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 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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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昊天三

第3章 君昊天三

傍晚太医来换过一次药,听太医的口气,她这只左手,该是废了。几乎切断了神经,太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止住血,言下之意,捡回条命已经是她的福气。

君昊天听了太医的话,粗黑的眉又皱起来。她是真的想死!他还没见过哪个人能对自己下手这么狠的。

无忧也不明白,碎瓷片粗钝的表面划入皮肤,她竟然不感到痛。只是绝望,无边无际的绝望,像是海水漫过头顶,她只想往下沉。

昏黄不定的烛光里,君昊天定定地盯着她,或者说是在看着她出神。因为他的目光虽然落在她身上,眼底却是一片空洞的茫然,神思早已不知飞往何处。

也对,像她这样会给他找麻烦的女人这世上真没几个。也许他厌了,烦了,但又不得不坐在这看她换药,所以才走神。无忧心想,既然相看两相厌,何不放她走呢?可这话她不敢再说出来,这会子他在气头上,说出来只会有反效果。

太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下了。无忧眨了眨酸涩的眼皮,有气无力地说:";我想睡了,皇上请回吧。";

他眼里的冷芒一瞬间又回来,看看,这人一恢复正常就冷得逼人。

大约对她的逐客令不满,他脸色黑得吓人,瞪了她一眼说:";半死不活的,活该!";

无忧索性闭上眼不看他。她是活该,没死成就算她活该。

没一会床榻边就响起脚步声,君昊天大概走了。无忧翻了个身,他一走,她觉得全身都放松了下来,可这一放松,手腕上的伤口似乎就更疼了。

无忧躺在**辗转反侧。初夏的天气已有一些燥热,今晚没有风,背上更出了层薄汗,粘腻得无法入睡。

寝殿外的落地帘子动了下,无忧沙哑的声音问:";有人吗?";

一会一个小宫女跑上来:";夫人,有事吗?";

无忧用手肘撑着想坐起来,小宫女机灵地上前去扶,无忧靠着她下了床:";我想去沐浴,你来服侍我。";

";是。";这宫女年纪虽小,做事却仔细。小心地托着无忧受伤的手,扶着她行走。为她脱衣时,也是将那只左手高高举过头顶,以免碰到伤口。

无忧打量她,随意地问:";你是南楚人吗?今年几岁了?";

小宫女大概没想到无忧会好奇她的事,愣了一会才回答:";奴婢是南楚人,八岁入宫,今年十三。";

无忧点头。君昊天入住南宫,有一点好处,就是需要大量下人服侍,而这些原先的南楚宫廷侍女便可免于一死。

浴汤里还是四季不断的温水,热气在池子表面氤氲。小宫女扶着她下水,无忧把左手扬起,搁在池边上,以免沾了水。背后,小宫女细心地捧起她一头长发,沾湿了用梳篦细细通理。

水温恰到好处,那宫女梳发的力度也是温柔得恰到好处。浑身的酸痛好像都融于这些蒸腾的热气中,无忧舒服得闭上了眼睛,枕着池边假寐。

如果能淹死在这浴汤里,大约也是很奢侈的一种死法。

不过她肯定没那个福气。

背后梳发的手移过来搁在她脖子上,指端微凉,让她被水浸得舒展的皮肤顿感战栗。

无忧浑身打了个激灵,瞬间睁开了眼。连说话都不利索了:";你怎么来了?";

背后那人满不在乎地回答:";朕的后宫有什么地方不能去的?";

她差点忘了,他现在已经是天下的主人,天底下还有什么他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

他大概刚从外面进来,手掌还带着凉意,就这么顺势滑下,从她的颈项到锁骨,再到胸前......

无忧在心底直发怵,他手指带来的触感,好像一条冰凉的毛毛虫,在她裸*露的皮肤上爬过痕迹。

";不要!";她终于忍耐不住,瑟缩着打开他的手。

她的右手结结实实地打中了他,溅起无数飞散的水花,左手却牢牢被他攥在手心,高高扬起在半空。

无忧怔怔地回头看他。即使水花溅湿了他的衣裳,但她受伤的左手依然没有沾到一丁点水。

她站在水中,他半蹲在池边,还紧紧地揪着她一只手。这个古怪的姿势让无忧觉得很别扭,但她不敢轻易动弹,因为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君昊天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在那重新升腾模糊的雾气中,他的目光又渐渐深沉起来。那目光仿佛透过她的脸,就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大约是这样尴尬暧昧的僵持令无忧觉得不安,或者是他的目光让她中了蛊。无忧听到自己近乎乞求的呢喃声:";求你放开我......";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求他现在放手,还是让他彻底放了她。

君昊天的眼底聚集起阴霾,冷淡地回绝她:";休想。";

一股绝望顿时又从脚底升起,寒透了她全身。她大着胆子辩驳:";过去的承诺,就当我食言。如今你天下在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比我漂亮的,比我听话的,比我善解人意的......我不想再过这种备受煎熬的日子了,请你放过我。";

君昊天没有回答,却伸手扣住她的下巴。他的眼神凌厉得像是正在捕猎的豹,似乎像要用眼神就能将她拆解入腹。

无忧惊恐万分地看着他,也许是她真的太难受了,故意想在那压力上再加上一点儿,好让它达到临界点好有借口崩溃,无忧赌气的,用尽了力气把脸扭到一边。

君昊天又硬生生地把她的脸扳回来,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劲。无忧一口就狠狠的咬在他手上,血的腥甜在口腔中弥散开来,他也没撒手。

他真是像某种肉食动物,把对方撕咬得奄奄一息,却轻蔑的不顾及自己身上会有任何伤口。

君昊天只是一直看着她,就像是在端详陌生人,用那样深沉异样的眼光看着她,看得无忧心里直发毛。她渐渐地松开牙齿,畏缩地想要后退,但他的指端突然用力,捏得她很疼。最后,他古怪地笑了一声:";怎么,不咬了?你至少要咬到骨头吧?你对朕可没有对你自己那么狠心。";

他阴阳怪气的笑回荡在氤氲的浴房中,那只滴血的手还捏着她的下巴。无忧用手去掰,去锤,都打不开。

";你放开我!你这个疯子,魔鬼!你到底讲不讲理啊,当初是你不要我了,把我刺字发配,现在又不择手段地囚禁我,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不如杀了我算了......";无忧近乎歇斯底里地哭嚷着,被他紧攥着的左手使劲地挣扎,鲜血透过纱布渗了出来,滴在浴池里立刻融开了不见。她从没有这么伤心彻底地哭过,好像要把这一生强忍住的眼泪都一次流个彻底。

他终于甩开她的手,眼神锋锐如刀。无忧以为他定是要发怒了,他却只是不咸不淡地说:";听说炎之陌的伤好了?";

无忧裹在热气中的身体不可抑止的抖起来,她用力控制自己牙齿不要咯咯作响,或者扑上去与他同归于尽!

这个魔鬼,这个魔鬼,他永远有办法在一秒钟内让她失控,让她彻底的痛苦绝望!

无忧的十指深深的扣进掌心,她用尽力气呼吸,才能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扭曲变形。

";不要伤害他。";她再一次听到自己卑微的乞求。只要面对这个魔鬼,就只有无尽的屈辱。

";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朕?";他眼睛一斜,瞥过她还在渗血的手腕。

";放炎之陌走。我随你怎么样。";无忧垂着头,连头皮都在发麻。

可是那人没有一点反应。他只是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无忧一声不吭地爬出浴池。因为左手实在使不上力气,所以她只能用难看的爬。君昊天神色冷淡,盯着她笨拙的姿态,一动不动。

半晌,无忧终于站稳在池边,她左手腕的伤口已经沾到水,在池边晕了一片殷红。她努力地让自己迈开双脚,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君昊天看了她一眼:";脸色这么难看,很伤心?";

无忧垂下眼眸:";你只是要我的身体,与我的心有何关系?";

无忧边说边伸出手,去解他衣襟的前扣。手还没碰到就被他打开。无忧晃了下,又伸出手,他再一次不屑地拍开。无忧站在原地,一次又一次地伸出手,却被他一次又一次地推开。

渐渐的,无忧也麻木了,只是机械地重复着伸手的动作,然后习惯性地等待着他那重重的一下子。浴房里,连续地响起";啪";";啪";的清脆声。

起初巴掌打在手上还觉得疼,到后来就没知觉了,就像个机械的钟摆,任由命运将她拨过来,拨过去。

忽然,没了动力,钟摆停了。无忧一个不查,双手扑到他怀里。她本能地要缩回去,却被君昊天攫住了身形。

他的脸色越发难看,逼近了她质问:";你不是最爱在朕面前讲尊严么?现在为了个炎之陌,就可以卑躬屈膝地伺候朕?你这个样子,跟妓院里的妓女有什么区别?";

有啊,妓女还有赎身的一天,她没有。她这辈子都逃不开他的禁锢!无忧自嘲的笑,瘦弱的肩微微颤动。低低的笑声在水汽中蔓延,显得诡异极了。

君昊天突然一下子将她挥开,连声音都变了调:";滚!";

他用的力气稍大,无忧控制不住地后退,一下子就滑倒在地上。本就失血虚弱的她,被摔得眼冒金星,趴在地上半晌不能动弹。

君昊天走了过来,他的脸色从来不曾这样狰狞可怕,额角竟然有青筋暴起。他蹲下身拎起她,呼吸就喷在她的脸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漠和不屑:";你给朕滚,滚得越远越好。朕再也不想看到你这个女人!";

他说完,重重地推开无忧,动作简单而粗暴。旋即起身,转出了屏风。

热气氤氲的浴房一瞬间就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场噩梦。唯独受伤的手腕,此刻发出钻心般的疼。洁白的纱布被染了个透,无忧闻着鼻端熟悉的血腥味,忽然勾起唇角微笑。

浴房里,持续地回响着幽幽的低沉的笑,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也许是君昊天离开时被宫女看见了,也许是无忧的笑惊动了守在外面的人,一盏茶的时间以后,刚才离开的那个小宫女又窜回来,心惊胆寒地看着无忧趴在地上又哭又笑的样子。

当晚,熟睡中的太医被吵醒,又跑来了昭阳殿一次,为无忧止血换药。

大约是好梦被扰,太医的口气不太好,再加上皇帝不在,他说话也大起胆子,带着责备的口气问:";怎么弄成这样?";

";洗了个澡......";

";洗澡能洗成这样?打水仗?";

无忧没力气解释。伤口的疼痛折磨得她连哭都顾不上了,只是不停地咝咝抽气。

太医见她这样,开了个止痛的方子,宫女要去煎药,被无忧止住了。她苦笑着看向太医:";我不要止痛......能不能帮我开副药,让我吃了能安心地睡一会。";

就算皮肉上的伤口不痛了,她也总会在噩梦中被惊醒。她现在开始羡慕现代的安眠药,如果可以,她只想吞下几粒大睡一场。尽管她不停地对自己说:忍一忍,再忍一忍就过去了。忍无可忍,就从头再忍。可是她真的太累了,好想停下来,休息一会......

年逾六十的老太医,在那一瞬,竟也微微地发起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