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求得生存
第七十五章 求得生存
好在长夜再漫漫也总有天亮的一刻。太阳冒出山头之时,我开始收拾行装,揉揉被寒风吹得几乎没有知觉的四肢,开始踏上新的征途。
目前的打算是这样的:在那些侍卫找到我之前,先找个藏身之所,然后从长计议,不过首当其冲得先填饱自己的肚子。鉴于身无分文的现状和一贯秉持的良好品德,我觉得杀烧抢偷之类的英勇手段不怎么适合我,不如找家当铺换上几个钱为好。
转身进了一家怎么看怎么是黑店的当铺,果然不负所望地用一件价值百金的貂皮披风换来若干铜板,却只能表现出欢天喜地的模样。找了一家包子铺买上两个包子,翘着二郎腿啃的时候,恰好看到那些衷心的侍卫焦急万分地兜兜转转,我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和同桌的一个老头谈论天气真好。顺利躲过侍卫,我松了一口气。
吃完包子,我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乱溜达,捏了捏身上的几个铜板,颇忧郁地寻思着赚钱养活自己的方法。
走啊走,来到一户看起来门面挺大的房子前,正好看到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往墙上贴什么东西,我凑近去看,才知道这家人要招下人,于是干脆利落地把告示揭下,揉烂了丢到一边,上前去敲门。
事实证明,狗眼看人低和人靠衣装这两句话绝对是权威的。
负责人事招聘的管家大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半天,好不容易得出一个结论:像我这样的人,做丫头嫌太老了,只能做老妈子。
我谄媚地笑着说老妈子好啊老妈子好,不知道老妈子都是干嘛的。
管家显然对我的见识浅陋颇有微词,再朝我翻了三个白眼之后,他才歪着嘴巴解释说老妈子自然是用来洗衣做饭劈柴打扫房间的。要是遇上夫人们打麻将三缺一的情况,你也得上去凑个份子。
大概看到我有些呆滞,管家又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说只要好好努力,总有一天工钱会和丫鬟一样多的。
我攒出一个笑来,说当然当然,我会努力工作,绝对不会辜负总管大人的栽培。
心里正琢磨着洗衣做饭劈柴打扫房间这些事有哪些我会做的,管家又特体谅我地告诉我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因为府里有专门的厨师和打扫房间的下人,我每天需要做的就是洗洗衣服。
我一乐,这事貌似我会干。
于是噩梦开始。
没经历过相同的事,你很难想象从一早醒来到太阳落山一直面对堆积如山的衣服是种多么让人绝望的感觉。最讨厌的是这衣山竟然会自动增长——每当我好不容易消灭掉一个山峰的时候,立马就有新的山峰出现,且这山峰往往会更高更陡。十分好奇这家子到底有多少人,每个人一天要换多少套衣服才能创造出如此蔚为壮观的脏衣服——虽然大多数时候这些衣服看起来并不脏。一般来说,我的情绪和衣山的海拔成反比,然而到后来,连低落情绪都累得没有了。
现在我最讨厌看到的人就是那些狐假虎威的丫头。每当她们踩着做作高雅才步子,端着一盆子衣服,毫不客气地放到我身边,轻飘飘来一句这些衣服小姐上午试穿了一下你给洗了吧的时候,我就颇有掐死这些不懂得劳动人民艰辛的地主阶级的欲望。可作为一个合格的老妈子,我只是微笑着答应好好好。
从白天到晚上,双手一直泡在水中,当结束一天的任务后把手从水中抽出来,手指早已经皱巴巴得惨不忍睹,像是人瑞脸上堆积的皱纹,触觉什么的完全失灵了,蜕皮什么的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还有我可怜的腰,每天完事以后半天直不起来,晚上睡觉的时候要拿枕头垫在腰下面,不然疼得像是被折断一样。
好在因为极度虚脱,我的睡眠质量有所保证了,基本上一沾枕头就能睡着,也省去我伤情之苦。殇夜送给我的玉佩一直被我压在枕头下,每次被人无端端欺负了,我就会把玉佩拿出来摸摸看看,然后重新鼓起勇气。只因觉得要是我就此倒下去,万一将来有晓得因果的人将我定义为一个因为伤情所以强迫自己干活到累死的人,着实不符合我自强不息的精神形象,所以我有必要继续坚强地活下去。
然而即使有了这样强大的精神支柱,我依然觉得我这人骨子里是吃不了什么苦的,再这样下去,我恐怕要崩溃。
这样想着想着,日子竟然也哗哗向前流了两个多月,我的预言也终于实现。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经常止不住呕吐反胃。吃饭的时候,看到我以前最爱的清炖萝卜只会往外冒酸水,反倒是对糖醋白菜越来越情有独钟。除此之外,我还常常觉得乏力嗜睡。可是老妈子这职业的特殊性注定我不可能挨着枕头睡觉,只能打着哈欠搓两下衣服,然后捶两下腰。
这么一来,我洗衣服的效率自然越来越低下了。从之前的太阳下山延迟到了星子漫天,连带着吃饭的时间也往后挪了,好在反正最近胃口不佳,吃多少吐多少。
我想我这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了,却一直不敢找大夫看看。究其原因,第一是我生性讳疾忌医,怕真得了什么绝症香消玉殒;第二是我身上的钱不多,要真被诊断出急诊,我注定没钱医治只好活活等死。这样的境地是何其悲惨,我还不如选择惶惶度日,至少心里还有个希望。
可是上苍是个暴君,他容不得人含糊。
于是在某个阳光温暖的清晨,我成功地昏倒在一大堆脏衣服上,等待大众发现真相。
然而真相往往都极其残酷,等我万分不舍地从偶然的偷懒中清醒过来时,看到的情形是这样的:管家一脸怒气地把一个包裹甩到我的怀中——我不能怪他不懂得怜香惜玉,毕竟老妈子这定位基本上和香啊玉啊的没什么联系了,可是他不能把我像垃圾一样丢到门外不是?
漆红大门在我面前轰然关闭,我听到管家在里面叫嚣:“我们年府不能容忍像你这样不懂得洁身自好的女人!一个单身的女人竟然有了身孕,真是世风日下啊!给你的包袱里有你该得的工钱,你给我快点滚!”
我打开包袱,急急翻看里面的东西,却没有找到殇夜送我的玉佩,我自然得敲门要回属于我的东西,可是人家似乎不打算开门。我不得不放弃矜持在众人围观下大叫:“喂,我玉佩落里头了,你让我拿了再走啊!”
“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什么玉佩,别再耍滑头要我开门了,你快走吧!不然我要找官府告你扰民了!”管家的声音再次悠悠响起,包含了占到小便宜之后的欢愉。
身旁有人好心告诉我说:“这家的管家很贪小,你的玉佩落入他手中那是绝对没有再拿回来的希望了。”
我觉得十分憋屈,毕竟那是殇夜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说什么都得拿到手啊!
于是我下定决心坐在门口,等着大门一开就冲进去拿回我的玉佩。
可是直到夕阳把门前的石狮子染红,大门也没有再开过。
我觉得这样难过,可是不想哭。我觉得当街哭还是很丢人的,而且哭其实是件劳心劳神的事,我一天没有吃东西,实在没有力气再去负荷如此力量型的活计。
于是我找了一家路边的面摊吃了一碗热汤面,然后脚步虚浮地找了一家破庙安身,顺便捡了几根稻草扎了个小人,本想借用封建迷信惩罚下小人的,却悲伤地想起我不知道那个该死的管家的生辰八字。不甘心就此作罢,我拿下头上的簪子狠狠戳着小人的身体,戳一下骂一句,希望过路的神灵足够神通广大能够知道我骂的是哪个混蛋,要他早日下地狱。
一整天我都因为破管家拿我玉佩的事忧心,导致我完全忘记了被赶出来的缘由。直到夜深人静大家开始打鼾的时候,我才开始考虑这个严峻的问题。这个问题主要分为两个方面来考虑,其一,这是谁的孩子;其二,我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
其实管家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确实是个有伤风化的人,因我竟然不知廉耻地在短时间内和两个男人有了关系,导致现在这孩子的爹是谁都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值得欣慰,至少这孩子的娘是谁没有怀疑——无论怎样,它总是我的孩子。
至于拿这孩子怎么办,我翻来覆去到夜半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来。其中大部分原因又和第一个问题有关:如果这孩子是殇夜的,那我再怎么着也不舍得拿掉;就算是硕雷的,我也得考虑堕胎之后修养身体要承担的花费,虽然我知道孩子生下来后要花的钱更多,但是那是以后的事了。
有人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对于我这种连近忧都没法解决的人来说,远虑什么的真是十分没有必要。思考到半夜,依然无果,我决定就这样得过且过下去,船到桥头自然直,光想想天上也不会掉金子。
如今迫在眉睫的事,便是重新找一份能够养活我自己的差事。
可是上天在上一次对我垂怜后,终于绝望,决定不再给予我任何好处。
我寻寻觅觅了半个多月,直到身上最后的一个铜板花掉,也没找到任何工作。男女歧视的特点在这个年代发挥得淋漓尽致,我甚至动了换上男装去找工作的念头。可惜这完全行不通,因他们招的男人都是年轻劳动力,我实在没那个力气。而且我只要一想到某个恐怖的场景,就再不敢动这样的念头。
这个恐怖的场景是这样的:炎炎烈日下,我扛着巨重无比的沙袋,终于体力不支倒了下去,顺带着下体还流出小溪般的鲜血。人们围着我指指点点,说声活这么久终于亲眼见到传说中的人妖了。我因抢救不及时,就这样活活流血而死,死的时候浑身惨白,双目圆瞪,死相着实恐怖。
一天没吃东西,肚子空虚得让我想绞了自己的肠子。
我呆呆坐在角落里,看着不远处一个包子铺里热腾腾的包子和人们咬着包子时幸福的样子,口水不矜持地往外直冒。
当人被逼上绝路的时候,平时觉得断不会干的事也会愿意干。
想我是一个多么看重面子和自尊的人啊,但在饥饿面前,这些虚望的东西完全没有一点价值,还不如一张香喷喷的烧饼来得值钱。
于是我终于向肚子妥协,下定决心向包子铺未知的第十位客人下手。
为什么选十呢?纯粹因为我觉得我还需要时间调整自己的心态,可是时间拖得太久我又面临饿死的危险,二者折中之后,我最终选择了十这个数字。
一,二,三……七,八,九……第十个客人来到的时候,我垂着头低着眼像头蛮牛一样冲到他身边,飞快说出之前准备好的台词,连喘气都没有:“大爷我一天没吃东西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就当日行一善可怜可怜我把你手中的包子送给我吃我会天天祈求菩萨保佑你的!”然后摊出双手,眼睛却不敢看这人的脸,只看到来人一袭白衣胜雪,鼻尖嗅到一股清冷松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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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