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城10
第109章 城10
罗伊斯历455年，夏，八月，凌晨三点。
阴天，月亮和星星都被乌云遮蔽，夜空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漆黑之下，是辽阔的加米拉平原，在平原的两端，一盆盆的篝火聚集，将两个阵营的轮廓勾勒的分明。
西边的罗伊斯大营，因为占据了高地，营地呈圆形，越靠近圆心，光亮就越多，那是罗焕的大营所在之处，守卫最森严的地方。
而东边的沙赫大营，因为没有得到地理优势，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形状。
他们占据了平原东部的半丘陵地带，所以整个营地只有如长蛇一般蜿蜒，盘踞在这条通往沙赫心脏的必经之路上。
这条长蛇的尾部火光最亮，那是沙赫大将鲁斯的住处。
猛一看去，两大营地之间，是空旷无人的旷野，上面散落着一些车轮，破损的兵器，和来不及收拾的士兵尸体。
但如果靠近了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这片旷野之上，有一队奇特的士兵，在急速的飞奔。
那是由一个个灰黄色的小点组成的队伍，碧绿色的眼睛，悄无声息的爪子，以及迅捷的身影，让人们很难发现它们。
而在这只队伍的最前方，是一个白色的小点，那个点的速度太快了，特别是在没有月光星辰的晚上，很难看清。
大约两个小时后，这支队伍的速度放慢了下来，它们稍稍变换了方向，选择下风的位置前行，并且适当的分散开来，以避开那些半夜出来巡逻的沙赫游骑兵。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这只队伍终于停下自己的脚步，灰黄色的身影，没入那些丘陵和荒草之中，在黑暗之中彻底见不到踪影。
在它们窜入荒草的那一瞬，如果有人看见，就会发现，那支看起来行动统一，训练有素的队伍，竟然全部是由豹子组成的。
而那个带头的白色小点，竟然是一只极为罕见的白色豹子。
豹子们在荒草中缓慢行走了半个小时候，就来到了平原的另外一端，如同长蛇一般的沙赫营地的最顶端。
白色的豹子止住自己的脚步，它身后的近两千只豹子，也在同一时刻停下自己的脚步，静静等候着。
白色的豹子抖了抖耳朵，四肢爪子动了动，眨眼间，就幻化成了一个黑发碧眼的青年，青年敏捷的爬上身侧的树，朝着不远处的沙赫大营看去。
虽然在来之前，毛小花已经从罗焕那里看见过沙赫大营的布局图，但现在，当他亲眼看见的时候，还是觉得震撼无比。
蜿蜒的火把和篝火，盘旋在这谷地之间，仿佛一条巨龙，根本看不到头。
而其中巡逻的士兵全副武装，马匹尚未睡熟，骆驼穿着铠甲，狼狗正警惕的四处张望，并且转着耳朵。
沙赫大军的人数，是罗伊斯的三倍不止，这使得他们的营地非常的大。
想要悄无声息的潜入这样的大营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青年看了一阵后，就从树上跳下，回到豹子们的队伍中。
在来之前，他们已经大致有过作战计划，但在近距离观察了敌人的大营后，作战计划不得不临时改变。
在白色豹子的一声声低吼声中，其它的豹子们并没有像先前预定的那样，抵达敌营后就冲进去乱咬一气。它们继续前行，或奔跑或潜行，直到选择好了自己的位置，就静静的潜伏起来。
这样的潜伏大约花了半个小时，三千只豹子，全面散布在沙赫大营的周围，仿佛一张大网，静静的铺开在蟒蛇的身侧。
静静潜伏的毛小花，用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黄沙和青草的味道，没有食肉动物那种特有的腥味，很好，和自己预想的一样。
所有的豹子在出发前，都被清洗干净，连牙齿和舌头都没有放过。三千只豹子，毛小花每一只都检查过。
当风再一次吹起的时候，几乎所有潜伏着的豹子都站起身，寻找合适的风向，靠近自己的目标。
每一只豹子，都很清楚，这次的任务。
他们只是耐心的潜伏，尽可能的靠近目标，然后等待命令。
豹子们小心的前进，趁着那些侍卫转身的时候，逆风跳进敌营的栅栏，然后埋伏在阴影中。
等到下一次起风的时候，或者巡逻队转身的时候，豹子就更加小心的，悄无声息的如同一只猫一样，钻入目标的营帐。
毛小花并没有和其它的豹子一样行动，他爬上这片丘陵最高处的那棵树，在树叶之后，冷静的看着自己的豹子们的行动，并且在心中计算着时间。
当几乎所有的豹子，都已经偷偷潜入敌营，抵达理想地点的时候，黑发的青年，在夜空下，猛地发出一声长啸。
当这声充斥山谷的啸声响起的时候，正在苦思作战计划的鲁斯，猛然起身，只来得及说一句“不好！”
马特是沙赫的一名二十二岁军官，他出身平民，十六岁入伍，跟随鲁斯劫掠过很多地方，也颇为有作战经验。
这一次和罗伊斯大军的对战，让这名骑兵校尉感觉非常疲倦。
十天前，他是亲眼见到罗伊斯豹军出现混乱，罗焕公然离开战场的一员。那个时候，他以为胜利就在眼前，并且为此兴奋了一阵子，还常常嘲笑罗焕的不负责任。
但随即他发现自己的嘲笑打错特错，即便是没有了罗焕，罗伊斯军队依旧不是好啃的骨头，这十天的交战，让他心中带着一丝隐隐的恐惧。
今天下午的时候，他只是稍稍流露出了这种恐惧，就被长官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马特的长官是沙赫贵族，拥有一百多个奴隶，自己一个平民根本不敢惹，也惹不起，于是这种愤恨只能够宣泄在肚子里和梦中。
梦中的马特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他带着自己的士兵冲到罗焕的面前，亲手砍下了罗焕的脑袋，并且夺走了那只白色的豹子。
白色豹子在梦中变成了一个柔弱的少年，浑身瑟瑟发抖的看着自己，惊恐的尖叫。
但马特非常开心，他一步步的靠近那个少年，甚至伸出手去，撕破了那个少年的衣服。
但随即，他皱了皱眉头，那个少年的皮肤应该很光洁，但为什么，触手的是一个毛呼呼的东西。
马特用力的睁开眼睛，他发现周围一片黑暗，然而在黑暗中，有一双灰绿色的眼睛看着自己。
“啊？这是……”刚刚从美梦中醒来的马特还在迷糊之中，他有些不能够理解，为什么自己身边会出现一只豹子？到底是做梦还是真实？
他想要揉揉眼睛，但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的脖子处，传来一阵剧痛。
“啊！~！！”这名军官发出一声尖叫，还没等他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已经断了气。
而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一只不知名的豹子，冷冰冰的灰蓝色眼睛中没有半丝杀戮之气，它在咬死了目标之后，就毫不由于的立刻窜出了营帐。
那速度太快，以至于和马特同帐睡觉的士兵们，直到那只豹子跑出去后，才发现，自己的长官被咬死了。
“有豹子！有豹子！”惊恐的叫声从那些沙赫士兵的口中发出。
托德今年三十五岁，一脸刀疤，是沙赫骆驼骑兵的队长，他没什么太多的爱好和理想，他只是麻木在战场上杀死那些人，然后抢夺属于自己的战利品和人头，再把空空的钱袋装满金子，好让自己回到穆朗后，能够多买几个奴隶。
他已经从军二十年，专横跋扈惯了，根本不容自己的下属有半丝违拗。
白天的时候他踢断了一个没朝自己敬礼的新兵的脊梁，此刻在梦中睡的正香。
或许是多年从军锻炼出来的第六感，也可能是今晚的气氛不太正常。
他没来由的就从梦中惊醒，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盯着自己一般。
于是他滚下床铺，那脚踢开了同样睡在自己身边的一个比自己等级低的骆驼骑兵，打算去拿自己的弓箭和匕首。
可当他还没走出两步的时候，他忽然闻到空气中有着一丝血腥味。
黑暗中托德猛然回头，发现和自己睡一屋的顶头上司的身上，趴着一直灰绿色眼睛的豹子，那只豹子满脸是血，一脸凶残。
托德心中一惊，他根本不知道这猛兽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下意识的抽出腰间的剑，准备杀死那只豹子的时候，一个毛呼呼的肉掌，忽然就搭在他的肩头。
托德猛然回头，另外一双灰绿色的眼睛，正在黑暗中看着他。
被咬断脖子的那一刹那，托德发出一声惨叫，而这声惨叫，惊醒了那些睡梦中的其它士兵。
“有豹子！有豹子！”惊恐的叫声从那些沙赫士兵的口中发出。
很快，这种叫声就此起彼伏，整个沙赫军营，都是这种惊叫声。
紧接着，就是一团混乱和嘈杂，士兵们纷纷拿起自己的武器，想要杀死那些豹子，或者让抵抗那些豹子们的进攻。
但让他们惊奇的是，那些豹子在咬死了一个人后，根本没有再继续咬人的意思，它们用最快的速度窜走，躲避人类的攻击和箭矢，在混乱中跳出栅栏，隐没在大营外的山林中。
当鲁斯听到那熟悉的啸声时，就心中直觉的一阵不妙。
当他走出自己的大帐时，他已经看到了一片混乱。
混乱的士兵在睡梦中慌慌张张的拿起自己的武器，毫无目的的到处乱砍乱射，而一些黄色的豹子，则迅捷如闪电一般，到处乱窜。
鲁斯从地上跃起，几个起落如同飞腾一般，跳上大营内的瞭望台。
果然，在远处的山丘上，那个灰蓝色的眼睛，冷静的藏在树叶之后。
“这么……竟然这么快？！不可能，罗焕怎么可能还相信他？不可能！”鲁斯的第一反映，就是化身为黑豹，咬住那白色豹子的后脖颈，将他拖回自己的大营。
但下一个瞬间，当鲁斯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大营中的时候，他就明白，当午之急是赶快把自己的队伍聚集整顿好，将那些潜伏进己方大营引起混乱的豹子们全部杀死。
箭矢乱飞，火把跳动，盔甲摩擦的声音，马蹄声，以及叫骂声此起彼伏，直到花了半个小时，沙赫军营的这场骚乱，才被平复下来。
鲁斯的眉头紧蹙，他不明白毛小花这次袭击的意义，难道仅仅是给自己制造一些混乱？
但是，当他听到下面报上来的死亡人数，和被咬死的人名时，一向胸由成竹，且慵懒高傲的主帅鲁斯，脸色终于第一次发生了变化。
豹子们的突袭，时间并不长，前后不过十分钟。
而且杀伤力也不大，只是损失了约莫两千八百个沙赫人。
对于拥有三十万大军的鲁斯来说，两千八百人，什么也不算。
但……当这两千八百人的名字被报上来的时候，鲁斯第一次从内心中感到恐惧。
这两千八百人中，五百人是普通的士兵，两个是鲁斯手下得力的大将，二十个是军队的高级军官。
剩下的两千六百多人，全部都是沙赫大军中的中低级将领或军官。
培养一个士兵，只需要个把月的时间，甚至一些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奴隶，也可以用来充数。
但……培养一个军官，没有个一年半载根本不可能。
两千多名中级军官同一时刻被杀死，这意味着，沙赫军队，在短时间内，完全丧失了组织能力。
鲁斯的手都忍不住抖了起来，他紧紧抿着唇，看着依旧在远处的那双蓝色的眼睛，张开手中的弓，搭箭。
嗖！箭矢飞出，但那双蓝色的眼睛在同一时刻，消失在树叶之后。
隐隐的马蹄声开始传来，尚未处理完大营混乱的鲁斯，毫无意外的，听到了罗伊斯大军开拔的声音。
天蒙蒙亮，重振旗鼓的罗伊斯大军，迈着它那可以震动地面的脚步，带着战车的铁轮，碾压而来。
而在同一时刻，窜入山林中的豹子们，已经完成了清点和重整。
这次突袭斩首行动，三千只豹子去，有将近四百只没有回来。
但每一个回来的豹子，都在朝着白色豹子低吼，并且叼回来了自己所杀之人的肩章。
豹子们发出一声声的低吼，满脸是血的趴在地上喘气，而那只白色的豹子，则在这些豹子们中来回走动，并且帮它们舔舐脸上的血迹。
很快，这些豹子就再一次恢复了体力，它们站起来，转动耳朵，重新组成一队。
“吼！”毛小花发出一声低吼，带着豹子们，朝着那地面隐隐震动的方向奔去。
自己已经为罗焕清理了沙赫军队的中坚力量，剩下的，就是收割了。
豹子们在天完全亮的时候，就和自己的大军汇合，那些豹子默契的窜入整齐的方阵中，站在自己的搭档身旁。
而那些和豹子搭档的士兵们，从背包里拿出专门为豹子设计的盔甲，为其穿戴好，又给豹子们喂了食物和清水。
在得到了食物和清水后，豹子们继续往后走，抵达整个队伍的后方，开始休息。
它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一夜的奔波，现在是时候睡个好觉了。
至于那只白色的豹子，在荒野中飞奔，如同一道闪电，当他奔到那抹红色的身影旁时，就平地跃起，扑向那个熟悉的怀抱。
当他落下时，他已经稳稳的坐在罗焕身侧的一匹黑马上，黑发兰眸的青年，还没来得及穿好自己的衣服。
而他身边的罗伊斯国王，在这一刻毫不避讳的帮着他套上盔甲。
“干掉了两千个中级军官，沙赫人现在已经乱成一团粥。”毛小花的语气中带着兴奋，这个消息一说出来，立刻被一阵欢呼声淹没。
罗焕并没有像自己身边的那些将领一样欢呼，他只是认真的帮毛小花把压在头盔下的头发理顺，同时低声问：“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很好！没有任何伤。”
罗焕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拍了拍毛小花的肩膀：“那就好！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就呆在这里，看着我赢取真正的胜利。”
毛小花摇头，他拉住马的缰绳：“我从未和你在战场上一起冲锋过。我作为豹子的任务，已经完成。那么这一次，让我跟在你身边，像你的朋友一样作战，直到胜利。”
罗焕深深地看着毛小花，过了片刻，他给了他一个拥抱，一个朋友和战友间的拥抱。
“好！在我身侧，和我一起，赢取这场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