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不应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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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回断桥偶遇长路相送京城一诺千里探望

在广州读硕士的汪苏女儿得知老爸获断桥书法大奖,要他去西子湖畔领奖,便给父亲电话:“老爸,我祝贺你啊,你一定要去的!”她知道父亲一向淡于名利。女儿希望很少出门的父亲能藉此机会外出散散心。

女儿虽非己出,但很关心他。有时候亲情不一定是血缘的。这个女儿可是特别的纯,就在她母亲走的这年冬天,特别的冷,胃病发作,一向怕冷的汪苏更是冷的晚上不能入睡,女儿说:“老爸,我给你捂脚!”,让蛇咬怕了的汪苏,见绳就惊,连说不行。女儿说:“爸,妈说我小时候有病冬天怕冷,你给我捂暖了被子让我睡的,女儿为什么不能给你捂脚?老爸,你上了年纪,又有胃病。我们家可不能没有你!”

这样女儿的好,汪苏虽不能同外人道,但想起来内心就热乎,正是家人对他的体贴温情,使汪苏度过了人间的严冬。

听女儿的吧,7月6日汪苏赶赴杭城。柔美的杭州只存在于唐诗宋词中,现实的杭州不美不柔也不丑,同所有的城市一样,车多人多楼多雾霾多。领完奖以后的第二天,入住的四星宾馆不能再住了,再住得自己掏钱,没必要一晚耗费几百元。他移居到普通宾馆忆湖山庄,打算小住一两日,不打算多逗留,但断桥是无论如何要去的。汪苏吃完晚饭,见月色甚好,便信步到了断桥,从住所慢悠悠的渡到断桥不过一二十分钟。

赏景在月下最好,月色给景物蒙上了一种神秘和淡淡的忧伤。

朱自清懂得赏景,他的《荷塘月色》千古,任谁都否定不了,如果他写《荷塘阳光》,无论如何成不了美文。

汪苏到了断桥,选择一处避静草地坐下,夜色朦胧中远眺近观,一切似乎都不真。眼前时而幻化出许仙和蛇女的场景。历来解读《白蛇传》,不讲“许仙”之名的含义,记得大学时艾椿老师解释“许仙”:许者虚也,仙者闲也,许仙即虚闲。许仙是太虚幻境中的闲人一个,现实中没有这样的人。

“汪老师,你也在这里啊!”汪苏回头一看,不由得一怔,她不就是在京城舞台见到的素娘?是她。她依然是一身素白着装。

汪苏见她头上插一朵白花,脚蹬一双白色的北京布鞋,便问:“哪位亲人往生?”

“外子。”

“什么病?”

“空难。”

汪苏至今还没有坐过飞机,但能想象出飞机出事后的恐怖。

“汪老师,你这是为那位亲人?”白娘子望着他的黑袖章。

“内子。”

“汪老师,你真的很苦。如果不是因为我家冤了您,你不会在农村娶一位农妇。”素娘说,“汪老师,您跟我走吧,我来养您的老。”

汪苏无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素娘变为小女孩,他扶着她的小手学写毛笔字。

“你这是流氓!”忽然一声吼,汪苏的断桥一梦惊醒。

汪苏发现自己睡倒在草地上。他坐起来,见旁边有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豆芽身材,瘦骨嶙峋,显然缺少营养。现在中国的营养,分配极度不均,营养过分而导致三高的人群迅速扩大,营养严重不足的穷人增速也不低。

“大爷,你醒了啊。!”细声细气的。

“你是谁?”

“大爷,我跟妈妈来杭州打工,妈妈一个月前不见了,我一直找妈妈。我想回老家,找爷爷奶奶。”

“你爸呢?”汪苏问。

“他犯了法在坐牢。”

“犯的什么法?”

“偷人家的墓。”

汪苏明白,那一定是参与盗挖古墓,河南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之一,古墓很多。一些穷极的农村人,打起了盗挖古墓的主意。中国人上天入海淘财富的本事还不行,唯有打起挖山巨掘地的主意,于是在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动人口号下,许多人掀起了淘金挖墓的热潮,一些缺少知识只有一身力气的穷苦农民,往往被裹挟其中。

“那你晚上在这里干嘛?”

“我在讨钱,积回家的路费。路过这里,见有人在打你身上背包的主意。我就给你看着。”

从孩子的语气上,不会是瞎编的。汪苏确是背着个七匹狼单肩包,这个包是素娘在北京赠给他的,她见汪老师提个蓝色的旧布袋,敞着个口,放东西很不安全。但是这个布包还是妻子一手缝制的,拿在手里很温馨。

来杭州前,儿子一定要老爸背上七匹狼单肩包。身份证、现金、老花镜等都放在包内,安全得很,背在身上很大气。三四百元的七匹狼品牌,就是很养眼。儿子虽非己出,却很知道关照义父。

汪苏听从儿子的意见,来杭州时,开会、吃饭、吃饭时都把七匹狼背在身上。

汪苏很感谢眼前这个孩子,问是哪里人?

“河南”

“那个地方?”

“滑县。”

汪苏不由得肃然,五六十岁的农村人都记得“要吃粮找紫阳。”他就是滑县人士。

“你能写出你老家的地址?”

孩子点了下头。

汪苏在七匹狼里掏出笔和一张纸,交给孩子。自己戴上老花镜。

孩子扒在旁边一长石凳上写起来,不一会却生生交给汪苏。

就着月色和路灯,见纸上歪歪斜斜写着:河南滑县谢庄村。

汪苏问:“那你知道庄上有个名人?”

孩子点了下头发蓬松杂乱的小脑袋,叫出了这位农民们崇敬的名人,在后面他加上了“老爷爷”。是老爷爷了,他如果活着的话,应该九十多岁了。农民们文化都不高,但是他们对判别谁好谁不好,心里有干秤。有准确的直觉判断。

“你姓什么?”

“同赵老爷爷一个姓。”

汪苏点了下头:“小赵,那你晚上在哪里休息?”

“现在天热,桥洞下、车站、公园这些地方,都能睡的。”

“那你吃饭呢?”

“到小饭馆讨一点剩饭剩菜。”

“你愿意跟我去我住的旅馆吗?”汪苏诚恳相邀。他知道在外流浪的那种滋味。当年他被莫须有的“猥亵幼女”罪而被遣送回原籍后,在家实在压抑,跟一位补锅的村人外出谋生,每晚居无定所,随便在破庙、桥下、屋檐下将就,那种生活并不浪漫。

孩子迟疑了一会,就跟着汪苏走了。到了旅馆,汪苏见孩子盯着床头柜上的食品,这是汪苏喜欢吃的杭城小吃葱包侩,晚上在小吃店吃完后,又买了三份当夜宵。它材料很普通,制作方法也不复杂,将油条和小葱裹在春饼内,在铁锅上压烤至春饼脆黄,如果佐以辣酱或甜酱,口味可能更好。但汪苏更喜欢其文化内涵。

“吃吧,饿了吧?”

孩子一会就吃了两份,汪苏让他吃完,他摇了摇头。

“你知道你吃的东西名称?这同你们河南有个人有关,他名叫岳飞。”

“知道,我爸带我去过汤阴拜过岳飞庙,一天来回。”

“汤阴同你们滑县并不远。岳飞是被秦侩害死的,杭州老百姓恨死了秦侩,把油条称为油炸侩,这油条包在葱油春饼内压制成的食品称为葱包侩。”

孩子点了下头。

汪苏先冲了个澡,待到他出浴室让孩子冲澡,见孩子已经卷曲着身子在地板上睡着了,可怜,风餐露宿,孩子一定是太累了。汪苏没有喊醒孩子,给孩子身上轻轻搭了个薄毯子,自己也就睡倒了,一宿无话。

第二天吃完早饭,汪苏说:“小赵,你别在杭州流浪,赶快回去找你的爷爷奶奶”

“等我路费讨够了,就回去。”

“我送你回去吧?”汪苏这一决定,其实在昨晚睡前就想好了,他见卷缩在地板上的孩子太可怜。

“真的?”孩子睁着大眼,一双看起来很柔美的眼。

“我们上午就去车站。”汪苏说。

于是结完帐,一老一少就直奔火车站。杭州到安阳滑县有千里之遥。

汪苏问:“怎么能到你家?”他是想考考孩子。

“先到郑州,再乘汽车到滑县。”孩子说。

汪苏觉得这孩子思路清晰,不继续上学很可惜。

离开旅馆前,孩子说:“伯伯,你带纸了吗?”

“带了!”

孩子趴在床头柜上写了五分钟:“伯伯,请你看有没有错别字?”

汪苏读着:妈妈,有位好心的伯伯送我回滑县老家,你不要再找我,希望你早些回家,我想你。赵明明。

“明明,没有错别字。但在前面是否要加上‘告妈妈’三个字?”汪苏语气谦和,并没有摆出书法家的架子,“那我们该快把它贴出来吧!”

“我怕妈妈在杭州找我,妈妈一定会找我的!”明明加上了“告妈妈”三个字。

“那我们去复印,贴一份不够。”

“什么叫复印?”

“等会你去一看就知道的。”汪苏想,这不能怪孩子无知,当初自己对复印也非‘你懂得’。

一共复印了十分。

“明明,不能复印很多,因为杭州正在清除建筑物上的牛皮癣,另外,我们要赶快上车,在这里多呆一天,就是六十元旅馆费。”

于是老少两人找地方把明明的“告妈妈”贴了出去。特别在车站张贴了两份。

带着依依不舍的心情,赵明明离开了杭州。

到了郑州已是下午五点,去安阳滑县的车已经没有,便在车站附近找了家小旅馆住下。吃过晚饭后,汪苏便洗澡。冲完澡出来,却不见明明。汪苏穿好衣服,去旅店外面边喊边寻赵明明。路灯已经亮起,来往的男女匆匆,这孩子去了哪里?

汪苏打算先到附近的商店给孩子买身衣服,赵明明就身上一套脏兮兮的夏装。衣服买来,回到旅店,依然不见孩子,一看时钟短针已经指向晚九时。汪苏打开电视机,可是怎么拨弄,机屏上都是雪花点点。他关上电视,斜靠在**,心想难道小赵这孩子欺骗了自己?是个流浪惯的流浪儿?旅途劳顿,加上年龄不饶人,眼皮沉重,恍惚间进入梦乡。

汪苏听得有哭声,便寻哭声而行,到了一处房屋低矮的贫民窟,突然里面窜出一条大狗,汪苏是最怕狗的,那年跟着村人外出补锅时,走街串户,麻烦之一是碰上凶恶的狗狗。

汪苏被吓醒,明白自己身处旅舍,但这隐隐的哭声倒是有的,原在就在他身边。

坐起一看,见屋内破旧的沙发上,卷曲着一个小个儿,正是孩子小赵。孩子的哭声发自他的梦中。是否是夢魇了?一看手机时间,已是午夜三点。汪苏轻轻抱起孩子,将他挪到大**。孩子已经回来,汪苏心安了,放心睡倒,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近十点。

汪苏见脚后的孩子没醒,便摇醒他,因为必须赶去滑县的车。途中,见有家小吃店有龙须糕,他忽然想到。有回同恩师艾教授的通话中,说到他去郑州时,很爱吃那里的小吃龙须糕。但遗憾的是只剩两只,就付了两只的钱,一人一只,味道还算可以。

车到滑县,已是下午四点,再去谢庄,必须在明天了。

在县城,汪苏选择了一家中等旅馆住下,然后去市面解决辘辘饥肠。因为起身迟,又要赶车,早餐没顾得上,老少只各自是吃了一只龙须糕。

汪苏打开电视,还好电视机很正常,不像郑州车站旁边的小旅馆内的电视机,是粉粉的雪花飘飘。屏幕上正在重播《等着你》,这档节目首播是在星期三正午。节目上有主持人倪大姐仁慈的面容,她正在问一个男孩寻找谁?男孩说是找妈妈,妈妈在他七岁的时候外出打工,就一去没有回来,第二年就没有音讯,至今已经六年。

“你妈妈有什么特征?”

“她个子矮,额头上有个疤,但妈生的很美。”

“怎么个美样?”

男孩就说不出了。在孩子的心目中,妈妈是很美的。

不一会身后的希望之门打开,出现了孩子的母亲。

赵明明可能还没有看过《等着你》这挡真实的报告性的公益节目,他看得入迷,而且满眼眶是晶莹的泪水。节目结束,赵明明还没有回过神来。

“伯伯,我也要去那里找妈妈!”

“可以,你把你妈妈的特征以及什么时候你同妈妈走失的情况写在纸上。不忙写,现在我们下去吃饭,吃完了饭,再说找妈妈的事。”

汪苏带孩子去了一家门面看得上去的饭店,要了滑县名吃道口烧鸡和万古羊肉卤,又添上一碟青椒炒土豆丝和一碗番茄鸡蛋汤。这平常的一炒一汤是汪苏百吃不厌的。

孩子睁大了眼,身为滑县人,他至今尚未尝过这两道家乡名菜。也许因为终于到达心心念念中的滑县,孩子失而复得,汪苏放松了许多,一向没有酒瘾的汪苏,忽然想喝酒,他见柜台里有酒,便要了瓶地方名酒“道口大曲”。

汪苏在孩子面前也摆了个小酒杯,给他斟上半杯酒。也许因为饿了,荤素菜口感都可以,孩子更是吃的津津有味。

“来,碰杯!”汪苏微笑着同孩子举杯,孩子只是举杯,但没有喝酒,他说妈妈从不让他沾酒。

汪苏也不过喝了一两,便拧紧了酒瓶,他一向严格遵循喝酒“适可而止”。青年时人生跌了一大跤,同这酒有关。那时毕业班喝分手酒,大家都喝得云天雾地,宴罢后他怎么就去了家教的那家,其实已经告别了,完全可以不必再去的。结果演绎了一番师生**相拥,被一向对汪苏并无好感的女孩的父亲逮个正着。

自那以后,汪苏基本不沾酒,即使逢酒场,也一定浅尝则止。

往事如烟,想它则甚?

离开饭店时,赵明明把剩下的大半瓶白酒带走了,他说带给他爷爷喝。

回到旅馆,孩子给汪苏倒上一杯水,然后拿来一个盆,倒上热水,端到汪苏跟前:“伯伯,我给你洗脚!”

醉眼朦胧的汪苏为孩子的这些举动大为感动。他这辈子记事后,只有三个人为他洗过脚,一是母亲,二是没有血缘的女儿,三就是眼前这个孩子。汪苏本想说,等会要洗澡,不用洗脚,但他不能拒绝孩子的要求,便靠在沙发上,任由孩子给他认真的洗脚。

这孩子的手似乎特别的柔软,抚摸在脚上可是特别地舒服。

“小赵,昨晚哪里去了?让我好等。”

“找妈妈去了。”

“你见到你妈妈了?”

“昨晚你洗澡的时候,我到旅馆外面溜了一会,忽然见到不远处有个阿姨,特别特别的像我妈妈,我就跟了上去,可是她走的很快,人又多,天又黑下来,我总是追不上她。”

“妈妈不是在杭州不见的吗?”

“我想妈妈找不到我,就可能回家了,一定经过郑州,先前妈妈在郑州打过工。”

“你就一直跟着那位阿姨?”

“是的,后来跟不上了,可是我再回旅馆的路忘了。好在我记得旅馆在汽车站附近,记得旅馆名字,终于找回来了。”

“你要是找不回来,我可是急了!昨晚的梦里我还在找你。”

“我回来后,见到你靠在**,一定是等我等累了。我哭了。”

“路上没有哭?”

“想哭的,没时间。但是见到你伯伯,我忍不住哭了。在杭州,我同妈妈走失,要是在郑州,再同伯伯走失,我可是真苦了。”

汪苏靠在沙发上,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这几天也确实累了,因为今晚方算放松,加上酒意阑珊,不觉进入梦乡。

汪苏这一觉竟睡到天明。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是睡在沙发上的,而孩子则是斜靠在他脚边的沙发背上睡着。他想起了一个成语:相依为命。

汪苏记得昨晚是孩子给他洗脚时,他靠在沙发背上睡了过去。那一定是孩子给他擦干脚,然后将他的下半身平移到少发上,又将他的上半身放平,做这一切时,对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来说一定很吃力。他也真是累很,竟没有醒来。

孩子没有上床睡,而是靠在他的脚后沙发背上,真是相依为命的样子。只见孩子脏兮兮的长裤松开,露出半个白皙的臀部,这孩子的皮肤这么细腻!那裤腰上的腰带竟是一截细草绳,已经断开。

汪苏叹口气,这孩子再这样流浪下去,快衣不蔽体了。

待孩子醒来后,两人出去吃了早点。回到旅舍后,汪苏先到卫生间洗了个澡,然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很快就要到赵庄村,见到孩子的亲人和乡亲,得干干净净见人家。

汪苏拿出给孩子买的一套新衣:“今天就要到你家,你去洗个操,再把这身衣服换上,现在就脱衣服进澡堂。”

可是孩子扭捏着。汪苏想,难道这孩子不愿当着他脱衣服?十一二岁的孩子可能是害羞了。便说:“我到下面买点东西,半个小时回来,你在这里慢慢洗个痛快澡。”

汪苏到市面上转了一会,见有一处卖皮带的店面,大都是成人的皮带,他想给明明买一条皮带,代替他身上的草绳腰带。见有女式皮带中有条红皮带,这一般是少女使用的,少女的腰都比较细,中国以女人的腰细为美,所谓“细腰楚姬丝竹间”“细腰宫外清明女”,乃至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汪苏花十五元买下了这条红色女用皮带,反正是男孩,总比他用草绳当腰带强得多。

待到汪苏回来,见孩子似乎换了个人似的,仿佛是带着泥土的大白萝卜清洗净后的那种光鲜样。这孩子原本生的清秀,在杭州断桥边一见到他,汪苏就对他印象不错。“你要是头发长一点,人家以为是个女孩呢。”

孩子羞涩一笑。

“把你那条裤带换掉!”汪苏拿出买来的女色红皮带。不想孩子不仅没有嫌弃它,反倒眼中放光,说明他很喜欢这条柔软的红皮带。

“你把上衣束在裤子里,要精神的多。”汪苏提议。

明明颇有些羞涩的照办,果然是陡生精神。

离开县城时,汪苏买了两瓶道口大曲。他想孩子能想到他爷爷,把喝剩的酒带走,带着喝剩的酒去赵庄村,不是笑话?

一路上故事不断。汪苏总算带孩子回到了滑县谢庄村。奶奶见到一身新衣的孩子回来后,高兴得什么似的,老人家热泪盈眶,搂着孩子:“我的妮儿,终于见到你了。”

汪苏一惊,怎么这个孩子竟是女儿家?旅馆三宿,竟没有发现这孩子是女孩,他只见孩子是短发和男孩装束,真是见山是山,而不能见山不是山。

“她妈外出时,就把妮儿的小辫剪了,剃了个男孩头,换上男孩衣服,说这样在外安全些。因为我妮儿生的漂亮。”奶奶说。

“你媳妇现在有消息?”

“一直没有,她说每个星期给我们一个电话,可是快两个多月没有音讯。”

汪苏本来当天要回滑县城,但是孩子奶奶和邻里一再挽留,只好在谢庄留宿一晚。

下午,汪苏独自渡步到了他心仪已久的曾是现代中国执政党历史上当过总书记的故居,民谚“要吃粮找紫阳”尚在民间记忆中,可见人民没有忘记他。汪苏在其遗像前默立一会,以示追思。执政党历史上的历任总书记,除了那个叛徒外,每个人都有其对中国革命的贡献,至于缺点甚至错误,那是作为人,都难以避免的,人间没有圣人,圣人只在百姓的心目中。

当晚,奶奶炒了几个自家母鸡下的蛋,炒了自家院中的蔬菜。赵明明拿出喝剩的道口大曲。

爷爷说:“今晚不喝,没有下酒菜,明天我陪你伯伯喝两杯。”

是晚,汪苏对明明爷爷奶奶说孩子的上学。奶奶说:“妮儿爸出事后,不久她爷爷又病了,没有钱再供妮子上学了。媳妇说要出去打工,我的身体又不好,要照应老伴,媳妇她就带着妮儿外出了,谁知这一走人不见了,幸亏遇到你活菩萨,救了我妮儿,真的太谢谢你了。”

“孩子愿意上学就一定让上”汪苏一进门,就见墙上张贴了几张赵明明的学习优秀奖状。汪苏知道许多农村的孩子不愿意上学,现实是许多念了大学的青年,出来后照样打工,那还不如早点打工挣钱。

“我妮儿可愿意上学了,她的成绩也好。老师还问到妮儿为什么停学,可是,再去上学哪有钱呢?”

第二天,汪苏找到村书记,把孩子能否继续上学的问题提了出来。书记说:“你不远千里送孩子回来,我们很感动的。孩子继续上学的问题我们一定同学校商量,已经读到四年级了,起码应该小学毕业吧。”

落实好孩子上学的事,汪苏便要离开赵庄村。但是明明的爷爷无论如何一定留汪苏再住一晚。晚上,桌上的菜算是丰盛的,有腌腊肉,有红烧羊肉,还有老母鸡汤。

汪苏要打开一瓶道口大曲,爷爷说:“别开了,就喝明明带回来的开过瓶的道口大曲。我自从那场大病后,也基本不喝酒了。要不,一斤酒对我来说不费事。”

按照农村的规矩,女人孩子不上酒席,桌上只是两个酒杯。

“恩人,我不知怎么感谢你,我先敬你!”老人说。

一通礼仪小酒喝后,就进入杯中议论。

“赵哥,你要相信,你媳妇能回来的。”

“恩人,我媳妇能回来更好,她不回来,我们也不能怪她。要怪就怪我儿子,他不该参与盗墓,挖人家的老祖坟太缺德,他坐牢应该。我的这辈子活的艰难,现在儿子又在牢中,媳妇又离家不归。我能想通,这是因我祖上可能杀了人。我的祖上有人在袁世凯手下扛枪,项城袁世凯来我们滑县招募新军,我祖上去了。后来袁世凯下台,我祖上拉了几根枪当了土匪小头目,杀人放火,这祖上作的业,儿孙辈要还的。”老人同汪苏碰了杯,继续说,“我今生的遭遇,可能是祖上作业的结果。细想我自己,这辈子没有干过坏事。”

汪苏想不到眼前这位老人还是释家信徒。

几两酒下肚,老人的话放开了:“当今的反腐可是最得民心,中国难得出一个中兴领袖。他老人家当年有眼光,让一批年轻人放到民间受苦受难,真正的中兴领袖都是少时受过苦难的。我看这大批贪官都是我儿子。”老人有点语无论次。

“贪官们也是挖地三尺,盗的是国库,盗的是民脂民膏,比我儿子盗墓更可恶,不是我儿子是什么?当我儿子还不够格呢!”

老人醉了,汪苏也醉了,他醉的不是酒。

第三天上午,汪苏离开赵庄村时,赵明明哭成泪人似的,赵庄村的一些乡亲也来相送。

光阴荏苒,一晃到了旧历年关。年前,汪苏给老伴上坟回来,见村口有个女人,不像是本地人。自从大学毕业那年遭厄运后,他对女性有种莫名的警觉,避而远之。他低头经过那位女人身边。

“汪老师,你好!”那女人喊他。

汪苏这才抬起头用来,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几个月前在京城相见的素娘。不过这回她穿的是淡青的羽绒服。他不知怎么同她对话,因为不清楚她因何来这里。

“你们这里的公路不是太好,我从县城到你们这里,公交车好颠簸。

“这里是我们的集体迁居地,一些设施还很不完善。”

“到你这里我走了两天一夜。”

来所何来,去所何去?很快汪苏这才明白素娘是不远千里冲着他来的,她是专程探访他的!那时在京城分手时,她只是说,有机会一定要来他的家看看,汪苏以为她是说说而已。但是她真的来了,真的狼来了,内心不免生出一丝惶恐。

“京城我说要来看望你一家的,许诺的话是不能隔年的,所以我在年前赶来了。”

欲知素娘千里探访的遭遇,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