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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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章 借我一口刀

依然还记得那段白月光,照得天地之间也惆帐。

苍白明亮的雪地上,周小瑜紧紧抱住怀中的可人儿,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胸膛。刺骨冰寒的风雪嗤啦啦的撞击在他僵硬的脸颊,从撕开细小口子里渗出淡得看不清颜色的细密血珠,他尽力为她挡住迫人的狂风,却依旧感觉到手中的她的渐渐冰凉。

“胖子,这儿没你什么事了,你先进城吧!”声音低沉沙哑,就象一个行将入木的老头子最后的声嘶力竭。

对于眼前这位萍水相逢的男人,周小瑜有种说不出的感激,他抬头看了看仿佛近在迟尺的巴陵城,万家灯火通明却不能给他哪怕是一丝的温暖,几乎是一夜之间,自己便落得个家破人亡、兄弟反目的下场,周小瑜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酸,那是一种涩涩的苦味,刺激着他的眼腺,瞳孔间晶莹一片。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方才那位伏击你的便是近几年江湖上崭露头角的红梅尊者,据我所知——他是风华楼一名执法的亲传弟子,而那名执法,眼下就在严府作客。”胖子兜住腰间的肥肉,尽力将身体躲在陌刀的后面,接着往下说道:“当时我也砍了他一刀,虽然没砍中,但终归还是会被那位执法算到头上来的,你说,这怎么能没我的事呢?”

周小瑜怔了片刻,阴冷的面孔越发冷漠:“为什么要帮我?”

“不要这么冷酷嘛!我知道你心里感激我,从你嘴里听到一句感谢的话就这么难么?”胖子不停地跺着脚,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来,干巴巴的笑声怎么听都觉得假。

周小瑜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盯着胖子,似乎想要从他的身上瞧出点什么来,忽的一阵大风,胖子抖得更加厉害了。

“因为你是——周小瑜!”胖子慢慢站定了身子,站直身体的他比周小瑜高出近半个脑袋,难看的笑脸早就随着刚才那一阵大风刮走,颤颤的肥肉中居然有一种严肃的气息在流转。

“我从不觉得我的名字有这么值钱!”

“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胖子很是随便的说着,就像是在和朋友商量下一顿该吃些什么一样的不经意。

“凭什么?”

“凭你先前欠我一个人情,或许这之后你会欠我一个更大的人情!”胖子非常肯定的说道。

“在我看来,你此前收了我的银两,便说不上欠你人情,那只能算是一个买卖!”

“即便是买卖,就算不成仁义还在。何况此刻你已经惹上了一个极不好惹的大块头,那里面还有个老三在等着你。光凭一人之力,很难护住你师姐的周全,试问你如何自处?”胖子猛地把手一抬,指着前方的巴陵城大声问道。

“便是如此,也是我周某私事,与你何干?”如同冻结湖水一般的面孔下是同样冷厉的声线,好似西域高山之巅那终年不化的积雪,峻酷且无情。

“因为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绕了一圈,两人之间的对话又回到了原点,只是胖子的神情愈发诚恳了。

“为什么是我?”

“就像我需要你的帮助一样,此刻你也需要我的帮助!”胖子搓了搓手:“而且还不收银子!”

周小瑜默然,只是紧紧抱住怀中的女人,想要给她全部的温暖。胖子说的对,不止是严飞,还有风华楼,还有貌合神离的公孙兰一众,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三教九流,眼前的巴陵城比之云梦古泽还要凶险,至少那巴蛇能看得见,而城中的敌手却潜伏的很深。

“你没有旁的选择!”

“杀谁?”周小瑜的眼角细微的抽搐着,最终开口问了出来。也就在这一刻,风似乎小了些,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我不知道!”胖子双手一摊,笑得像个地痞无赖,身后陌刀幽暗纯澈的光芒也显得油滑起来。

“不知道?”

“现在不知道不代表以后不知道。”叹息中带着些伤感,胖子的脸上是与他年纪不甚吻合的萧索之意。“但就像这世上许多未可知的事物一样,总有一天会现于天日的。”

“成交!”胖子莫名的感慨只会让自己愈加烦闷,周小瑜转身就走。

“嗯...你不进城?”胖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谁说我要进城?”周小瑜回头看了胖子一眼。

“你师姐伤重,不进城那你去哪?”

“云梦泽!”

“我可没听说过云梦泽有哪个隐世的医道圣手啊!”

“冰魄花!”

......

巴陵城外的弯月并没有照在这片千疮百孔的云梦密林中,三三两两的断木之中正坐着一个人,一个老人,一个残破不堪的老人。他此刻正靠坐在一截只剩半人来高的粗壮树干下,内里露出的新木已被烧成了木炭般的黑褐色,其中还有些许的暗红光亮,兀自冒着热气。

风千重觉得自己的肺部就象一只烧的通红的破败风箱,每吐出一口气来都能闻到那股简直无处不在的干燥枯裂的味道,每吸进一口气都彷如耗尽了全身气力,就像嚯嚯的漏风声听得人心里发堵。他伸手抹了抹脖子,那里有细小的盐粒,身上的衣服半干半湿,苏州府上等丝绸早已不复先前的柔顺。

他已经被包围了!

整整八具机甲分布在风千重的四周,只是由于空间限制才没能站得那么密。

“这世上没有不老的宝刀,因为它终究会腐朽生锈。现在看来,你身上这把骨头算不得有多重。堂堂风华楼主,也不过如此罢了。”依旧是那个算不上好听的女声,只是听得久了,也会觉得有种低沉懒散的魅力。

“这一路联手追袭下还能被我干掉五具机甲,相比之我的‘不过如此’,你们连‘罢了’都称不上!”风千重挥手掸去落在袖子上盐粒结晶,头都不曾抬起。

“我可从没听说过修为高深之辈连嘴上功夫也如此了得,你可真让我长了见识。”

“你没见识过的东西多得去了!”风千重的眉头皱了皱,他并不在意这句话里表现明显的嘲讽意味,只是不习惯对方这种居高临下地说话方式。

“我可以把这句话理解为你的遗言么?”女人的声音中少了些笑意,更多的是那种冰冷的金属味道。

“你可以把它当成我绝地反扑的壮语!”

“当你闭眼的那一瞬间、我希望你还能记住你的壮语!”女人缓缓举起了枪口,对准了场中的男人。

“或许当你倒下的那一刻,我想你的印象会更深刻!”风千重坐着的身体瞬间绷紧,看似平常却极具爆发力的肌肉在他的露出手臂上组合成一根根不怎么好看的曲线,大大小小被扯动的伤口让他痛苦咧起嘴,乌黑脏乱的脸上露出醒目洁白的牙齿,紧紧咬合在一处。

还是那熟悉的枪管旋转声,最里边的四具机甲不分先后的动了起来,而靠外的四架机甲同时向后退开,扩大了包围圈。就在风千重跳开的同时,那颗在雷电中侥幸不死的树木被打得粉碎,树根处的土层被打了翻了起来,四溢的土屑中风千重蓬头垢面的冲了出来,身后拖出一绺的粉尘。他狂吼着向前冲去,每踏出一步,都能感觉这片土地在摇晃。

便是这连续的震颤,打乱了对方有条不紊的进攻节奏,就如同落水之人在沉浮之中而吸到的空气,风千重找到了一丝空挡。而对于他来说,这一丝的空挡便等同于逃生希望。几乎是要嚎出血来的厉啸声中,风千重从地上拔出一根近两人合抱的残木,新鲜的根须上还夹带着大块大块泥土,一种潮湿的泥水腥气中和了干燥的火药气味,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恶心滋味。

极细微的停顿之后,枪声再次响起。滚烫的子弹几乎是贴着风千重裤脚赶了上来,青色的衣袍下摆成了暗褐色的一块。在风千重强有力的臂膀之中,手中的大树如同攻城的檑木,携万夫不当之勇,顶着面前无尽的弹道洪流冲了过去。最前端的坚硬木质寸寸碎裂开来,而风千重也实在猛烈地撞击中飞奔前行。这一切尽数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风千重已经冲到了机甲的身前。

眼见就要与机甲撞上,风千重却是低腰,整个人绕到了巨木的前面,仿佛是贴着衣角赶过来的子弹瞬间将表层树皮打得面目全非。风千重反身一脚把正在下落的大树踢得飞起,挡住身后弹火地同时也凭借着这一股反冲之力、风千重顺利躲过了面前下压的枪管,他手臂上的肌肉骤然涨大一圈,紧绷绷的皮层上泛出夺目的紫光,赤红的手刀砍在了机甲微微前凸的钢铁膝盖上,嗤啦的火花中,风千重清晰地听到了他梦寐以求地咔啦断裂声。

“轰”的一声,这具机甲顽强的迈出了自己最后一步,巨大的身体几乎是擦着风前冲的头皮倒在了他的背后。此时,机甲左脚与机体分离,一些淡蓝色的**自管间喷洒出来。

一个错身,一记手刀,一具机甲!

风千重的身体还在半空滑翔,身后的三具机甲已经追了上来,最外围的四架也开始合围。

人的身体终究不是刀呀!风千重剧烈的咳嗽着,整个右手也软绵绵的垂了下去,便是稍稍的触碰也能疼得他浑身抽搐。

“借我刀一口,劈尔如屠狗!”

只是暮色四合,哪里又有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