻看着他惊恐莫名的面孔之时、我才陡然发现诸如看破红尘参破生死之类的都是些糊弄人的屁话。每个人都不外如是,哪怕是你、亦或者是我,不会都是一群贪生怕死之徒罢了。至于那些表面上看上去潇洒不羁玩世不恭的人,其实心底里最是怕死不过。”

胖子双手抱在胸前,故作沉思状孤坐半晌,最后才开口总结道:“这种人,胖爷我见得多了。”

似乎觉得有些冷了,周小瑜把手藏进宽厚的袖管中,他有些漠然甚至是坚决的摇了摇头,说:“这个世上的确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无所畏惧之人,更多的是一时血气之勇后的恐惧和毫无方向。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群为了心中所想而开始疯狂的暴徒,这种人才是最为可怕的存在。”

胖子嗤笑一声,却浑然没有注意微微张开的嘴角处有一线透明的哈喇子垂到了胸前:“那又如何,胖爷我手中这口刀可不是吃素的。”

周小瑜顺着胖子直勾勾的眼神看了过去,然后摇头失笑:“都已经到了这地界儿了,干嘛光坐在这儿看着。”

“啊...啊?”胖子满脸疑惑的转过身子来。

周小瑜用手指了指胖子的下巴,很是不屑的嘲笑了几声。

胖子用手一摸只觉得入手有些黏黏的,却是理直气壮的说道:“这是正常需要你懂不懂?像你这种对女人身体还停留在拥抱牵手阶段的雏鸟是不会懂的?”

周小瑜笑脸一窒,却很是鄙夷的指着街对面的那座的‘熏香楼’阴声笑道:“既然是正常需要,那为何临门不入?”

“啧啧啧...”胖子一脸愕然的看了周小瑜一眼:“我倒是小看了你,没想到这种鄙俗的笑话你也知道。”

说罢,胖子笑脸一收,满面肃然:“出银子找女人这跟花钱买猪肉有什么区别?骚年,你还是嫩了点。”

连忙一个侧身,周小瑜躲开胖子那只拍过来的满是口水的大手,却还不忘回敬胖子一句:“去你的猪肉说教,我看你是舍不得花钱才是正解,像你这种吝啬鬼周某还是头一回见识。”

胖子讪讪一笑,笑声时断时续像极了晚间树林里夜鸦将尽还连的凄号:“你小子...”

说到一半,胖子忍不住摇了摇头,却是不知从何处掏出两坛看上去还有些年头的酒,随手扔过一个给周小瑜,然后拍开封泥对着周小瑜说道:“来,走一个。”

周小瑜用衣服一兜,从大衣里抽出手来拎着栓酒的麻绳:“我一般不喝酒的,而且还得分时间、分人。”

胖子举起的手微微一顿,嘴角轻轻**一丝却没有开口说话。

“虽然这地方不怎么地,而且这天气也实在是冷得很...”周小瑜慢慢举起酒坛,轻轻说着:“但我不能坏了你的兴致。”

胖子哈哈大笑,猛地和周小瑜碰过一下,发生一声叮铃脆响,还有坛子里酒水剧烈晃动哗哗声,洒了一地地酒渍的瓦片上胖子仰头灌了一口,而后用手抹嘴发出一声极为满足的叹息。

周小瑜只是轻轻地抿了一小口,然后微皱着眉头缓缓咽了下去,等到觉得身体暖和一些的时候才放开手中的酒坛轻轻地躺了下去。

不远的迷离的灯光照在了他们的身上,不过是一街之隔,有人声色犬马,也有人瓦宇上苦中作乐,更有人在清冷的街道上苦苦挨着夜的逝去,虽然他们不知道阳光何时能到来,但终究只有活着才能感受到下一个的温暖。

“你很急么?”周小瑜眯着眼睛看着残月以外的东西,那片黑乎乎的夜幕中也偶尔亮着几颗毫无规律分布的星星,只是等到你极目寻找的时候又消失不见。

周小瑜问的很是突然,哪怕是胖子也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然后他很是用力的点着脑袋:“嗯,很急。”

“急到连一个夜晚都等不了?”周小瑜紧接着问道,仿佛根本不给胖子喘息思考的机会。

胖子喝了一口酒,好似带了些醉意,他的脸有些红了,张嘴间满是酒气:“为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十四年了,哪怕是一个夜晚、即便是一个时辰我也无法忍受,近在迟尺的仇家就像是一只惹人生厌茅坑里的苍蝇,那玩意多存在一息,我便要多难受一刻。你知道我从来就是一个只为自己着想的家伙,所以为了不让自己难受,那只好让它在眼前尽快彻底消失才是上上之选。”

“要杀便杀,哪来这么多狗屁不通地废话?”周小瑜厌烦的摆着手臂,睁开眼看着胖子:“你喝醉了?”

胖子呜呜的摇着头:“隐忍了整整十四年,换做是你也难冷静下来,这一刻我只觉得身体中的血液都快要燃烧起来了。”

“这种感觉,等你搜查到严飞行踪之际便能体会到了。”胖子说着向四周的渐灭的万家灯火处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严飞...”周小瑜握着酒坛的手猛地一颤,有不少酒水在灯光下泛着淋漓的光芒溅了出来,泼洒在他的衣襟之上。周小瑜看着自己的手不由苦笑一声:“换做是我,别说是十四年,哪怕是一盏茶的功夫我也难以忍耐。”

胖子摇了摇酒坛,发现里面的酒水已经所剩无几,随即又从身后摸出一个来:“所以,他每呼吸的一口空气都让我觉得此刻的世界是不完美的。那老和尚曾经与我说过一句话——推动一个人前进的只有他心中的欲望。”

“虽然我不太喜欢那和尚,但我不得不承认这句话说的真他娘的在理。”胖子中手指勾住栓瓶的麻绳,然后呼呼的转了起来:“我不希望一个多活了十四年的人却活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正因为如此我便来了。”

“有人来、便该有人要走了。”胖子继续玩着手中的无聊游戏:“这是至理,不应该被打破。”

周小瑜有些疲倦地打了一个呵欠,然后翻了个身子将自己彻底藏进阴影中,只是这地方实在不适合睡觉,所以他只能半眯着眼睛看着那几根杂草发呆。

胖子还要再说,却是嚯的一声直接半蹲在屋顶上,然后只听他压低声音说道:“来了。”

周小瑜猛地睁开眼睛,却是直接靠着一处耸起的屋檐半立着,抬眼向着街角那处楼阁看去。此时清冷的大街上,多了一辆黑色的马车。

车架上是一身黑衣的车把式,正挥舞着手上的马鞭轻轻赶着。车窗上的帘布已经放下,根本就看不清里面坐着的是什么人。

一时间,咕噜咕噜车轮转动的声音、蹄铁敲石的细碎步子、还有车夫嘴里含糊不清的吆喝声同时响了起来,在这条死寂的街道上显得更加清晰,远远的传荡开来。

周小瑜转头看了胖子一眼,去发现他已经死死地盯了起来。胖子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那条弯曲的右腿上,只待时机一到便能飞身而起直扑马车。他的左手轻轻触碰着瓦片拱起上檐,这样能平衡他的肢体。另一手也轻轻地搭上了刀柄,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马车里的是高手么?我怎么感觉不到?”周小瑜朝着胖子轻声说道。

胖子讶然,却是头也不回,身子也压得更低了,避免被人发觉:“谁和你说是马车里的那人?”

“那是谁?”周小瑜也是莫名其妙。

胖子微微抬起手来,指着车架上的那人:“是那车夫!”

“啊?”周小瑜应声再次望去,只觉得除了那一身黑衣外,那人的面孔一片模糊,就像大海上藏在浓雾之中的礁石一般,怎么也看不清真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