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妃色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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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遥忆那日 风水轮转

第70章 遥忆那日 风水轮转

晨,冬霜,云低垂,雾霭茫茫,乱风喑哑曳,冽冽清寒拂面,远骋碧霄烟飘渺。

殷莲澈见宫女轻罗将窗户关上,收回视线,久久的凝睇亦是久久的平静,喟叹一声,只暗笑,“宫闱、权势、心机、手段、美貌、忍耐、合作、背叛、阴冷、明媚、谈笑……”种种,一一在笔尖落在纸上。白纸黑字,清晰无比,透着诡异的色泽,侵染,凝固。

“主子,内务府送来的东西已经收好了。”

“嗯,把我昨日画的绣样拿过来,”殷莲澈搁了笔,却不慎端茶之间打到茶水,茶渍水渍与墨迹交汇融集,那几篇行书及小楷尽数毁去,分辨不出其中字句。她索性将那茶全倒上去,尽数毁去——不留的,那么就永远消失好了。

殷莲澈这才转了手接过轻罗递来的绣样,坐到一旁软榻上,比着衣料一针一线去描绘那吉祥如意福泰安康的图案,轻罗只是又去收拾案上一片狼藉。

纳兰茗卉骤感天阶如水,凉意袭人。苍穹迭云,层层落落积压成片,她纵一抬眸,眺见满目苍茫无边。虽入冬未久,她身上已是穿着厚实,一身宝石蓝遍地金团福织锦缎子的棉袄紧裹玲珑,抵去冷风带来的战栗,一步步慢慢行踏在石青地面上,不远处“明瑟殿”三字已呈入眼中。

纳兰茗卉止了脚步静静望着那匾上三个鎏金大字,绥勾出的笑容多出别样深意,轻声唤住正要前去通传的宫人,罢手禀退闲杂之辈,由宫女流芳扶着缓步上阶,款身入了殿中。

殷莲澈低头细细对付着针线,缓慢似这明瑟殿中时光沉沉,片刻抬眸,稍憩,却见来人。她未动,只偏了目光往外扫了一眼,心想,这人倒是来去自如。

“若是宁才人这般进来,我可要担心了。”殷莲澈凤眸凝睇,正了正身子,一旁轻罗亦停了手中收拾,向其行礼。

纳兰茗卉端看着她手上飞针走线的忙碌,垂敛的眉目间透出的皆是将为人母的柔和,闻言,只浅浅露出一个笑靥,应道:“妹妹何须担心,这宫里可没有豺狼猛兽出没,宁姐姐她纵是脾气大了些,眼下……”她起手轻扶住伊人,瞧了眼那隆起的小腹,笑言,“更不会对妹妹做什么……”

殷莲澈心下暗讽,豺狼猛兽?闻此四字只是笑了,尔后反手拉了她坐,再说:“会不会只有她自己知道……依她现在的权势,处理一些事情怕是无人阻拦,有人喜欢赌,”她搁下一手针线于篮中,瞥见轻罗,复对其言,“收拾完了就下去吧。”

桌上狼藉犹有水渍,然而其终究是福身退了不作理会,殷莲澈看她出去,这才喃喃而言:“也不知道诗情那宫女如何,原以为会被立时处死……就如墨兰一样。”

纳兰茗卉暗想着,深宫诡行,其中狡诈氤氲比豺狼虎豹更叫人惊心动魄,路遇野兽大抵一死,可在宫中棋差一着便是再无翻身之日,生不如死……

纳兰茗卉依着伊人落座,聆“权势”二字,复挑开一丝笑来,开口说道:“说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去恭喜宁姐姐晋升,只是……权势?六品才人,何来权势之谈?这宫里真正有权势的……不过两人罢了……”她柔荑一抬,素指指向太极宫方向,又转指了指绮云宫,眉梢携笑,仿若说话的不是自己。

须臾,不待伊人回言,纳兰茗卉又漫漫无意续道:“说来也是妹妹福气大,连带着曾跟在妹妹身边的刁奴都沾了这份福泽,如今正在暴室领罚呢,且留着一条性命……不过,大抵也是苟延残喘罢了……只消妹妹一句话,那诗情,怕也离墨兰的下场不远了……”

“她没有么?没有怎么折腾出这么多……唉,不过也是,以前那是沾了你的光,”殷莲澈顺其柔荑扫了一眼那方,复垂了眸子低低笑了笑,暗下盘算着,子衿才人一位,不知道这宫里暗中又有多少波澜?所谓波云诡谲,其中各种关系交叠,又是一场明涛暗涌。

殷莲澈看其漫漫,倒也索性翻着手边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忽地一声轻叹启言:“唉,那墨兰死得也挺可惜……我一句话?若我可以,我倒想让她活下来,好好儿看看这福分。”

纳兰茗卉听着她淡淡的语气,细酌其中意味,许久,才启口道:“墨兰护主不力,多嘴多舌,本非良奴。陛下下令杖毙,倒是为宁姐姐除了身边祸害,可见陛下之英明……”她目光落着在伊人手中的绣品上,具是吉祥康泰的图样,一眼就可瞧出是为孩子所制。

纳兰茗卉心中忽闪一念,倒也觉得无妨,随之回道:“那诗情犯了叛主之事,妹妹还能如此宽恕,可见妹妹宅心仁厚……只是,若没有此事,以妹妹如今怀有龙嗣之身,又岂会无名无份住在此处?”她想,作为妃子,自进了冷宫那一刻起,便是罪妇、犯妇……伊人如今虽以宝林之位住在这明瑟殿里,却非正紧迁移至此,纵在下人眼中也生生差了一截……

殷莲澈心中默念“英明”此二字,当日所言所信,未犹疑半分,亦是自己唯一的等待,未将子衿诸事言谈半分,也未辩解,更未究于这种种,总不过一根细细的线,始终牵着这条路,始终有彼此明白之处。

殷莲澈思虑之下,只是颔首莞尔,指尖翻着绣样一顿,终是继续着,说了一句:“此事此人,妹妹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宅心仁厚?我也是舍不得罢了。”她真正想的,是舍不得其早早死去,舍不得这人就这么死,舍不得背负着其陷害的后果……

殷莲澈自听了她后话,深思一二,自然是百般杂陈上涌,便如刚刚来到这明瑟殿时一般,总是惦念着之前那几句,“勿伤神,保持好心情……”倒也立时挥去那些感慨,定下神,望向眼前人,续道一声,“若没有姐姐,怕我连现在的境况也不如……不过我在想,有些人得意着,终究是要还的。这宫里多少人看着啊。”

纳兰茗卉暗自揣测过,子衿晋封乃是皇帝亲册,究竟何因,六宫无人可知。再观堇华诞下龙子,堪晋了一位,封了美人。失了龙子的纳兰氏反而跃其之上……这般荣耀怕已灼痛了而不少人的眼……

纳兰茗卉端了面前茶盏小啜,淡水入口,眉梢微的一挑,再看伊人平静闲淡的神色,不多说什么,只道:“荣辱之命,自古周而复始。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终不见得百日红花存……”她倒是觉得,水满溢,月盈亏,眼下纳兰子衿风头正劲,虽说一切尚未明朗,可若东窗事发,怕其也摔得更惨,而陛下终为何意?

纳兰茗卉转眸间,笑着看向伊人腹部,婉和道:“那些个事儿还是暂且放放吧,来日方长。妹妹如今把身子养好才是顶要紧的事儿……若是宫中再有皇嗣难保之事发生,陛下定又要伤神了……宁才人大意失子,妹妹可不能重蹈覆辙……”

殷莲澈听那前言,心中一哂,这世道就是如此,风水轮流转……人总是不能独善其身的,连带着这人身后的那些个盘根错节。

“姐姐说得可不是么……此一时彼一时。”殷莲澈婉言喟叹,黛眉轻蹙,心中确是无比的安然轻松,自己不介意此时的颓落,只介意最终鹿死谁手,那人有没有本事在自己知道真相后还能逃。

殷莲澈随她的笑将手搭在腹上,先是微颔首,待听完她的话,却是另一手将绣样摞在一边,伸手搭在她的皓腕之上,话说得极其恬静,静如死水。

“这孩子倒是时常扰我安宁,不过如此康健活泼我倒甚是欣慰。一直以来陛下命人送的药要好生用着,除了她来一次也没什么人来恼我气我……她确实大意,不过那孩子是死胎,自知生不下来才令我有了这一遭……两两相较,我又岂会‘重蹈覆辙’?我的孩子可好好儿的,”殷莲澈眉眼弯弯,凤眸凝着她的眸子,极其自然之下又透着一缕玩笑的气息,复而启言,“唉,说起来姐姐的毓儿及华美人那儿,我竟是无法看望,想来都还好吧?”

纳兰茗卉自然晓得,宫里子嗣,生得出的生不出的,养得大的养不大的,单看其母的能耐,再想想,子衿可以狠心用自己的孩子做以赌注,可换做他人,怕就没有这份狠心肠了。

“妹妹心善,人各有报,老天定会保佑你安然顺产……”纳兰茗卉转了转指上玳瑁尾戒,眉目淡然,深宫内苑,真要是心善的,怕也没那能耐进了冷宫还可出来。

纳兰茗卉想起前些日子堇华诞下皇七子,眼下正是养胎的时候,因着日渐事多,一直未去探望,只令人时刻关注着,知晓孩子亦是有些体弱,总算母子平安,展颜笑道:“毓儿一直请太医调理着,尚算平安。堇华姐姐那儿也无大碍,只说皇七子生而安静,不哭不闹听话的很。来日待妹妹生下皇嗣,咱们也要抱着孩子一同聚聚才是……”

殷莲澈心中早有怨,那便是子衿的算计,暗下默语:子衿明知自己孩子是死胎,才称之为“赌”一次,然她不是前车,我亦不会蹈那个覆辙,两厢根本就是不能相比的。前话带了此意,亦不缀述,各样自在各人心。

“姐姐放心,不用老天保佑,有我这个母亲,他也会平平安安来到这世上的,” 殷莲澈心里念的,想要得到的一切,自然还不止这一点,她温着面容听她讲来七皇子之事,然而心中浅浅带着些别样思绪,安静?

“三个孩子大的小的相差不过半岁,今后聚的时间一定是少不了的……”殷莲澈收了手,双手叠放,移了目光看那葱指,因之前执了针线有些红彤,“说起孩子,我曾允二帝姬与她说那雕刻,可惜一拖也拖了小半年,姐姐有空可否替我去赔个不是?”

纳兰茗卉想了想,这堇华平安生下皇子,正是金贵,眼前女子身孕皇嗣,将来若有幸诞下男儿,前景亦是不可限量,倒是子衿,虽晋了才人,却无子傍身,以她这般行事风格,来日光景最是难说。

“妹妹的孩子,自然是有幸的……”纳兰茗卉含笑温言,眉眼间具是柔和,“二帝姬那儿,我改日去时便将妹妹的话带到。妹妹且放宽了心在这儿安胎就是……”

殷莲澈闻言面上一松,倩笑间略略颔首倒也同了那后话,外边的事儿,自己可谓知道但不了解,只一些在意之事注意变罢。她忽地想起月若樱那里的事,却只是摇了摇头,话说出口变了样儿,淡淡地说:“那么有劳姐姐,妹妹倒也安了一份心。”她犹豫了下,还是劝自己说罢了,虽是担忧若樱那边,但问出口难免惹来猜疑抑或疑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先看着好了,那霜云殿涉及之事怕是不会再提及了。

之后,殷莲澈亦只是说些无关痛痒之事,时过半刻,方送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