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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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集_第2节 远方

时间慢慢地流走,把眼泪带到一个很远的地方,让其搁浅,让其荒凉,让其风干,总之淡出自己的心房,不见就散。

邵华一个人也不知道在房门口等了多久,但里面一直毫无声响,她把所有的可能都替段一林想了一遍,但始终没有去轻敲房门。

那扇门此时看起来是多么的独具魔力。

邵华还在打算永远地等待下去的时候,身后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她转身一看,原来是姚瑶。

姚瑶见邵华独自站在门外,心里微微诧异道:“华妹你怎么跑了出来?”

邵华苦苦一笑,指了指房间,低声道:“他醒来了……”

姚瑶眼露喜色,道:“他醒来了,你为何会站在这?”

邵华脸上布上了愁云,道:“他想自己一个人静静,所以……”

姚瑶玉脸闪过一片忧虑,沉吟少许,道:“那华妹你出来多久了?”

邵华轻咬嘴唇,道:“大半天了。”

姚瑶嗯了声,上前走去,道:“那我们进去看看他吧!”

邵华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推开了房门,而里面空空如也,**的段一林早已去无踪影,留下的只有那人的痕迹。

邵华失之若惊,有点慌张道:“他……他……”最后片言只语也说不出来。

姚瑶走过去仔细地看了看卧床跟房间,一切完好无损,而窗户却是开着,于是叹叹气道:“他走了。”说着转头见到睹景伤情的邵华,心底一酸,走了过来,安慰道:“他自己应该没事,华妹不必担心。”

邵华此刻像一个无辜的孩子,内心百感交集,抬起泪光闪闪的双眼,不能自己道:“可是他、他为何无声无息就走了呢……不怕别人担心吗?”语气里饱含黯然神伤,泪珠不由自由地在眼眶里打滚。

姚瑶扼腕低叹,安慰道:“他此刻哀莫大于心死,自己一个人离去也是理所当然,也正好说明他也许看开了,我们应该替他感到高兴才是。”说着伸手拍了拍邵华的肩膀。

邵华的身子神经质地抖了抖,感伤的防线仿佛被拍破,最后转身扒在姚瑶的肩膀上无声地抽泣了起来。

楚家庄。

这几天一直笼罩在一片灰灰的悲伤里头,三夫人的灵堂被安置到南湘馆的落亭居里面。三天已经过去了,陆陆续续哀悼的人们慢慢地少了,那里就只剩下南湘馆几个丫鬟在料理。

三夫人做丧事的好几天来,落亭居大小一切事务都由姚瑶和邵华负责的,特别是姚瑶。如今姚邵两位有事忙开,灵堂就只剩下几个丫鬟,她们个个都是三夫人生前贴身的下人,三夫人的离去让她们也不知道赔了多少的眼泪,特别是文姑娘,悲痛欲绝,晕死了好几回。

几个料理灵堂的丫鬟里赫然有披麻戴孝的文姑娘,原本朱颜翠发的她如今却楚楚可怜,独自一个人蹲在地上缓缓地烧着纸钱。

这时,她忽而想起了什么,转身朝另外几个丫鬟道:“你们都不用忙了,下去好好歇着吧,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一个丫鬟关心道:“文姐,该歇息的是你才对,你都好几天不合眼了,节哀顺变才好。”

文姑娘淡淡地摇摇头,道:“我没事,你们下去吧。”

几个丫鬟知道劝说不了文姑娘,皆点点头,退了下去。

风,扬起了白色的幡布,突飞乱舞,隐约中可以看到那一个大大的“奠”字,越发衬托出落亭居的萧瑟。

文姑娘烧了许久的纸钱,有气无力地站了起来,走到旁边的案几边,案面早已放着一把古筝。文姑娘抚摸着古琴,低声道:“夫人,文儿今天就弹一首你最喜爱的《浣溪沙》吧。”

小阁重帘有燕过,晚花红片落庭莎。曲栏干影入凉波。

一霎好风生翠幕,几回疏雨滴圆荷。酒醒人散得愁多。

一曲过后,文姑娘便趴到了古筝上哀泣了起来,娇躯不停地颤抖着,悲泗淋漓。

幡布随风飞舞,扬起灵堂前的景象,此时却能看到一个枯木死灰的身影,他零零落落地站在那里,全身微微颤抖,悲悲切切的面容如何也抹不掉凝固在上面的哀恸,心碎,五零四散。

文姑娘收回悲戚,抬起了久久趴在臂弯上的容颜,而久站灵堂前那位萎靡不振的男子映入了她的眼帘。

“是你!……”

文姑娘仓皇失措地站了起来,百感交集地看着那一位似乎万念俱灰的男子。

段一林并没有什么反应,缓缓地转过头看了一眼文姑娘,文姑娘被他那样无神的眼神吓了一大跳,不知所以地站在那里。

那是人的眼神吗?……

许久,时光仿佛很漫长,而漫长只因那触目的悲感。

段一林似乎悠悠地长叹了一声,所有饱经沧桑的情感都聚集到了脸面之上,让他看上去如此的苍老和憔悴。

文姑娘看到段一林,她原可大声呼喊楚家庄里的人,可对着那这么一个伤心人,她只有深深的同情和感动,呼喊早已扼杀在喉咙里。

段一林对着她并没有说什么,转身朝灵堂外走去。最后,文姑娘眼里只剩下一个落寞的身影。

九月,初秋,天气转凉。

西南无边的沼泽,连绵不断的群山,诉说着边陲无以言表的荒凉,还有宁静。

追忆往昔的时光,在那无言的国度里,我们最多只能搜寻过往的片刻而已,而这些零碎的东

西却令人有着言之不尽的触动。

“……你说群山的尽头会是什么呢?”

“也许山的尽头还是山吧!”

“那以后等我们长大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山的尽头到底是什么,你说好不好?”

“好啊!”

曾经孩提时的诺言,那男子终于实现,在物是人非的七年之后,终于实现。只是此人早已不是彼人。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唏嘘!

当时光无情无义地带走你的青春年华之时,在这个人世间里,你能挽留多少东西呢?

那位男子至始方才明了为什么那为女子到临死之前也想与她亲爱的人去到远方,看看山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而无非只是心底一种永恒不变的情怀而已。

山的尽头是什么呢?

这个答案兜兜转转,他用了七年的时间去思考,原来,山的尽头一无所有。

坡心镇,生于斯而长于斯的地方。

沧海桑田的七年之后,段一林头一次回到熟悉无比而陌生异常的故乡。秋高气爽的初秋,心底无限的冰凉,而花儿依旧开满山头,在微风里摇曳。

孤零的山坡,荒草丛生,当年焚烧的痕迹隐约可见,而新生的草木早已无情覆盖住许许多多的记忆。

段一林跪在那个山坡的草丛深处,对着两个拱起的,也长满荒草的土堆跪了下去,头脸贴地,与大地接吻,刺心裂肝的悲痛万箭攒心,带着前度刘郎的哭泣,低低哀呼:“段爸段妈……”

微风呜呜地吹着,记忆的微风把他带回了天真无邪的年代,令现实在过往里找不到最后的答案。

坡心镇里,早晨的忙碌勉强带动起了边陲上难得的生机,炊烟袅袅令它弥漫着了人间烟火的可贵。

段一林轻轻地走在故乡的土壤上,那种脚踏实地的温暖抚摸着多年来受伤的心,他的心里慢慢有了平淡的依托,即使暂时看不到希望,不过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咦,这位兄弟很面生呢,你是……”

背后的人来没说完,段一林便转过了身子,他眼前站着一位高大结实的年轻男子,此刻男子正在上下打量着他,眉头有点微皱,大抵想不到眼前的青年为何此般暮气沉沉。

谁知段一林微愕之后,却忽然绽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那笑容仿佛黑夜里的阳光,多么令人震撼。笑容过后,便轻声激动唤道:“小山!”

眼前高大有如阿里山的汉子的男子神情一呆,自觉地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么一个人大惑不解道:“这位兄弟,我愈大山似乎没见过你,你如何称呼?”

段一林看着淳朴憨厚的愈大山,眼里闪过一丝温暖,孩提时的影子出现在自己的脑海,当下接着道:“我是一林。”

“一林?”愈大山吃惊不小,指着段一林惊叫起来。

随之他又上上下下端详了好一会段一林,发觉面前这位未老先衰的男子真的是段一林时,欣喜若狂,上前一把抱住段一林,笑道:“哈哈……原来真的是你小子!七年你都到哪去了,我还以为你挂掉了。”

段一林任由愈大山紧抱着,友谊的温暖暂时间融化他内心的悲凉,说实在的,他很享受这样的感觉,期待已久。

须臾,愈大山放开了怀抱里的段一林,再次仔细地审视了一回段一林,眼里闪过丝丝伤痛,急忙问道:“一林,你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的?难道有人欺负你不成?不用怕,还有我在。”说着大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段一林微微一笑,道:“小山,没人欺负我。”

愈大山指着段一林的斑白的双鬓,不解道:“如果没人欺负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段一林苦苦轻哂,道:“说来话长,不过这些都已成过去了。”

愈大山见段一林不想提过往,知道他这七年定然遇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遭遇,情形不便追问,于是举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你就说说你这七年到底去了哪里吧,好让我做兄弟的了解了解。”

段一林简略地说了一下自己的经历,不过大多都已经省略掉,无论修炼还是身世,他全部只字不提。

愈大山听后长长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老天有眼,你还能逃过一劫,而段伯父伯母就……唉……不说过去了,来,让我带你去见见你嫂子。”

“嫂子?”段一林满腹不解地看着愈大山。

愈大山呵呵一笑,脸上泛着红光,道:“我娶媳妇了。”

段一林恍然大悟,喜的点点头,最后跟愈大山见了俞嫂子。她年纪不大,土生土长,与愈大山非常恩爱,令段一林暗感舒心。

在一方畅聊之后,段一林说明回来的原因,于是起身告辞。愈大山起先感到惊讶,以为段一林回到坡心镇就再也不出去了,想不到结果还是要分别,内心有点依依不舍。

刚把段一林送出去的时候,愈大山忽然想起什么,道:“一林,雨容几年前回来找过你,她好像一直在寻你,你不妨到她家问问。”

段一林突感痛心疾首,脸色变了好几变,不过最后还是强装自然,转身朝愈大山点点头,最后扬长而去。

段一林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坡心镇的南边走来,熟悉的顾家就出现在他眼前,而且越来越近,但他的心底却滋生了从来没有的恐惧,深怕面对自己需要面对的人。面对这些人,教

他怎么言语?

谎言欺骗吗?

真实告白吗?

这些他都做不到,所以他只有站在顾家后门的屋檐下徘徊不前,犹豫不决。

正当段一林踌躇满怀的时候,忽然顾家的后院闪出一条黑影,一闪即逝。对方的道法不低,而且隐隐带着阴气,使段一林内心微震。

段一林来不及多想,即时使出道法,化作一股三色光团朝黑影追来,不缓不急地跟在黑影的背后。黑影之前并没有发现后有人跟踪,可是过了几个山头,便觉得不妥,不过他似乎也不震惊,忽然停了下来。

那人身穿黑衣,身材高高瘦瘦,给人以一种寒冷的煞气,段一林见他停下来,自己也停了下来,看着黑衣人。

“阁下跟了在下好几个山头,欲想如何?”

黑衣人说着,慢慢地转过了身子,头脸全部被黑布遮掩,只露出一双寒冷无神的眼珠,而胸前的黑衣上却绣着一个“弯刀”样子的图案。

黑衣人见到眼前一副病容未愈的模样,眼里划过一道惊诧的光芒,脱口道:“是你……”

段一林也记起了这人,那年在邺城之外,还是他放了自己一马,如今再次碰头,难免彼此都会惊讶。不过段一林并不知道自己这几年已成了当今江湖最为传奇的人物,弯刀久闻他的遭遇,再次见到他,连这位冷酷无情的杀手也震惊不已。

段一林面不改色,道:“是我。”

弯刀恢复了之前的冷然,有些不解,又有些不可思议,道:“你果然没有死。”

段一林转动毫无神采的眼珠停在弯刀的脸上,答道:“我也想死,只是怎么也死不了。”

弯刀听了这话,心生寒意,瞳孔微缩,带点紧张的神情看着那位与世格格不入的男子,本身的煞气和杀气一下子如潮水般涌出。

段一林不是木头,他完全能感觉到弯刀的煞气与杀气,不过他并不在乎,道:“你不必紧张,我只想问问你为何会从顾家里出来?”

弯刀内心一凉,想不到段一林一下子感觉到自己的紧张,真不知道对方的修为到达了哪个境界,当下冷冷一笑,道:“要是我不说呢?”

段一林面无表情道:“不说不要紧,只要你敢伤顾家一根寒毛,我就会给你一刀。”段一林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只闪过一样激动的光芒,那是令人恐怖的光芒,不过只是一闪即逝。

弯刀黑布下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恢复平静,淡淡地摇头,道:“你并没有这样的机会。”

段一林收回自己疲倦的目光,道:“但愿。”说着他转过身,朝林间慢慢走去,似乎一点也不惮怕弯刀那杀人不见血的武器——弯刀。

弯刀行走江湖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如此的少年人物,能使他心里的方寸稍乱。忽的,他提高声音道:“我们玄武门求贤若渴,你不妨考虑考虑!”

话一出口,弯刀便感到后悔,他自己也不明白冰冷无情的杀手居然两次给那男子抛去了橄榄枝,究竟是怎么了?

段一林停住了脚步,但并没有转身,片刻方道:“你替我带句话回玄武门,不久我会亲自‘拜访’。”

“拜访”两字从段一林的嘴里说出,有如一根刺钉在弯刀的脸上。

七年前的仇恨,是时候报了,纵然此刻心如飞灰。

昆城。

弯刀满怀芥蒂地回到了昆城,并把遇见段一林的情况简略地告知了玄武门的少主乌崇真。乌崇真当下从座上弹了起来,嘿嘿地阴笑起来,道:“本少主早就等他很久了,容妹的仇也是时候报了。”

弯刀知道乌崇真根本不是段一林的对手,何况现在江湖风云涌动,魔道各派暗自相斗,而自从玄武门门主边陲那一战之后,几年来实力大减,如今少主欲要正面对挡段一林无疑雪上加霜,急忙劝道:“他如今魔法大进,为了长远来看,属下觉得不宜硬碰。”

乌崇真俊脸飘怒,冷笑道:“本少主倒要看看他如何魔法大进了?就凭他段一林也敢对玄武门叫嚣,你可忍我不可忍。”

弯刀见乌崇真一意孤行,欲言又止,无奈退了下来。

乌崇真沉吟了片刻,方从愤怒中自拔出来,转头看着弯刀旁边的圆月,道:“圆月护法,你对这次我道的聚会有何看法?”

圆月抬头看了一眼乌崇真,沉声道:“只怕白虎帮另有图谋,当间不是表面的会晤如此简单。”

乌崇真眉头紧皱,思索半刻,道:“无论他白川长做如何的算盘都好,我们玄武门绝不可被他牵着鼻子走。他白虎帮想一统魔道天下,简直自不量力,到头来他就知道什么是痴人说梦。待我参详参透倚天密篆之后,天下还不是我乌崇真的?哈哈……”

乌崇真得意忘形地笑了起来,笑声放肆地震动着圆月弯刀的耳膜。

乌崇真笑毕,收敛了不可一世的神情,道:“待昆城的事情完了之后,两位护法一定要辅助我参详倚天密篆,重振玄武门的雄风。”

圆月弯刀齐齐点头,道:“是。”

乌崇真恢复潇洒的样子,展然一笑,道:“那你们退下吧。”说着不等两位护法退下,他自己倒第一个走出了房门,客栈的吵闹立时传来,他的笑容更加灿烂。

忽而,客栈门前闪过一条倩影,让乌崇真眼前一亮,乘伪行诈的笑容爬上了嘴角。立即,他也消失在客栈的门前。

附:祝端午节快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