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一)
第六十二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一)
月华如练的秋夜。
窗外偶有夜鸟声,晚风扫过树叶窸窣作响,阵阵吹拂在琐窗上。青纱已经撤了,换上厚重的锦缎窗帘,烛光倒映其中,一道道烟雾一样的影子。珠璎和浅画来去均无声无息,四处静谧得让人心中分外压抑。那样的静,静到可以听到心口里沉沉的抽咽声。
穿针斜靠枕头,看着半明半灭的烛灯,突然有了一种孤栖难眠的滋味。
引线走了,去了那个穿针最不愿意去的地方,望月阁那惊险而心悸的一幕重新浮现在脑海。事隔几月,她曾经以为会忘却,让它慢慢淡成灰,不再记恨。引线的举动让她记忆的大门被迫洞开,不是让人紧锁眉,就是让人心痛,没有办法排遣,没有办法回避。
千头万绪以致不复忍耐,她起身就往外面走。
珠璎一惊,忙劝道:“娘娘,外面风凉,还是先歇息了吧。引线姑娘会回来的。”
穿针没有立刻回答,微微停止脚步,才说道:“我不会去那里的,只是难受。你们不必跟着,我就在院子外头闲步一会。”
她一向温婉轻柔的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的,软绵绵的样子。
珠璎心下一阵难过,终是没有再阻拦。
转过垂花门,就是羊肠小径。小径边的红花绿草已经日见稀少,入夜后庭院紧闭周围更寂静,穿针彷徨着不知走向何处,见一边有石凳子,颓废地坐了上去。
此刻的荟锦堂一定很热闹,性情活泼的引线不像她多情人这般愁苦,或者自己不该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引线只是单纯的喜欢凑热闹罢了。可是,引线眼中的一抹憎恨还是不经意地落在自己的眼里。
在这溶溶月夜里,她恍然大悟,引线——依然恨着她。
她一心一意对待的线儿,竟然恨她。
抬眼凝眸天空,无论在白日,在黑夜,为何见到的都是重重远水,片片孤云?
望断秋水,她的心事无处诉,她的引线为何要这样?有谁能应答?没人。
她伤心得垂下了头,万斛凄戚之泪纷纷坠落,无声地坠落在草地上。
不知道哭了多久,风又起了,寒声碎乱,空气里隐隐透着一股熟悉的清香,龙涎香的味道。
她抬起泪眼,肖彦已经悄然站在自己的面前,伸出一块罗帕给她,望定穿针的一双眼眸如夜的幽静,满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穿针的心莫名的一跳,不知怎的接住了罗帕,垂眸轻轻地拭着泪。
肖彦起初并不说话,慢慢靠近穿针坐下了,手指滑过她瘦削的肩胛,稍用了点力,穿针的头无力地靠在了他的胸前。他的下颚轻柔地顶住了她的头发,身上温热的气息弥漫而上,让她的全身都有种想依赖的感觉。
穿针的眼泪又下来了,她只顾娓娓诉说着自己的心事:“小时候,没人理我,真的没人。我娘很苦,除了烧饭做菜,就是整日整日的呆在绣房里,她甚至……连看我一眼的工夫都没有。我当时想,要是娘笑着叫一声针儿,再过来拉拉我的手该有多好……我没别的奢望,就这些。可是……我很失望。”
她唏嘘了一下,继续道:“线儿还没学会走路,我一天到晚看着她。她很美很讨人喜欢,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守在她身边,尽管她还不会说话。有一天,她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我,突然一笑,她叫了声‘姐’……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叫我‘姐’……”
她不能自抑,哽咽着无法继续。肖彦执手帮她拭泪,用另一只手轻拍她的肩,声音似是嗟叹:“知道了……”
“对不住,臣妾控制不住自己。”
“哭吧,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两个人就像聊家常,月光照着他们半偎半依的影子。
“你如果真的为你妹妹好,就不应该让她留在王府这么久。”他突然语气一凝,轻声道。
她蓦然仰起脸看他,眼里含着慌乱:“王爷要赶她走吗?她离家出走,教她何处安身?请王爷看在臣妾跟线儿的感情上,让她再留段日子吧。”她紧张得想跪地恳求。
他按住了她,默默地沉吟片刻,方回答道:“在本王看来,你妹妹没你想像的这么简单。照你说的,你妹妹从小受你家人的宠爱,她逃婚出来这么长日子,你家人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穿针目光一颤,随即断然道:“我爹娘向来让她自在惯了,她胆子又大,出远门不会不放心。”
“或许是本王多疑了。”肖彦一笑,“要么先让她回去一趟,看家里的情况怎样,如若不好,再接她回来也不迟,你做姐姐的也好放心。”
穿针释然,不禁微笑:“王爷说的极是,臣妾这就陪她回去,线儿的事情做姐姐的当然要管。”
肖彦凝重的脸上舒缓开了,难得绽出露齿笑意来,低头望向穿针,搂了搂她:“这回你可以施行晋王妃子的权力,看他们敢不敢违抗?”那无法疏远的味道,让穿针蓦然不得呼吸。
那种莫名的紧张感又上来,穿针抽身而起,敛手福礼道:“谢王爷,夜已深,臣妾就先行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