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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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章 七年之约

白玉般的雪地上反射出微弱的光芒,却被杂乱丛生的枝叶切割成无数块细碎零散的光幕,投映在这片静谧无声的林地里,更显梦幻迷蒙。

“是你...”风千重失声惊呼,猛然呼出一口热气,却是于不经意间扯动了肺部的瘀伤,最后一个“你”字竟是只说了一半,剩下的后半部分给硬生生的卡进了喉管中。刚刚垂下的手再一次抬了起来,死死地捂在了胸前,这一刻他只觉得胸腔中那颗不堪重负的心脏似有崩溃的迹象了。

瞎子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扬起鼻子在泛着寒意的的空气中四处嗅着,然后他把竹竿的尖头轻落在地上:“你受了伤!”

不是“你受伤了”,而是“你受了伤”。瞎子语气中并没有肯定的成分,却说的很淡然,就像陈述一个再简单明了不过的事实,而后他脸上因笑容而皱起的皮肉陷得越发深了。

如同叙旧一般平淡的语调,却惊出风千重一身冷汗,他扶在胸口的手愈加用力,仿佛这样就能把那无穷无尽地咳意压在胸中:“这么多年不见,你说话还是这般无聊荒诞之极。”

“那些往往被视作荒诞不经的语论,却恰恰是最接近真实的存在!”瞎子没有急于反驳,而是伸出手中的细竹竿,向着风千重的大致方位在空中虚点一记,然后慢慢说道:“这一次,你真的受了伤。而且...还伤的很重!”

风千重微微张嘴,有涩涩的苦味在舌尖发酵,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何以见得?”

“味道!”瞎子的竹竿在地面轻点,戳出一个个细孔:“你身上的味道!虽然你身上的味道很杂,但那浓稠的血腥味却是挥之不去的,即便你用了味道很冲的‘鱼腥草’加以掩饰。”

说到此处,瞎子再一次神经质的笑了起来:“你身上的血腥味很乱,但很不巧的是你的鲜血很多年前我尝过。”

“有时候,闻到的比看到的来得更加真切!”

风千重觉得手脚有些冰凉,可掌心中确切可感地热量似乎给予他勇气,他强作嗤笑状:“纵然我浑身鲜血,但此间又有谁能伤得了我?”

瞎子摇了摇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似乎这里并不是很冷,他解下围巾,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

“这根竹子怎么样?”瞎子把那根细竹竿伸到前方,聊着一个似乎毫不相关的话题。

风千重明显松了口气,本来还算挺拔的身形颓然下去,他紧紧盯着瞎子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并没有去看他那根竹子:“不怎么样。”

“你再仔细看看,这一根可是费了我好几年功夫的!”似乎知道风千重在做些什么,瞎子呵呵一笑:“放心,我不会动手的,至少现在是!”

风千重的脸颊微微跳动了一下,然后他凝神望向那根毫不出奇的细长竹竿,只是比普通竹子多了些黑斑,风千重眉毛挑了挑:“洞庭君山的湘妃竹?”

瞎子有些开心,他献宝似的摊开掌心,那根早已被磨得油光水滑的青黄两色竹竿稳稳地横卧在不大的掌间,一动不动:“瞧出来啦...我眼光不赖吧?”

风千重有些奇怪的看了看瞎子,根本就拿不准瞎子此刻是什么意思,他并不愿在这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上浪费太多时间,回答自然以搪塞居多:“还行吧!”

瞎子似乎没有听出风千重话语中的敷衍,有些固执的问道:“怎么只是还行?我可是找了好几年的。老风,能不能用心点看?”

“陈霸先,你究竟是什么意思?”风千重厉声喝问。

名为陈霸先的瞎子不以为然的放下竹竿,若有所指地说到:“凡高声疾呼之人,莫若暴躁之辈。堂堂一楼之主,我印象中你可不是沉不住气的人。既如此,难不成你在刻意避让、或者说伪饰些什么?”

“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见面叙旧,你就这么不耐烦么?”瞎子把头上的斗笠拉下别在了身后,露出满头的鹤发银丝,在这片小小的树林间相当显眼。

“我们两个之间...称得上朋友么?”或许是想起了什么,风千重抬眼向着夜空看去,除了黑色的天幕,什么也看不到。

瞎子似笑非笑的‘看’着风千重:“难道不是么?”

“或许是吧!”风千重收回目光,定定的瞧着瞎子:“但那都已经过去了!”

铿锵有力的话语好似冰冷无情的清雪,林中的温度在不知不觉间降了下来,也许是快到深夜了吧。

瞎子有些懊恼的把解开的围巾重新系紧,然后嘟哝着说到:“以前是,现在也是吧!”

“不,以前是,现在不是!”

“那现在是什么?”瞎子的手还在摸索着,白色的羊绒围巾还没有系好。

“现在是敌人!”风千重停顿片刻,又补上一句:“有我无你的敌人!”

瞎子拍了拍手,浑不在意这句攻击性极强的话语:“可现在我们两个都还活得好好的!”

“总有一个会倒下的!”

“是啊,总有一个是要躺下的!”瞎子用掌心轻轻摩擦着竹竿,仿佛那就是他黑暗世界中的全部、那便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自从我败给你之后,这些年我一直自禁于君山岛!”瞎子幽幽的说着:“知道我为什么出来么?”

风千重怔了怔,却没有说话。

“七年了,这七年我一直活在你给我的恐惧之中,这七年我没睡过一天好觉,这七年我一躺在**就会想起你的狞笑。”瞎子的身体由于激动而微微抖动着,他有些语无伦次了:“七年之约已到,所以,今夜我们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出去!”

“所以你专程赶到此处来找我?那你可真有心!”

“不,你只是我此行当中的一个目的罢了!”

“你就这么有把握?”风千重笑语未断,脸上神色渐渐凝重开来。

“这不是把握,这是结局!”瞎子挑起手中的竹竿,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与残忍:“从你剜掉我这双眼睛的时候,我就一直在谋求这样一个结局。而这个结局,我已经等了整整七年,虽然有些晚,但只要能把你杀死,哪怕是再熬上七年我也不会介意!”

风千重一甩袖摆,恨声说道:“当初若不是令尊求情,哪容你在此地呱噪!”

“可你终究没能把我杀死,所以今天我来向你讨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风华楼本该是我的!”瞎子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在这幽静的树林间萦绕不散。

“我本想着,有洞庭清水、君山幽篁作伴,定能将你这性子磨得淡雅些。不想这些年过来了,你心中魔兆却愈加深厚了。诺大的风华楼,又怎么会是一家一姓一人之物,你还没有放下嘛?”

“呵呵,幽篁碧水,仇恨的世界中有怎会容得下这些东西?只要一闭上眼睛,我便会想起你这张丑陋的面孔;每到阴雨天气,我面上这两个孔洞便疼得厉害,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叫我如何放下?既然你说这风华楼不是一家一姓一人之物,凭什么我陈霸先便要屈居你们风家之下,你要是放得下当初怎么不把你屁股下那张凳子挪出一半来?你说我放不下,又何尝不是你心中执念在作祟?风千重,你还要虚伪到几时?”凄厉的叫喊就像一只苍老的寒鸦,瞎子似乎很久没有说的这般痛快了,这淤积了许些年的闷气化作他嘴中如刀般犀利的字词,直压得风千重喘不过气来。

风千重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的咳意,终于重重的咳了出来,只是这一次不再是难以忍耐的郁气,而是於块般的深黑色血水,一时间全部从口鼻间涌了出来:“你不会明白,你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你性子急躁、蛮野、直来直去;更重要的是,你不能像我一样的虚伪。而在这个世界棱角太多,你这样的横冲直撞只会是头破血流,你已经失去了一双眼睛,你还有什么?一条老命么?”

“你说得对,我已经失去了一双眼睛,那我再扔下一条命又何妨?我这条苟且偷生的烂命本就不值几个铜板,可若能了结你风千重的性命,这七年的功夫我就没白费!”

“所以你来了?”

“是!”

风千重默然片刻,然后把嘴鼻间的血迹抹了干净:“这么说来,书案上的那封匿名信是你放的?”

“不是!”

“哦?”

“我自囚七年于君山,期间从未出岛,为的就是找出打败你的办法。”瞎子顿了顿:“现如今,便是全盛之期我要杀你亦非难事!”

“即便是你坐上我这个位子,又能活得几年?你已经老了,更重要的是你比我还老!”

“所以陈某有一问!”

“什么?”

“楼主百年之后,当谁执掌大典?”

“你不是很想坐嘛?”风千重冷眼斥道。

“相比那冷冰冰的座位,我更看重你的性命,我会亲手把你的双眼挖下,我会把你的骨灰撒在君山岛上的每一个角落,那样我才能安心的老死。”

风千重细细的咀嚼着瞎子的这番话,霍然间抬头:“你和谁做了交易?”

瞎子嚯嚯直笑,却不曾开口说话。

“七年才出山一次,却如此之巧的撞上我,这巴陵城中能和你搭上线的也只有严飞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了!”风千重的老拳捏的咔咔直响:“来吧,让我瞧瞧这君山上的七年,你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瞎子大笑,提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