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阴谋的开始
27 阴谋的开始
正月十五,宫里举办宫宴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各个主子的屋里就开始亮起了灯。
裴瑾睡眼朦胧的任由丫头们装扮着,偶尔打个盹儿。待梳洗完毕,她还未来得及欣赏,就被侍书搀扶着出了院子。
庄氏和马氏先到一步,见到裴瑾施施然而来,不由得眼前一亮。今日的她穿了一身粉蓝色的夹袄,搭配月白色的裙裾,既不太张扬又不失少女的青春气息。乌黑的云鬓简单的挽了百合髻,两边各插了一支珠钗,金叶子流苏旖旎而下,随着步伐的移动摇曳生姿,愈发衬托得娇俏可人。
裴云姗到来的时候,更是惊愕的合不拢嘴。“瑾儿果然好颜色,这么一打扮,更是惊为天人!”
姗姗来迟的裴襄也是经过一番精心装扮的,只是她长得本就不如裴瑾,加上一身俗气的金银玉器,反倒将其本身出彩的地方给掩盖了过去。
马氏搀扶着庄氏先上了马车,打量了两位继女一眼,才开口道:“时辰差不多了,快些上去吧…”
裴襄兴高采烈的抢先一步,将裴瑾挤开,扶着丫鬟的手就上了后面的一辆马车。裴云姗想要斥责她两句,却被裴瑾拦住了。“跟个小孩子计较些什么,没的因为她失了好心情。”
裴云姗想了想也是,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马车吧嗒吧嗒的离开了相府驶向皇宫,而一直闭门不出的马姨娘也悄悄地换了身儿仆妇的衣服,偷偷地溜出了梅园。
天还未大亮,院子里的丫头们一个个打着呵欠没睡醒的模样,主子们又不在府里,便懒散了许多。
侍画刚寻了个角落坐下来打个盹儿,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叽叽咕咕的交谈声。
“你是哪个院子的,怎么从未见过?”娇俏的嗓音是静墨斋里头一个负责洒扫的丫头,名唤姜儿。
因为天色昏暗,加上马姨娘又故意在脸上动了些手脚,更何况马姨娘刚到相府不久,又不时常到静默斋里走动,所以小丫头不认识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是夫人院子里的管事媳妇,来给大小姐送鞋袜的。”她故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说道。
小丫头迟疑了片刻,倒也没怎么怀疑,便说道:“那妈妈将东西交给我吧,我一会儿拿去给侍画姐姐。”
马姨娘一愣,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不免暗暗有些着急。“可是夫人一再的叮嘱我,要我亲手将东西交给大小姐。”
“大小姐跟着夫人进宫了,妈妈将东西交给我也是一样的。”姜儿不明白为何这妈妈如此执着,但主子吩咐的事情却不敢大意。
大小姐一个闺阁女子的屋子,岂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平日里,也就只有侍书侍画两位姐姐和叶嬷嬷能够去屋子里服侍。即便是洒扫,屋子里也必定留着三人其中的任何一位监督照应。
如今侍书姐姐侍候小姐进宫了,叶嬷嬷也回了侍郎府探亲,屋子里就只剩下侍画姐姐一人了。有什么事情,都需要通报她一声才行。
“那怎么成?若是夫人知道了,岂不是要怪罪于我?”马姨娘的语调越来越高,显然有些急不可耐。
侍画在屋子里头听了好半晌,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冷笑。
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正如小姐预料的那般,马姨娘果然是个不安分的。这前脚才刚离开,她后脚就寻了由头想要进主屋,真是贼心不死啊!
“姜儿,请妈妈进来吧。”她适时地出现,假装没认出眼前人。
马姨娘将头压得低低的,胸口一直跳个不停。裴瑾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可都精着呢,一个不小心露出马脚,可不得了。
因为太过紧张,马姨娘后背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侍画也没怎么看她,就朝着旁边的耳房去了。“姜儿,你带妈妈先进去坐,我去泡壶茶来。”
姜儿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多问,便领着马姨娘进了屋。
马姨娘忐忑的坐下,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姜儿,过来帮个忙。”侍画站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默默地观察着屋子里的一举一动,见马姨娘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般,便暗地里帮了她一把。
姜儿听到侍画的唤声,只得匆忙的离开。
马姨娘似乎松了一口气,见四周无人,便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进里屋,直接奔着衣柜而去。躲在暗处的侍画眉头紧蹙:莫非马姨娘又想故技重施,想从小姐这里占些便宜?可衣柜里大多是衣服鞋袜荷包手帕之类的物件儿,能值几个钱?
马姨娘悄悄地打开衣柜,来不及打量四周就急匆匆的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瓶子来,又拿帕子堵住了鼻孔,这才将瓶子盖儿扒开,往衣服堆里撒了些什么。然后慌里慌张的将衣柜门合上,快步走了出去。
正好此时姜儿端着茶盏进来,见马姨娘安然的坐在椅子里,这才放了心。“妈妈坐着口渴了吧,请喝茶。”
马姨娘因为心里有鬼,哪里敢多停留。再有一会儿,天就大亮了,到时候被人认出来岂不是得不偿失?于是忙将手里的包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婉拒道:“不用了…我想起来还有些事情要办…”
姜儿看着她的背影,满是疑惑的摸了摸后脑勺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侍画走了进来,吩咐道:“行了,你去干活儿吧。”
姜儿乖巧的退了出去,但心里的疑问却丝毫不减。
侍画见四周无人了,这才走进里屋打开衣柜仔细的清点起来。东西依旧按照原来的位置摆放,顺序没有发生改变,数量也没有少,可是仔细的打量却有翻动过的痕迹。侍画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搜查了一遍,见没有任何的古怪之物,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马姨娘千辛万苦的跑到静默斋来,绝对不会空手而归。刚才她就在衣柜跟前站了片刻,并没有接触其他的东西,问题肯定还是在衣柜里。
侍画想来沉稳冷静,可是到了这一刻却也暗暗心慌起来。若是主子再次受到伤害,她也难辞其咎。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她再次仔细的翻看了一遍。
忽然,她鼻子一阵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啊切…”
“这是什么味道?”侍画不适的揉了揉鼻子,终于知道怪异在哪儿了。
就是这衣柜里的味道。
因为是姑娘家的衣裳,所以衣物清洗过后一般都会放在熏炉上烘干。这样以来,衣服便会带了一丝香味儿。
可是自家小姐一向不喜欢熏香,说是鼻子太**,闻不得那些味儿。所以这柜子里的衣物除了皂角的香味,便再无其他。可是她刚才打开柜子的时候,太过专注于有没有少了东西,所以并没有在意这异样的味道。
“原来如此…”侍画捏紧了衣柜门,心里的疑团总算是解开了。
梅园
“姨娘,您可回来了…”孙嬷嬷见马姨娘从后门进来,满是焦急的迎了上去。
马姨娘了了一桩心事,心情不错,懒懒的问道:“瞧把你急的,这是怎么了?”
孙嬷嬷低声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才催促道:“姨娘还是赶紧将衣服换了吧,若是叫人看见可怎么的了。放心,前面有老奴应付着,尚能拖延一些时辰。”
马姨娘一听何姨娘过来探望她,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无奈前门被何姨娘堵住了,她只得悄悄地绕道后头,从窗户里爬了进去,慌乱的将身上的衣裳扒了下来,往床底下一扔,便钻进被窝里躺好,哼哼唧唧起来。“嬷嬷,嬷嬷…”
孙嬷嬷正在前厅应付着何姨娘,听见里屋的交换,忙腆着笑说道:“姨娘慢坐,我们姨娘又不舒服了,奴婢进去瞧瞧…”
说着,就迫不及待的走进了内室。
何姨娘凝望着孙嬷嬷那佝偻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刚才,她明明看到一抹身影从后门溜了出去,那分明就是马姨娘。可是这老婆子却说,马姨娘病了,在里屋休息。看来,这主仆俩是串通好了,定是又做了什么亏心事。
不一会儿,孙嬷嬷搀扶着马姨娘从屋子里出来。
何姨娘扫了面色苍白的马姨娘一眼,似乎并未发现任何的不妥,忙起身道:“都是妹妹不好,打搅了姐姐的清静。我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过来看看姐姐。姐姐身子不好就别起来了…”
马姨娘假装咳嗽了两声,虚软无力的靠在孙嬷嬷的肩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妹妹能来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咳咳咳…”
“嬷嬷快些将姐姐进去吧…若是因为我而使病情加重,那妹妹的罪过可就大了…”何姨娘也是个会做戏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孙嬷嬷推迟不过,这才搀着马姨娘颤巍巍的进了里屋。
等到送走了何姨娘,马姨娘便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脸上的笑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怎么样?她没起疑心吧?”
“老奴瞧着,倒是没有。”孙嬷嬷拍了拍胸口,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马姨娘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嘴角也得意的扬了起来。“这一次,总算是可以除掉那个贱胚子了!”
潇湘苑
“今日府里,没发生什么事情吧?”马氏刚回到自己的院子,就将丫鬟支使开,低声询问起心腹之人江嬷嬷来。
江嬷嬷事无巨细的将得到的消息一一禀报,不曾有任何遗漏。“说起来,今儿个何姨娘一大早便去马姨娘那边儿,听说马姨娘病了…”
马姨娘是真病还是假病,马氏心中有数,便故意忽略了这一点。“没想到何姨娘这般心善,对曾经的主子这般的眷顾…”
裴燕山的后院,统共就那么两位姨娘。马氏进府之后,裴燕山大多时候都歇在新夫人这里,但也有几天会去何姨娘的屋子,马姨娘那边倒是一次都没有去过。
这何姨娘看起来老实本分,在马氏面前毕恭毕敬,从来都没有僭越的举动。裴大老爷还不止一次暗暗得意,觉得自己妻妾和睦。可是在江嬷嬷看来,这妻与妾本就是水火不容的。一时的风平浪静,可并不代表今后也会如此。
男人们总是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女人们身上,想要左拥右抱,又希望他的女人们能够相处融洽,当真是可笑之极!
哪个女人没有私心?马氏也不例外。
“夫人大可放心,奴婢找到打探清楚了。这何姨娘出身贫寒,容貌虽然不错,但也不拔尖儿。跟了老爷这么些年,或多或少有些旧情,总越不过夫人去的。更何况…”江嬷嬷神秘的一笑,压低声音在马氏耳边说道:“奴婢还打听到,她年轻的时候怀过一个孩子,可惜早产了。自那以后,便伤了身子。”
后面的话不用说明,马氏也能心知肚明了。“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说起来,她落得如今这步田地,还是拜马姨娘所赐呢。”女人的嫉妒心呐,当真是不能小瞧了。
马氏挑了挑柳眉,沉声道:“你再去大小姐的院子打探打探,可发生过什么。我总觉得有些不妥,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江嬷嬷愣了愣,点了点头出去了。
当江嬷嬷再一次出现在马氏的跟前,将打探到的情况透露给她的时候,马氏顿时气得脸色通红,还摔了一套上好的茶碗。“真是岂有此理!”
“夫人息怒,莫要伤了身子。”江嬷嬷也知道事情不妙,可到底还是心疼主子,忙上前劝慰道。
“她…她竟然以我的名义送东西过去!”马氏咬牙切齿的瞪大双眼,恨不得将马姨娘拖到地上一顿毒打。
马姨娘为了将她拉下水,居然使出这样卑鄙的招数!日后若是事发,她肯定也会被牵连。若是能够将裴瑾一举击倒还好,可若是被她逃脱,那么她今后在相府的处境,怕是举步维艰了。
“夫人稍安勿躁…还是先等等大小姐那边儿的反应再看吧…”江嬷嬷毕竟是过来人,倒是能沉得住气。
“当初…我就不该答应爹娘嫁人的…”若是有朝一日被人揭穿了她的不足之症,她这一辈子就算是完了。
一个不得公婆喜欢的媳妇,不能替夫君诞下子嗣的女人,还能有什么出路?
“夫人…”江嬷嬷看着她掉泪,也跟着红了眼眶。
马氏低声的抽气着,心里无比煎熬。
人心都是肉长的。
在相府的这几日,她能够感受到公婆的喜爱,夫君的怜惜,小姑的敬重,还有那些继子继女们,虽然不太亲近但该有的尊敬都给足了。原本尴尬的场景,并没有出现。这些日子,她与在侍郎府没什么不同,一样过得舒心。
虽然她也担心过,怕日子一久,肚子没有东京的话,会引人怀疑。可是这个该死的马氏,如此的急功近利,为了自己的私心,便擅自动手,还将她扯进这浑水当中,叫她如何能不心生怨怼。
“该死的…”马氏握紧了拳头。
静默斋
裴瑾从宫里回来累得够呛,进了院子就直奔里屋,吩咐丫鬟打来热水,想要解解乏。侍画本想将此事禀报给主子知道,可是见裴瑾一脸的疲惫,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裴瑾沐浴之后,精神好了许多。窝在被窝里之后,便将侍画召了进来。“马姨娘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小姐果真料事如神。您刚走没多久,马姨娘就易装谎称是夫人身边的管事媳妇,借着给小姐送鞋袜来的机会,偷偷地将一些药粉洒在了小姐的衣物上。”侍画条理清晰的娓娓道来,顺便将手里的证物递上前去。
“哦?还是打着母亲的名义?”裴瑾拿起那衣裳,小心翼翼的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侍画敢将东西递到她跟前,想必已经事先查明了衣物上的药粉并非剧毒。
提起这个,侍画就一肚子的火。“果然是一个姓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原本,马氏给她的感官还不错。可是出了这么一件事,侍画立刻将她否定了,拉进了危险物种的行列。
裴瑾倒是没有多大的意外,而是专注于衣物上的药粉。“五味子、三棱、文术、归尾、葶苈,人参少许…”
“小姐鼻子可真灵…”侍画心中澎湃不已,简直要佩服的五体投地。
侍书却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不解的问道:“小姐光是用鼻子闻闻,就能知道药粉的成分?这药粉,有何功用?”
裴瑾将衣裳往地上一丢,拍了拍手,拿起帕子仔细的擦拭了几遍,懒懒的开口道:“你问问侍画,想必她已经查到了。”
侍画不得不再一次的膜拜。
小姐您要不要这么厉害?不仅对中草药了如指掌,还会揣摩人的心思,这叫奴婢们怎么活啊!
侍书见侍画愣愣的出神,急的拿胳膊肘推了推她。“你倒是别卖关子呀!”
侍画抿了抿嘴,脸色渐冷。“还能是什么好东西?总归都是用来害人的。原本我也不知道这药粉是做什么用的,但又放不下心来,便取了一些送去偷偷地问了秦掌柜的。秦掌柜的也是凑在鼻子下一闻,便告知我那是会令怀身妇人滑胎的药…”
说到这里,侍画的脸色便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了。
侍书后知后觉的明白之后,脸色也越显苍白。“真是太卑鄙了!竟然将这药用在小姐的身上,岂不是想要坏小姐的名节么?”
裴瑾却噗嗤一声笑了,道:“你想太多了…用这样的伎俩来坏人清誉,我倒是头一次听说,也太漏洞百出了。想这么做,想必是有更大的用处。”
这几日,府里依然平静。
裴瑾依旧每日去雅安堂给老夫人请安,然后转去潇湘苑给马氏请安,放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多谢母亲送来的鞋袜,很是合脚呢…”裴瑾故意将脚往外伸了伸,脸上闪过一丝娇羞的红晕。
此刻,裴燕山更好也在,听了裴瑾的话更是对这位新娶的小娇妻高看了一眼。“夫人有心了…”
马氏面色有些尴尬,但却又不好否认,只得认下,道:“妾身也没什么可以拿的出手的,瑾儿喜欢就好…”
裴瑾不着痕迹的瞥了她一眼,继续做出一副小女儿家的娇羞状。
裴燕山见她们相处的不错,脸上隐隐有些得意之色。于是更加放心的将子女交给马氏管教,自个儿也乐得在外头应酬。
裴燕山这一走,屋子里顿时又安静下来。
马氏有些担忧的扫了裴瑾一眼,见她脸上并无异状,心里更是没底。想到马姨娘在背后暗算了她一记,波澜不惊的心湖再也无法平静。
“母亲有话要对女儿说?”裴瑾似乎瞧够了她那副忐忑不安的模样,率先打破沉默,浅笑着问道。
马氏几次欲张口解释,但又生生的咽了回去。她若是说鞋袜不是她送的,裴瑾势必会去找马姨娘的麻烦。到时候,她也会被牵扯进来,她患有隐疾的事情便纸里包不住火,也会一并抖落出来。可若是不说,任由裴瑾误会下去也不是个好事儿。经过这么些日子的相处,马氏倒是觉得这位大小姐可并非马姨娘说的那般喜欢使小性子,肚里容不下人。在她看来,裴瑾可比裴襄那丫头懂事多了,也是个有主意的。想要对付她,可不那么容易。若是与她达成同盟,好处倒是更大一些。毕竟,裴瑾是府里唯一的嫡出。嫡出便又嫡出的骄傲,是不会允许随便什么人都能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吧?
思来想去权衡了半晌,马氏才咬着牙开口道:“瑾儿…母亲有件事情想要请你帮忙…”
裴瑾脸上露出一抹惊讶的表情,不解的问道:“母亲这话是何意?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了,何来帮忙这么一说?”
马氏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裴瑾,也努力的想要从她的一举一动当中寻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可左看右看,裴瑾除了那淡然的笑意,便再无其他多余的情绪,当真是让人猜不透。
马氏轻咳了两声,自觉尴尬不已,便吩咐章嬷嬷将屋子里伺候的丫头都带了出去,好留下一点私人的空间,道:“我与大小姐有些体己话要说,你们都去外面候着吧。”
章嬷嬷起初有些不放心,但看到马氏态度坚决,只得带着丫头们先行离开。
裴瑾也对身后的侍画吩咐道:“你也去门口候着吧。”
侍画欠了欠身,应了一声便乖巧的退了出去。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的时候,马氏才苦笑着开口道:“外头关于我的传闻,瑾儿想必也知道一二吧?我原本早就死了心,没想过要嫁人的。毕竟,对于一个有着不足之症的女子来说,与其嫁人后被发现无法生育而遭人唾弃,倒不如在家里老死…”
裴瑾挑眉,觉得这位嫡母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对着一个相处不到一个月,毫无血缘关系的继女,她竟然能够将这样惊天的秘密脱口而出,着实需要很大的勇气。
眯了眯眼,微微的将头侧向一边,裴瑾心里的盘算也不得不临时做些改变。“母亲为何要将这个消息透露给我?难道就不怕我传出去?”
马氏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你不会的。”
裴瑾忽然觉得好笑,道:“母亲为何这般自信?”
“因为你我之间并没有大的利益冲突,咱们井水不犯河水。”马氏壮着胆子,昂首挺胸的答道。
倒是极有脑子!裴瑾暗叹了一声。
“夫人觉得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昨儿个的事情又作何解释?马姨娘可是打着夫人您的名号,光明正大的往我静墨斋送东西呢。”端起桌子上的茶碗浅浅的抿了一口,裴瑾蹙起的眉头渐渐地舒展开来。
马氏听了她的话,心里咯噔一下,心绪打乱。刚才的一番对白,不过是试探而已。可是没想到,裴瑾早已看穿了她们的把戏,等着她往陷阱里跳呢。
好一个心思缜密,深藏不露的大小姐!
马氏心里酸涩,微微不是个滋味。“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为何却装作不知?难道不是在等我求上门来么?”
裴瑾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明显。“我原本也不过是猜测而已,如今听了母亲的解释,倒是可以放心了。既然那事儿是马姨娘自作主张做下的,瑾儿自然不会将这笔账算在母亲的头上…”
“此话当真?”马氏见她这么容易就放过了她,心里愈发的不安起来。
“母亲想必也知道我的性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在这府里还能呆的了几年?将来总归是要嫁人的。而母亲的下半生,可都要在这宅子里度过。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一直相安无事下去岂不是省心。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去掺和这些腌臜事?”裴瑾茶碗里的水早就饮干,可还是习惯性的将它拿在手里。
马氏瞪大眼睛望着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两人年纪相差不大,但就揣摩人心上,她自认为精准无比,很少有看错的时候。可与裴瑾这么一比,顿时觉得远远不及,自叹不如。
马姨娘想要除掉她,简直是痴人说梦!
幸好,幸好她没有一时冲动,下定决心与马姨娘一丘之貉。幸好,事情还有挽救的机会。她心里一边庆幸着做对了选择,一边飞快的思索着,该如何与裴瑾达成协议除掉马姨娘,又不让自己的秘密暴露。
裴瑾见她不时地咬着下唇,眼神闪烁不定,便隐隐猜到了她的疑虑,便主动开口道:“母亲是在想如何做到两全其美,既除了心腹之患又保全自个儿的名声?”
马氏此时已经不能单纯的用惊讶来形容了,简直是震惊透顶。放佛她心里的任何念头,都被裴瑾这丫头一眼看穿,那种无力感让人实在是难以接受。
裴瑾却依旧笑得坦然,丝毫不做作。“若是母亲信得过我,大可将马姨娘原本的计划告知于我。”
马氏犹豫了良久,才喏喏的将马姨娘的阴谋诡计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临了,还小心翼翼的打量了裴瑾一眼,见她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才稍稍放了心。
“她倒是会算计…只是这计划漏洞百出,亏她想的出来。”裴瑾大言不惭的将马姨娘鄙夷了一番,毫不留情的将她贬的一文不值。
马氏惊愕的微微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裴瑾把玩着手里的茶碗,纤细的手指不时地摩挲着上面青色的花纹。“莫说她是否能够收买京城所有的大夫为她所用,就算运气好遇到个贪财的,她也未必能够出得起这个价钱啊!”
马氏咽了咽口水,完全惊呆了。裴瑾三言两语就将马氏拍胸脯保证万无一失的计谋贬的一文不值,着实叫人无法消化。
她真的只有十五岁吗?
裴瑾没空理会马氏惊愕的嘴脸,继续分析道:“就算能出得起价钱,我也不是个笨的,明知她不安好心还往陷阱里跳。哼…她实在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一番对话下来,马氏算是彻底的认输了。
裴瑾这丫头,实在是太可怕了。亏得马姨娘还认为她是个好欺负的,简直是自寻死路啊。再一次,她为着自己的选择而庆幸不已。
“那大小姐可有良策,能够堵住她的嘴?”这一次,马氏的态度完全大变样,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
裴瑾咯咯的笑了两声,站起身来,道:“不如,咱们来个将计就计,将陷害母亲落胎的对象换个人,如何?”
她没有明说,但相信马氏心里一清二楚。
不等马氏回过神来,裴瑾就朝着她福了福身,告辞了。“忽然想起还有一块帕子没绣完,女儿就先回去了…”
马氏怔怔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许久之后才缓缓地舒出一口气来。
章嬷嬷进屋来,见马氏一身虚软的跌坐在榻上,不由吓了一跳。“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大小姐她对您做了些什么?奴婢这就去找老爷,让他替您做主!”
马氏一把拉住章嬷嬷的胳膊,轻斥道:“回来!本夫人还未发话,你急个什么!”
章嬷嬷脚步一顿,面色微微一白。
“我只是有些累了…让丫头们在外间伺候,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马氏在软枕上歪了下来,情绪慢慢的恢复平静。
镇北侯府
“母亲,您真的要给四少爷定下相府的孙小姐?”侯夫人在听了凌氏的叮嘱之后,一脸不敢置信的张着嘴,半天合不拢。
见一向稳重的儿媳妇也这般失了规矩,老夫人眉头不由得一皱。“你的耳朵没有问题,不需要我再说一遍吧?”
侯夫人反应过来,忙乖乖的闭了嘴,谄媚的笑道:“是是是…刚才媳妇只是太过惊讶了…不过,那位相府孙小姐是何许人也,媳妇怎么没听说过?”
侯夫人一向眼高于顶,裴府又不喜结交权贵,所以两座府里平日里几乎没什么交集。就是上一回裴燕山过继的事儿,京里知道的人多,但真正被邀请的人却少之又少。侯夫人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
“莫说是你了,我以前也不曾听闻过。”凌氏脸色稍霁,才接着说下去。“不过这次的宫宴上,我倒是见着了,的确是个不错的…”
见老夫人对那位裴府小姐青睐有加,侯夫人心里不由暗暗焦急。虽说卢少棠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又是京里出了名的纨绔少爷,可她仍旧不敢掉以轻心。下一代的爵位一日不落实,她就寝食难安。
为了能够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爵位,她背地里可是动了不少的手脚。卢少棠虽然是个不成器的,但相府的威望在整个大周丝毫不逊色于侯府。若是他娶了相府的小姐,背后便多了一个强大的靠山,这是她不愿意见到的。
“母亲怎么忽然想起裴家的那位小姐来了?当初,不是说要将娘家侄孙女与少棠送成堆的吗?”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几圈,唐氏便计上心来。
提到娘家的侄孙女,凌氏的脸色果然有些不自在。“若妤年纪还小,她爹娘还想多留她几年呢…”
“说起来,少卿都尚未娶妻,少棠这个做弟弟的,总不能越过他的兄长去吧?”唐氏狡诈的笑了笑,脸上的算计一闪而逝。
提到长孙,凌氏不由得一怔。“我怎么将他给忘了。你说的不错,长幼有序。卿儿也不小了,也该成家了。但棠儿那边,也不能拖着。毕竟裴家的女儿可是个香饽饽,不少人惦记着呢。先将亲事定下来,等到卿儿的媳妇过了门再去迎娶也是一样的。”
唐氏脸上的笑意一僵,哽在喉咙的话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的,甚是难受。“母亲思虑的周到…媳妇这就去操办…”
“卿儿的婚事,也不能太草率了。毕竟是咱们侯府的第一个孩子,即便是低门户的官家的嫡女也是配得起的!再者,你虽然掌管着府里的中馈,但他毕竟是大房的,有些事情你还需与长嫂商量着办才好。”凌氏睨了唐氏一眼,早已将她肚子里的弯弯绕绕看的一清二楚,心里不由暗暗地鄙夷起来。
庶出的就是庶出的,始终少了一份雍容大度。
唐氏如今虽然贵为侯夫人,但是嫁给二老爷的那会儿,二老爷还没有继任爵位。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甚为苛刻,嫡出的娶嫡女,庶出的娶庶女,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凌氏忽然甩出一个长嫂,让唐氏面色有些难堪,胸口也气得起伏不平,极为不甘。从嫁进侯府的那一日起,她就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婆母根本瞧不上她这个庶出的媳妇,处处都喜欢摆脸色。若不是后来发生了那场变故,她的身份也一飞冲天,想必老太太给的排头可能更多。
自认为出身高贵,有着郡主的名头,凌氏便一直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忍了这么些年,她也着实受够了。可是,被她老人家凌厉的眼神一扫,唐氏那膨胀的满满的野心顿时就像蔫了的花朵,连个不字都不敢说。
“是,媳妇知道了。”
凌氏满意的看着她低下头去,心里总算是好过了一些。“行了,说了这么会子的话我也乏了,你回去吧。”
唐氏乖巧的应了一声,但一口银牙却几乎被咬碎。
出了凌氏的院子,唐氏厌恶的嘴脸便显露无疑。“呸…什么德行!仗着是长辈,就敢不把本侯夫人放在眼里,真当自己还是王府的郡主呢!”
“夫人,您小声些,小心祸从口出!”贴身妈妈慌乱的打量了四周一番,见没有人经过这才稍稍安心。
唐氏见她那没出息的样子,不由得冷哼道:“本夫人说说又怎么了?心里头受了一肚子的委屈,还不让我倒倒苦水了?”
胡妈妈有些为难,却也无可奈何。
人人都羡慕她入了侯府,面子上好看。可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想要在这样的高门大户安稳的过日子,实在是太难了。不光是小主子难伺候,老主子更是难以揣摩。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唐氏见没人附和,心里的火气更盛。心里头一不痛快,她就想找个泻火的对象。当然,那个最能让她解气的人,自然就是真正的始作俑者,侯府的嫡孙——卢少棠了。
说来也巧,就在唐氏想要找人泄愤的时候,卢少棠刚好路过此地去祖母凌氏那里请安。唐氏一见到他那张笑得如沐春风的脸,就恨不得冲上前去,将那笑容给撕碎。“哟…四少爷总算是记得回府,还想着来给老夫人请安呢…”
卢少棠一身玄色的长袍,外面罩着一件狐狸毛披风,整个人显得玉树临风,英俊挺拔。听见唐氏那阴阳怪气儿的语调,他嘴角的弧度不由得更大,眼底尽是冷意。“二婶儿莫非又被祖母训斥了?啧啧啧…这都多大的岁数了,还这般沉不住气…我看着侯夫人的位子,怕是要换人坐坐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