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妃色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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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咸鱼翻身 只待一宠

第94章 咸鱼翻身 只待一宠

天近昏色,龙辇宫道,旁筑石柱,羊皮为笼。宦奴进油,闻鞭至三响,皆三跪九叩,声呼万岁,细嗓而众,冷跪石板,敬于九五。

炎福公公手挑拂尘,侍奉于尹天启身侧,垂首不言。尚太子,其伴侧,现提黄门内侍,对下,苛由职守,少有余威。后有数人,旁随侍从,末为禁军。

冷风起,暗藏于夜,祸起宫门,火色起,禁军围。炎福公公于龙颜而寻,尹天启未作态,仅示意继续前行。少时,禁军按一肖小奴下,景春从。

火之晦也,驱暴室,恶其主。龙辇欲行,尹天启不由摆手,朝旁人下令唤声:“宣,纳兰更衣,甘泉侍。”

炎福公公近前应声:“老奴遵旨,这就去办。”

原来,自开元六年春?纳兰子衿救帝姬有功,帝准允其迁出冷宫,居霏月楼,册封八品更衣。

而此刻纳兰子衿有感,夜凉如水,萧萧月白衣衫,簪珥未饰,霏月楼中一片静谧,惟留沉水香淡淡缕缕,若白练袭入人心深处,凝香虚渺。

她旬日未接圣驾,谗言中伤,宫中的流言沸沸扬扬泼天盖地地洒了过来,似大有将这几年纳兰之势就此倾覆了去。她胸口一痛,眉间反舒,素手骨骼憔悴,只捂着胸口不做声,右手执笔,静静对着洁白舒软的贝母宣纸,不知如何下笔。

半晌,她铅华俱净的芙蓉面上,缓缓浮起涩笑,空洞地望着笔架,背影兀自挺得笔直:“忆妾初嫁君,花鬟如绿云。回灯入绮帐,对面脱罗裙。折步教人学,偷香与客熏。容颜南国重,名字北方闻。一从失恩意,转觉身憔悴。对镜不梳头,倚窗空落泪。新人莫恃新,秋至会无春……”

墨迹微顿、颓然无力地洇染开来,仿若她此刻心思一般,湿润温热。即使诸般布置自己早已明白,到头来也不过是后宫容易心伤成灰的俗女子,总有一份他会待自己异于平常的期盼。而今俱往矣,只有靠自己,靠娇媚姿态,来夺取那雨后天晴的霓虹。若沉沦在倾盆大雨中的泥泞地底,只怕也就永无翻身之日。

她细细吟念那首《妾薄命》,正欲继续书写,却被接下的惊心之语迷了眼睛。

“从来闭在长门者,必是宫中第一人。”

突然啪得一声,白狼毫委顿于地,迅速地在波斯花毯上浸染开来。她不欲细看那被墨迹污了的西洋好合花纹,提足更衣,未携侍从。

好风借力,春意盎然,本是莺莺燕燕借风上青云的好时光。只是这风向素来最是无常,唯恐不至深秋,便是肃杀萧寒,空剩孑然孤影耳。

但见福炎缓步而来,满脸喜庆之意,她也已忆初承皇恩一事,想必他是奉旨前来,倒也不说什么随其前往,因更衣品级只好徒步而行,随意让宫女吕茵取来内务府派发的绛紫色暗花风衣,脚步微微一顿,面色情绪一愣,看着清波泉小篆体镀金撰写,八角玲珑灯下晃晃夺目,抬首虚挡,帝王沐浴之处,让自己这小小更衣前来,还真是“大费周章”,少费苦心不少。

她敛了敛幽深的眸子莲步入内,遣去伺候沐浴之人,倒是那月白衣衫显得晃晃,望着氤氲的雾气从池底升起,嘴角温文微微凝滞,静静坐着待帝王归。

过了好久,尹天启才听到福炎公公来到跟前,道是礼办。而抬辇者,顺势缓缓将辇子稳落于地。尹天启将一盏茶饮尽,一口甘泉停留于咽喉,只得回味。他入室,只觉雾气蒸腾,女子玲珑,尤态显,他故作好语:“更衣媚,似徐妃。”

在纳兰子衿的眼里,这一长路所见,万里华灯如洗,朗朗烛光透过微薄的皇幔洒落于地,厚重的青石板上平白的添了一层金黄的光晕,只照的周遭一片华彩。御柳暗遮空苑,海燕双双,风拂垂柳,粉蝶沾絮,泉水叮咚,殿内一派春和景明之象。柳色初新,凝翠含露,垂柳红蕊,绮峰锦岫,明月丹霞。

如此胜景,她却依约忆起绮罗台偏僻角落里的森森凤尾,舒碧细雅,疏朗有致。只是再好的幽篁深深,落在自己眼里,也不过是湘妃二女伤别离,“竹上泪迹生不尽,寄哀云和五十丝”而已。

她莞尔聆听其玩味之言,幽深眸色一阖,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的圣上,与往日那**不羁的样子,似大不相同了。她面色如水,似品咂其得意之姿,倦然颔首以对。

“植直狗虽老,犹能猎萧漂;阳马虽老犹骏;徐娘虽老,犹尚多情。日黯黯而将暮,**骚而渡河。妾怨回文之锦,君思出塞之歌。相思相望,路远如何!鬓飘蓬而渐乱,心怀愁而转叹。愁萦翠眉敛,啼多红粉漫。”她说完,盈盈起身下辇,提步近前,将丝袖落在腹前福身欠礼,想必以往姿态更似柳姿妙曼,纤柔修长,漫漫启唇道:“恭请皇上圣安,皇上谬赞,徐妃半面妆遗世独立,子衿是万分也及不上。”

尹天启语调缓然,心起沟壑,观她神色,终不是纳兰根脉,大体多失。

“徐妃半面,朕之纳兰所不及,”他略思,剑眉微转,续而启言,“而朕之纳兰声音爽脆,依朕看就连上林苑里的那些个黄鹂都比不上,”他一声润,“朕今夜行之一乐。”

他复又启言,调略高,带肃之语:“福炎!传旨百官署取梁史梁元帝一传来。”他说完,就见福炎公公于外室领旨,遂而听令退下去。

少时,尹天启见福炎公公捧本而来,上呈于前,方才续言:“朕之纳兰且读上一读,亦让这妙音绕梁。”

纳兰子衿睥睨龙颜姿态,眉梢微微翘起,一支日月升恒万寿簪插入云鬓,那似娇还羞的拂烟眉宛如皎月,美而不俗,丝丝入扣的媚颜温婉,淡然笑意,与素来妩媚大不相符,心下有数,懒有点穿之意,笑得云淡风轻,温润而无锋芒。

“遵旨,皇上今日雅兴,子衿岂敢不从,然梁史乃史官记载,颇有顺赞浮夸之意,恐乏味难当,不如子衿改编一二再盈盈由唱可好?”她想,消此永昼,磨此长夜,霏月楼中不是不曾有过,只是从不曾来得这般长久,且前路漫漫,只怕许久都难有个盼头。

她说着竟觉得轻纱蔓舞之下涌起了一阵凉意,不自觉地将披帛紧了紧,方道:“妙音绕梁,子衿可不是下凡仙女,若是讨不得皇上夜行一乐,皇上可以饶恕子衿?”

她低眉莞尔,复一字字玲珑有致,启朱唇,发皓齿,朗声唱起了,妙音出谷,芳香满盈。

“妇听而顺曰婉,物华而洁曰芳,草生而苾曰芬,修业而升曰德,不瞽而偱曰顺……”她声渐缓,觑他玉树临风的俊颜,与周身明黄霸气的装束,自己本是最好的辰光。但这辰光是若昙花一谢,还是若松竹长春,实是未知之数,遂隐去言下讽意,婉声泠泠。

“荡子之别十年,倡妇之居自怜。登楼一望,唯见远树含烟。平原如此,不知道路几千?天与水兮相逼,山与云兮共色。山则苍苍入汉,水则涓涓不测。谁复堪见鸟飞,悲鸣只翼!秋何月不清,月何秋不明?况乃倡楼**,对此伤情!”

“时露萎庭蕙,霜封阶砌,坐视带长,转看腰细。重以秋水文波,秋云似罗。日黯黯而将暮,**骚而渡河。妾怨回文之锦,君思出塞之歌。相思相望,路远如何!鬓飘蓬而渐乱,心怀愁而转叹。愁萦翠眉敛,啼多红粉漫。?已矣哉!秋风起兮秋叶飞,春花落兮春日晖;春日迟迟犹可至,客子行行终不归。”

她不想再揣摩圣上心意,她们这几年来究竟懂得多少?这宫里最能揣摩他喜好的,只怕永只是贞妃一人,眼下虽作虎落平阳之态,亦是心甘情愿费尽心血,方有六宫深信不疑的一番布置。但他的喜好,并不会因离了那人而大改,只怕自己随口闲言几句,便有妙姝奉迎得当平步青云。

尹天启心间念想,心思玲珑,其女担之。然此玲珑,却颇多薄怒,隐于面下。

“梁元帝笔,即为寻乐,朕也不妨送更衣一前人之念,”他龙目稍眯,继而启语,“险悠悠天险长,金陵王气应瑶光。休夸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妆。”

纳兰子衿听见他如此答话,眼巴巴地在他面前强表忠顺,不禁哑然失笑,扶了扶胭脂色玉镯,薄罗景春长衣的暗纹、被金晖碎成了一匹斑斑驳驳。

她想,后宫本是绮罗香影,帘幔重重之地,自己又何尝不是苦心相搏,费心欺瞒一干人等,只望将火势蔓烧到他人头上,只怕也惟可嗟叹一句“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吧。

闻他“博学”之言,她也不禁暗笑,难道整整七年,这般阅人无数的人,会专宠一个目不识丁的草包么?以歌舞得幸并不代表不擅诗书。

觑他冷色,她反婉婉笑道:“皇上教训的是,子衿铭记在心,徐妃后尘子衿望成莫及,原是唱错了词,请皇上降罪。斗胆学班婕妤却是万分不及,看是子衿有些妄自菲薄,皇上息怒。”她欲语还休,眉间却略有所动,终究未出口。

尹天启徒手伸臂,揽起腰间,触手升温,香汗淋漓。

“更衣何必妄自菲薄?依朕看,其担者应为梁元帝,”他心稍起伏,揽至更紧,声沉,“元帝亡国,可见徐妃也瞧见了半分,才只予半面。”

他朗声继言:“若是更衣反不及徐妃,连半面不都留于朕,岂非笑于朕连那元帝也不如,”他当之笑语,徐然声肃,“而我开元长隆,如是天朝。当子孙延绵,永固其昌。”

纳兰子衿暗自掐指一算,他已三十有一,朝局后宫均愈发诡谲,夜听丽人媚笑涟涟,似对一时荣宠甚为上心,不知是怜是叹,半晌凝成一抹超逸笑容,清减难测。

“皇上正值盛世荣朝的好年纪,后宫丽人耍耍性子也是娇憨可爱,连子衿都爱之怜之,何况最懂得怜香惜玉的皇上呢,皇上定当子孙延年,大曦永享太平,风调雨顺。”她想,虽说后宫若能产下幼子,皇上年事渐高,定多偏疼几分,说不定那些莺莺燕燕、能得晋容华婕妤也未可知,但一个身份并不显赫的母妃,能为这个皇子的前程挣到多少助力?那些个哥哥们,都能容下幼子阋墙、卧榻之侧安睡的他人么?

她看向一旁目光多了几分悲悯,却不便言说,若自己是她们,还不如日日祈求佛祖护持,平平安安诞下一女,慢慢求个贵嫔位,死后还能追封为太妃、受后人香火。

烛光渐渐褪去,她回眸一瞥天色,已是冰凉灰冷,料想不久即有大雨倾泻,遂收了心思娇笑连连捂唇轻笑道:“皇上如此说还真是抬爱子衿了,这不不止半面都让皇上瞧见了吗,徐妃看来子衿还真是学不来,倒不如学学褒姒成天摆弄花花草草,还可日日让圣上惦记着,瞧我这没用的。惊蛩时分多雨,看天色就这么个症候。”她半躺在他怀中,拨弄着他垂下的发丝,缠绕柔指间。

褒姒弄花草,入耳,半躺怀中,尹天启手揽其软腰,手中缠绕着自己冠上滑落几缕发丝。他几分酥然,稍作了力气抱起,一同下了池子。他挑她下巴,声润而说:“促狭东西。”

他抚其背,渐而于下。一时,春景迷离。夜至三更漏下,池畔胡床而歇。他徒敲椒墙,唤来炎福公公入内、侍立于一旁等待吩咐。

他抬手示意其近前,吩咐道:“明日把上贡的暗纹水痕的碧生莲藕,赏给纳兰更衣。再让太医院的医士,帮她调养身子。”

炎福应声:“是”。直到凌晨,想着该去上早朝,尹天启遂起了身子,见佳人未醒,他先披上龙袍悄然离去。

转眼间,已是开元七年冬,边境硝烟起,帝派兵出战。因国库耗费,故贞妃令阖宫,皇子帝姬用度、年关、过冬炭火一类份例除开,其余用度一律消减,以省国库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