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秋风秋雨愁煞人
林玉山刚到上海,就发来一份急电,“徐已逝世。”陈安愕然。
陈安有些不敢相信,但是电报中又不能写得很详细,于是决定亲自去一趟上海。陈老爷子被请出来亲自坐镇指挥。阴沉着脸的陈安带上虎子,领着数十名彪悍的护卫,快马赶到碧口,顺流直下到重庆转乘英国客轮,直扑上海码头。
利佛公司的莱恩亲自陪同大老板南下,一路帮助打点行程,否则数十名凶悍护卫坐上客轮,英国人也会吓一跳的。
“莱恩,我们自己订购的轮船什么时候到货?”坐在英国人的客轮上,总觉不舒服的陈安不甘心的问道。
“年底,五艘船就可以到位了。三艘小轮准备用在重庆至昭化方向上,两艘千吨级轮船准备用在长江航线上。遇到枯水季节,则将三艘小轮用于全线航运,而大轮暂停。老板,如果可能,最好再购买两艘小轮,专用于长江航线人员调度,这样就可以保持随时往来两地。”莱恩介绍说,同时又提出建议。
陈安挠挠头,说道,“明年吧,今年没这么多钱了。对了,你和王洪巽对接一下,让他派出人手担任水手和护卫,平时听从卢思指挥,作战听从王洪巽指挥。所有水手要经过新兵培训和情报司甄别。”
“你再看看有什么机会,让王洪巽带上几个好手,去英国人的军舰上培训一段时间,最好是半年。我准备以后在自己的船上,悄悄配备一些自卫的武器。”陈安满脑子就是军火,连专门搞运输的客轮上也要想办法装些东西上去。
莱恩耸耸肩,“好的,老板,你说了,我自会想办法的。”
上海到了。
克劳泽带着几辆大型四轮马车,到码头迎接大老板。陈安带来的人手很多,克劳泽只好将附近几家洋行的大型马车都借了过来,才能一次性运走所有人。
北方银行总部,陈安一屁股坐了下来,对轻轻哭泣的尹氏两姐妹说道,“怎么会这样,徐伯荪大哥又是怎么回事?”
同样皱着眉头的林玉山递了一叠资料给陈安,开始主动汇报起来,尹氏姐妹心情未定,根本说不清楚。
光绪三十三年春,光复会将会员和当地会党群众,按照“光复汉族,大振国权”八字为序,编组成八军的光复军,推徐伯荪为统领,决定在皖、浙同时举行反清武装起义,徐伯荪和秋瑾分别负责两地。原定起义时间在七月中下旬。但是参与机密的一位会党成员叶仰高,在上海过于招摇,被朝廷盯上意外被捕,没几下审讯就叛变投敌,招供出光复军的起义计划和领导人的一些别名暗号。
两江总督端方分别电令安徽巡抚和浙江巡抚立即查办。安徽巡抚恩铭招来徐伯荪等人计议。徐伯荪一见自己的别号也在列,就知道大事不妙。遂决定于提前一旬,趁巡警学堂举行毕业典礼时起义。
谁知道,安徽巡抚恩铭那天另有安排,突然通知毕业典礼提前两天举行。徐伯荪当机立断,也提前两天举行起义。但是这个时间,打乱了全部部署,无论外援、军械均不能及时到位,尤其是各地起义时间参差不齐,给了朝廷调集兵力各个击破的机会。
安庆起义当天,徐伯荪成功刺杀安徽巡抚恩铭,率领巡警学堂学生军起义,但因枪械弹药匮乏,外援又迟迟不至,激战二个时辰后,失败被捕就义。恩铭的妻子,也就是庆亲王奕劻的女儿要求剖出心肝执行死刑才解恨。
但是,恩铭的卫兵们为了泄私愤,竟然将徐伯荪的心脏炒熟下酒。几天后,浙江的秋瑾也被抓捕,就义前留下了一句“秋风秋雨愁煞人”。
“玉山,托人将伯荪大哥的遗体收敛,好好上几柱香。虎子,你带上十个人,赶到安庆去,将吃了伯荪大哥心脏的所有卫兵都取出心脏来,烧成灰送给伯荪大哥作心脏。”听完了整起事件,面无表情的陈安冷冷地吩咐。
说完,努力把脸色稍缓,陈安转回头对尹氏姐妹说,“你们两位,跟我们到阶州去吧,那里没有这种人间惨剧。”
尹锐志坚决地摇摇头,“过几天,我们就去杭州,陶成章大哥和李夑和大哥已经得到消息,正在赶回来的途中,我们会重新站起来的。”虽然不知道陈安到底在组织中是什么身份,但是当年徐伯荪曾保证陈安绝对是可以信任的,尹锐志并不忌讳泄漏某些机密。
“我也是,要和姐姐一起干革命。”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是尹维俊的话。
林玉山急了,赶紧一阵劝说,但是坚毅的尹维俊始终不为所动。
陈安无奈,只好再三叮嘱,“那你们自己小心,杭州我们没有办事处,万一有事要想尽办法通知克劳泽,或者逃到上海的北方银行。”
想了一下,还是不放心两名弱女子在杭州,陈安又说道,“要不这样子,我出钱在杭州开一家启蒙学堂,你们去负责,也好有个安身的地方,我们也可以随时找到你们。就叫锐俊学堂好了,可不可以?”直接将两姐妹的名字拆了一个字,当成了学堂名称。
尹锐志点了点头,也没有客气,“叫学社吧,锐俊学社,方便年轻人进出。”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陈安马上让克劳泽派人去杭州操办此事。两姐妹在上海已经被通缉,干脆就由克劳泽掩护,径直去了杭州。
陈安在北方银行一角布置了一个灵堂,静静地祭拜了徐伯荪一番。
回想当年辽东,那个清瘦英气的年轻人,戴着黑框眼镜,坐在庄子前的石墩上侃侃而谈,影音未断,却已天人两隔,陈安不禁潸然泪下。
又是笨拙地上马,然后抱拳大喊“保重”的爽朗声影,在上海与其相会的欣喜场景,点点滴滴都涌现在陈安的心头。
生平第一次,陈安升起了清廷既覆将覆之际要推它一把的念头。
撤去了灵堂,陈安带上其余护卫,坐船往回赶。到了重庆办事处的时候,虎子在上海发来电报,“事情已办妥”。
此时的安庆上下,全都笼罩在一片黑暗恐怖之下。原巡抚恩铭的卫兵,在一夜之内全部身亡,而且都是被掏心而去。甚至有两个直接就死在恩铭夫人的房门前,他们刚好轮到守卫,但是恩铭夫人却丝毫未觉,直到早上,外房丫环开门惊叫发觉。
刚被处死的乱党领袖徐伯荪遗体,被人悄悄收敛掩埋。追踪而至的衙役面无人色的发现,志士的坟前有一堆燃烬成灰,有经验的仵作当场就断定那是内脏器官,于是所有衙役全都一哄而散。
徐伯荪回来找这些贪官污吏算账来了,这是当时安庆传遍的一句话。
恩铭的夫人被惊吓地连夜北上京城避祸,但最终难抑心中恐惧,不久惊恐病亡。
陈安回到陈家庄时,总督大人升允已经连续多封电报发了过来,幸好被陈老爷子应付过去了。
朝廷震惊了,这是第一次有买官上位的官员借助权势进行革命事业,是否说明有一大批同样的纳捐出身的官员也不可靠了呢?
各地纷纷开始严查纳捐官员的动向和言行。陕甘总督升允正是如此,才三番两次发来电报询问陈安某些微妙的问题。
碰上老江湖的陈老爷子,自然是一通马屁砸了过去,加上还有深受朝廷高层信任的董老军门作保,有惊无险地就过去了。
据说,总督大人在衙门里和师爷谈起陈安的时候,悠然地说了一句,“都成阶州的最大的地主了,又是北洋新军最大的军火走私商,这样的人都是乱党,要革自己的命吗,那就太笑话了。”师爷连忙奉承一二,大是赞了陈安一番。
当然,总督大人每年上万两的银子,也不是白拿的。总督衙门的师爷也是经常收到林玉山托人送去的孝敬。
陈安马上刻意在县城一带漏了漏脸,发表了一些要如何忠于朝廷,严厉驳斥南方乱党的言行,并在阶州北方军和公司内部全力稽查有无革命思想传播。
前者只是演戏给总督大人看看,但是后者陈安却是认真的。
他也不希望哪一天突然有人冒出来大喊我是革命党,然后对着他就是一枪。陈安的势力范围,牢牢用保卫家园的口号拴在一起,只能服从于他这个最高长官,严禁有任何其他思想传播,包括所谓的为朝廷尽忠思想也不行。
这也是当初陈安和徐伯荪经常争论的地方,徐伯荪主张一人身死万人革命,而陈安坚决认为只有以势压人才是正理。机会主义色彩太重,是革命党人屡战屡败的主要原因,但是他们坚定的革命意志,却也让革命事业屡败屡战。
陈安不喜欢冒险,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才是他最喜欢干得事情。
当然,实际上陈安最擅长的,就是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你动拳头我刀子,只要我势大碾过去就是了,根本就是丛林主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