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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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章 月西沉

“你想杀我!”风千重不可一世的笑出声来,狷狂中是凌人的霸气:“你要杀我?杀的了嘛!”

大袖一挥,没有任何多余动作,一道紫气冲天而起,风雷呼啸。复而化风成手,集聚成一只巨掌,向着凝神戒备的周小瑜打去。周小瑜持剑向天,不顾自身伤势,脚下蹬蹬作响,一往无前的冲了过去。

紫气缭绕的雾霭中,根本就看不清人影。忽然间雾气急剧涌动,夹杂着激烈短促的打斗声,过不了一会儿,紫雾翻涌的更加厉害,一道人影倒飞出来,身后一只巨爪紧追不舍。周小瑜几近癫狂的吼声从胸腔中迸发出来,转身提剑劈去,巨大的轰鸣声响中,周小瑜直挺挺的从空中摔下,紫雾也悄然散去,露出风千重消瘦清奇的面容。

只是一招,周小瑜苦心经营的必战之局便分崩离析,如同那烟消云散的雾霭一样。背部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淌着血,脑子越发的昏沉了,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再这样下去必然有性命之危。

居然不是他一合之敌,周小瑜微嘲的站了起来,长剑驻地,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他脚步虚浮,眸子也有些涣散,神色凝肃的脸上印刻着深深的无力感。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手中这把剑了,这是他唯一的依靠,也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周小瑜猛地吐出一口带着血迹的唾沫,也吐满一地的孤独与绝望,右手慢慢握紧。

是的,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但我还有手中的这把剑。剑便是剑,是用来杀人的凶器!周小瑜涣散的瞳孔渐渐坚定,脚下也慢慢站稳,呼吸开始有规律的延缓,血腥中满含杀气。

“怎么、还想动手?若是你全盛之际,少不得要费上一番功夫的。”风千重负手而立,给周小瑜的感觉就像是一尊高高在上神明,偶尔投过来的轻藐视线更像是在看一只蝼蚁罢了。

“这五年来,沾染鲜血无数。却从不曾为他人而战、为自己而战、为..信念而战。我以为自己早就沦为一个只知杀戮的机器、一具不通人情的木偶。今天,至少我还能感受到,是什么在让我心痛,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从来...就不是一个人...战吧!”周小瑜猛然抬头,目光坚韧而深邃,这是属于他的尊严和骄傲,就如同他手中翘起的剑尖。

就让重生之后的我、和这柄重生之后的剑,来会会你这位名动天下,盛极十年的风华楼主——风千重!

风声呼号,轰然作响间人已欺近,如凌空大鹏,人影憧憧。周遭树木被这股的劲风刮得左右摇晃,地上的枯枝败叶纷纷扬扬。周小瑜的剑划开了眼前的漫天碎叶,却是扑了个空,早已不见风千重的踪迹。周小瑜未作多想,定脚、转身、横剑于前,竟是以右脚为支点,硬生生的从这记急速突刺的奔袭中扭出一个半圆,恰恰挡住了背后那毫无征兆地一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扑面而来氤氲紫气,周小瑜借着这股刚猛劲道急速向后滑行,欲与风千重拉开距离,却仍然被这团如影随形的紫气包了个严实,再也瞧不清内里状况。随即,这团紫气如同烧沸的开水一般剧烈的翻腾起来,只是没过多久,又慢慢安静下来。风千重依旧冷静地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半分得胜后的欣悦。或许在他看来,这种级别的战斗无论胜负对他都是毫无意义的吧!

忽然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吹皱一池春水的平静湖面,陡然间便是微澜万千。

急急腾空而起的风千重连忙朝一旁激射而去,随之先前落脚的地面猛烈的颤抖起来,一道青光挟裹着一个人影,从地面炸开的土层中冲了出来。直到此刻,那团紫气才徐徐散开,哪里还有周小瑜的半分影子。急剧上升的青光陡然一顿,停在了风千重身前的不远处。

不可否认,在这位名震天下的修道名宿面前,自己无论是道行还是经验都远不及对方。早在与鬼族少主的交战中,自己的左臂便失了知觉。再加上风千重的那一掌,虽说挡了下来,可对方修为精湛,力若千钧,自己持剑的手差点没骨折,那清晰的骨裂声直到此时还在脑海中不停盘旋。

那攻势凌厉的反扑已是自己耗尽心思的最后一击,如今右手还能握剑,不过是强撑着应付场面罢了。时间一久,必然露出破绽。从最开始的必杀之局,到此刻的必败之态,周小瑜难免有些心灰意冷。

“我要杀你,不知早灭你几千几百回了!”风千重冷哼一声,不知不觉间他也烦意渐生。因为那山腹有他要的东西,于此间依然花费了不少的时间,显然是不划算的。周小瑜不语,算是默认吧!他不畏死,却有一种一死了之的冲动,这他娘的活着太累了。

远处传来隐约的厮杀声,夜风吹过,这声音似乎飘忽起来,更加朦胧难辨。更远处的山腹裂口间光束夹杂着人影,刀剑相交,似乎真的发现什么宝贝了。

“等你足够强的时候,再来风华楼,我等着你!”

“为什么不杀我?”

“没意思!”风千重愈发不耐烦了,接着在周小瑜惊异的眼光间冲天而起,周身紫气升腾,朝着那段裂口奔去。

风千重这一走,周小瑜像是耗尽全身气力般委顿于地。这一夜,他实在太累了,更何况连番遭创,纵是铁作的身体也能熬出汁来。他随便找个树杈躺了下来,抬头望天,月已西沉,徒剩那么吝啬的半轮,无限留恋的望着这个纷繁喧嚣的尘世。

不时吹过的夜风,少了些冬季里的不近人情,贴心的将那些刺鼻的焦臭糊味吹得淡些了,一种名叫安逸的味道悄然间发散。

高空中的瘴气云层翻涌,想要填补那处被雷电轰散的空白,活像一张亟待修复的巨大蛛网,或许那其中真的藏着一个庞然大物,无时不在织补着这张大网吧!晦暗的云层让人心生厌烦,这一块林地又开始暗了下来,被瘴气挡住的月光再不复往昔神采。

黄泉斜插在树干间,发出轻微的淡光,如同周小瑜此时的心思一样,这青光亦是摇曳不停,明灭不定。

五年前断掉的一份情,周小瑜学会将自己紧紧地包裹成一团。那个长发飘飘、热情开朗的女子让他明白了什么是爱情!

今天,于这世间最后的一丝温情也散作巴陵城下的漫天风雪,不知西东。

那个病恹恹的老头...原来,只有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也只在失去之后,周小瑜才知道自己还会感觉到痛。

他用了五年的时间来忘记什么是爱情,却要用一生的光阴来悔恨自己对老头不近人情。

周小瑜静静地看着夜空中被瘴气遮住的缺月,突然间觉得有些冷。远处那愈发激烈的嘶喊声于周小瑜来说,竟有种恍若隔世般的滋味。回想之前种种,周小瑜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孤身入泽、无意秘宝的局外人竟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而那些杀的面红耳刺、处于漩涡中心的斗勇好战之人依旧是生龙活虎。这...这他娘的算个什么世道?

重重的吐出一口郁气,周小瑜强撑伤体坐直了身子。立时,一些细小的伤口又崩开了,只是血迹不多,细细的几丝。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自己快要接近休克的边缘了。哪怕是再多上一处伤口,也是有性命之忧的。

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感排山倒海的席卷而来,周小瑜只觉得那巴蛇引发的地动山摇也没此刻间来的强烈。剧烈的撕裂感打断了周小瑜的哀思,他本能的张口嘴,却根本就吐不出什么东西。于是他习惯性的闭上双眼,就像在逃避着什么。或许,只有将自己隐藏在最深最暗处,心里才有那么一丝丝的安全感吧!

周小瑜全身缩成一团,五指微张,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可终究只有那无实质的空气在指尖滑过、以及此间特有的焦糊味还缭绕不散。周小瑜手掌微微向天扬起,终究还是软趴趴的摔了下去。一边的黄泉也似没了灯油的豆花般,轻柔地青光接连闪了两下,便翛然黯淡了。

一阵风吹过,吹淡了四散的硝烟,吹谈了林间弥漫的血腥,也吹起了东升地一抹鱼白。昨夜的一切,都随着那轮淡得再也看不清痕迹的月一样,悄然离去。

可是,总有风吹不走的东西。它能吹散硝烟,吹淡血腥,吹起朝霞满天,却吹不走周小瑜心中永远的痛,也吹不走人间的恩怨情仇、是是非非。

林间第一束阳光亮了起来,明灭反差强烈的斑驳树影间更多的是一种光怪陆离的感觉。

又是新的一天,每天都是新的开始,只是有太多太多的人或事被遗忘在了昨天。当人们回过头看去,那些笑容渐渐模糊的故人还在原地招手,而自己还要继续往前行驶,终究有一天,自己停下步子,再回过头去,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再也回想不起往昔的容颜了,不禁泪湿沾巾。

活着,真的很累嘛?朝霞无言,新的一天终归是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