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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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回 将军忆往事 天霸欲从军

第一部 河殇 第十五回 将军忆往事 天霸欲从军

吉普车沿着空军大院宽阔的林荫道疾驰,路两旁茂密的梧桐树遮挡了午后炎阳的燥热。@阵阵凉风吹进车窗,象温柔的少女用手抚摸着石凤翔和王天霸充满希冀的脸庞。透过吉普车的挡风玻璃,他俩已经依稀看到了前面那幢巍峨的司令部办公大楼。

司机将车稳稳地停在了楼前广场,然后麻利地下车,拉开后面的车门,一脸灿烂的微笑,爽朗地说:“二位请下车吧,咱们一块上楼去见王参谋长。”

揣着怦怦跳的心儿,天霸终于在将军办公室门前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亲哥哥。

王琦将军年约四十多岁,一米八0的个子,身材魁梧,一身可体的空军装。他没戴军帽,留着笔挺平头的短发有些灰白。两道剑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射着慈祥和威严。

一接到岗亭小战士打来的电话,王将军便站在办公室门口不时抽着烟,期盼和等待着自己从未谋过面的弟弟王天霸。

哥哥和弟弟虽然从未见过面,可是,神奇的血缘关系,使哥弟俩第一眼见面便相识了。

“你是天霸!”王将军象小孩一样笑着,歪着脑袋,用手指指着天霸肯定地说。

“是我,哥哥!”天霸由于不习惯,一时竟窘红了脸。他又拉了拉身旁的石凤翔,对哥哥说,“这是我们家的老街坊石凤翔,他爸叫石富海,小名海子。”

“哦,石富海我知道。我们小时候曾经在一起打过水仗,他水性不错,不过还比不过我。我们小时候在沙河里比赛扎猛子,他一个猛子可以扎到河中央,我一个猛子可以扎到河对岸。”王琦听说石凤翔是石富海的儿子,来了兴致,问凤翔道,“你爹爹现在做什么营生,还在沙河边摆渡吗?”。

石凤翔点了点头。王天霸多嘴道:“凤翔的爹爹不幸被打成了右派,娘也被打成了坏分子。都在沙河边劳动改造呢。”

王将军闻言,默不作声。只是示意二人在办公室沙发上落座。

王将军转身对站在一旁的司机说:“小鬼,你先去我家告诉你嫂子一声,就说我亲弟弟来了。让她多准备一些酒菜,今天晚上我们哥几个要好好喝个痛快。”

“是!”小司机双脚一靠,举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返身下楼安排酒宴去了。

听天霸说出石富海两口子一个是右派,一个是坏分子。王将军思忖,要给这俩个年轻人讲点故事,让他们明白反动的血统论要不得。坏人的儿子只要奋斗,照样可以有好的前途;好人的儿子不注重思想改造,同样会一事无成。

王琦仔细端详着弟弟的脸,发觉弟弟的脸几乎就是父亲的一个翻版。父亲王臭兜是丁零镇赫赫有名的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父亲眼中隐藏的杀机给幼时的王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决定就从这里引出话题。

“你长得真象咱爹。”王琦对天霸说,“特别是你的眼睛,又圆又大,只不过你的眼睛里流露的是一种幼稚,而爹爹的眼睛里常常流露的是一种杀机。”

“爹爹真的象别人说的那么坏吗?”王天霸是墓里生,王臭兜被尚振华的便衣队黑吃黑端掉时,他还在母亲的肚子里。母亲生了他不久便患月子病去逝了,是叔叔王伦一把屎一把尿将他养大成人。因而,他从未见过刽子手的父亲。

王琦说:“爹比人们说的还要凶残。我给你讲一件我亲眼见到的一件事儿,你就知道爹爹凶残到什么程度。”

讲起父亲的罪恶,王琦脸上现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复杂表情。石凤翔和天霸则睁着一双大眼,看着王琦那张极生动的脸,听他讲述过去那段不堪的往事。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年冬天,我大概十四、五岁,还在丁零镇大德中学读书。一个礼拜天,我跟父亲一块儿准备去镇西头喝胡辣汤。刚上河堤,遇到一队国民党士兵押送壮丁。从乡下抓来的这批壮丁有十多人,一个个都被反剪着双手,排着队从沙河南岸上船,往沙河北岸解送。

“壮丁们陆续上了船。船行至河中央时,忽然一个壮丁一头扎进了河里,潜水逃跑了。那壮丁水性真好,他被捆了双手,还能在河底潜游,一个猛子就潜到了河南岸。船上的国民党兵‘乒乒乓乓’朝河里开枪,枪子儿击起的浪花几乎不离那逃跑的壮丁左右。可那逃跑的壮丁从枪林弹雨中奋力冲上岸,三步并做两步,象流星般飞快地上了河堤,一转眼钻进了镇东头密密的苇子坑里不见了踪影。

“国民党兵掉转船头追了回来。*他们疯狂地追上岸,正好遇见父亲和我。当兵的问:‘你们见到一个从河里逃上来的壮丁没有。’我摇摇头,说:‘没看见。’可父亲却拿手往苇子坑一指,对当兵的说:‘是有个跑上来的壮丁,刚刚钻进那边苇子坑里去了。’

“当兵的开始向苇子坑追去,我心里替那个逃跑的壮丁捏着一把汗,也和父亲一道跟着当兵的来到苇子坑边。

“当兵的开始向苇子坑里喊话:‘里面的弟兄,快出来吧,现在出来包你没事。再不出来,我们可要向里边开枪了。’

“那壮丁硬是躲在里面不出来,尽管随后当兵的‘乒里乓啦’向苇子坑放了不少枪,可他一直躲着。后来,押送他的长官请示了上司,调来了更多的部队,将一个诺大的苇子坑围得水泄不通。当官的一声令下,当兵的开始进入苇子坑进行地毯式搜查。

“结果,不一会儿那个逃跑的壮丁就被抓了出来。他瘸了一条腿,大腿上一个枪眼直冒鲜血。当时很多群众都在围观,人群黑压压地一大片。一个当官的高声喊:‘弟兄们,谁敢过来把这个逃跑的混蛋两只耳朵割了,我当场赏给两块大洋。’

“人群中没一个人吭声,当兵的也都唏嘘不前。可爹爹王臭兜却自告奋勇,走上前去,接过当官的手中那把快刀,揪住那个可怜壮丁的耳朵,‘蹭蹭’两下,就把人家耳朵割掉了。疼得那个壮丁直甩头,鲜血象喷泉似地喷射出来,淌得满身满地都是。

“…………。”

王琦顿住了声音,将思绪从过去拉回到现在,接着说:“从那以后,我知道了爹爹真是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受学校地下党影响,中学毕业后,我加入了中国**,进了革命队伍,走上了从军的道路。从进入革命队伍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这辈子不能做父亲那样的坏人。要和父亲彻底决裂,划清界限。要做一个恨敌人、爱人民的人,做一个对党对国家对人民有益的人。’”

“那个逃跑的壮丁后来怎样了?”王天霸摆出一付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子,涎着脸问。

“被国民党兵当场拉到河坡草地里枪毙了。”王琦说,“尸体就埋在了河坡草地里,夜里被野狗扒了出来。ωωω.第二天人们再去看时,身上的肉都被野狗吃完了,只剩下雪白的头颅和一些骨头。是咱顺河街的关长河找了几个人又重新把他的尸骨埋得更深一些。再后来,听说他的家里来了人,将他的尸骨起走了。”

沉默良久,天霸说:“爹爹虽不好,可哥哥你却是个好人啊。今后,我也要做个象哥哥这样对国家对人民有用的人,决不做爹爹那样人人痛恨的坏人!”

“是啊,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是却可以选择自己要走的人生道路。”将军望了天霸和凤翔一眼,意味深长地说。

办公室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凝结了。三个人很久都没有再说什么。他们的思维,仿佛盘桓在那个血风腥雨的日子而不能自拔。

须臾,石凤翔转移了话题,他说:“王琦哥哥,我们来的时候王伦叔叔特意让我们转告你,咱们家乡的人都知道淮海战役中的王琦部队就是你指挥的。你给咱家乡的人露了脸,争了光。家乡人都希望你方便的时候能回家去看看。”

“是啊。我也是日思夜想着家乡的人,还有家乡的九门九关和家乡的大沙河呢。”王琦若有所思的说,“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回去看看的。”

说到家乡,王天霸的脸色才由阴慢慢变成了晴。他对将军说道:“哥哥,我和凤翔弟现在也都是大小伙了,我们来时叔叔特意交待说,让哥哥你托托关系,给我们安排个工作。当个兵啦,或是到哪个工厂当个工人啦都行。”

“叔叔现在身体好吗?”王琦没有直接回答天霸的请求,而是关切地询问叔父的健康。

石凤翔接话到:“王伦伯伯身体好着呢。只是年岁有些大了,腿脚不太方便。”

“哦,身体好就行。”王琦转回头,望着天霸和凤翔,道:“你们俩个都想当兵?”

“是!”石凤翔和天霸异口同声地说。

王琦仰天大笑。笑声如雷贯耳。笑完,他说:“你们可知道,当兵是要打仗,打仗是要流血牺牲的。”说着,王琦解开了自己的上衣扣子,露出了左臂膀。

天霸和石凤翔脸上顿时失色。他们看到,在王琦的左臂肩胛窝处,有一个小碗般大小的紫红色的伤疤。^烽^火^中^文^网^

“这是当年淮海战役时,我奉粟裕将军之命指挥攻击纵队攻打黄伯韬兵团四十四军时,被敌人暗堡里的重机枪打的。当时咱们部队的口号是‘轻伤不哭、重伤不下火线’。我挂彩后,战地卫生员给我清洗了伤口,做了包扎,并说我左臂肩胛骨骨折了,要送我下火线。可我右手还行,我硬是忍着剧疼坚持在前沿指挥战斗。那次,我们几乎全歼了敌人一个军,打了一个漂亮仗。”部长回忆起当年的战况,脸上露出了掩不住的自豪。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很精致的镀金烟盒,打开后抽出了三支烟,递给石凤翔、天霸每人一支,三人凑在燃烧的火柴上将烟点燃。王琦深深吸了一口烟,接着说:“那次敌人伤亡了几万人,我们的攻击纵队损失也很惨重,伤亡了两、三千人,我的很多战友都牺牲了。打扫战场时,到处是烧焦的尸体,地上随处可见断肢、脑浆和淤血。”

听着这些闻所未闻的战争场面,石凤翔和天霸感到不寒而栗。王琦的描述使他们第一次感到了战争的恐怖和可怕。

“你们想当兵,想到过打仗没有?想到过为谁当兵,为谁打仗没有?”王琦问。

“现在是和平年代了,又不打仗。”天霸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对哥哥说,“我们现在想的是,托您的福,在部队当几年兵,提个干,或者找个好工作,谈个女朋友,快快乐乐过一辈子幸福生活。”

石凤翔觉得天霸的话说的太自私,层次太低。他想了想,对王琦说:“哥哥,你们上一代闹革命的人,抛头颅洒热血,换来了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全国人民都会铭记你们老一辈革命家的功勋的。现在虽然是和平年代,可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民的幸福生活需要军队来维护,国家的和平建设需要军队来保卫。每一个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都有保卫祖国的义务和责任,所以我们想当兵,想来保卫祖国、保卫人民。”

听罢石凤翔的话语,王琦眼睛里突然放出了一道异彩。他评论道:“你看看,你们两个小年轻水平不在一个层次上。天霸的想法标准是小农思想在作怪,而凤翔的想法简直现在就可以去当连队的指导员了。”

天霸不屑地看了石凤翔一眼,说:“嗨,他才不过读了两年书。我都读了四年书了。他要是能当连队指导员,我肯定能当团长师长哩。”

王天霸幼稚的梦话和呓语,逗得大家笑到捧腹。

从与天霸和石凤翔短短的接触中,王琦将军以他的直觉隐隐感觉到,文静、缅腆和不事张扬的石凤翔将来一定不会甘居人下,必有一番海阔天空;而单纯、傲慢的天霸今后即使顺水顺风,也一定会有不少的弯路要走。

三人天南地北海聊着,时间不知不觉已过去了两个多钟头。

王琦抬腕看了看手表,说:“哟,下班时间到了。关于你们俩个想参军的想法容我过几日再和老战友们进一步商榷一下,看看都需经过那些手续。你们俩人只管先在我这儿住下,静候佳音。估计你嫂子现在把酒菜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走吧,咱们现在回家去,边吃边喝边接着聊。”

一行人出了办公室,沿走廊来到楼梯口,司机小胖已在车前等候。众人先后上了吉普车。

车子沿着整洁宽敞的林荫大道,在空军大院行驶了一程,便来到了王琦将军的别墅前。

这是部队首长专门为一级战斗英雄王琦分配的一栋花园式别墅。在空军大院,能享受这种特殊待遇的只有司令员、政委、参谋长和少数几个特级、一级战斗英雄。

听到吉普车的引擎声,王琦的夫人陈淑芬早已站在别墅门前的台阶上等候迎接客人。

“你们好啊,欢迎贵客临门!快屋里请啊。”陈淑芬笑容可掬地说,“听司机小胖说你们哥俩专程从河南老家来,我便赶忙去市场割肉、买菜、买酒,酒菜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哥几个回来入席呢。”

天霸第一次见到嫂夫人,立刻被她的美貌迷住了。陈淑芬体态苗条匀称,白晰的脸庞俊俏迷人,不笑不说话,一笑两酒窝。她的齐耳短发向后整齐地抿着,显得神采奕奕;那套合身的空军军装,将她妆扮得越发卓尔不凡。

“嫂子,你好!”石凤翔向陈淑芬问好。“你好!”陈淑芬笑着点头应答,露出一排石榴籽般的白牙。

也许是被陈淑芬的高雅端庄震慑了,亦或是被这座富丽堂皇的花园式别墅晃的眼晕,天霸的心象是揣了只小兔,“砰砰”跳个不停,有些踌躇不前。

石凤翔看到天霸有些失态,便用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天霸稳了稳心绪,低着头随大家一起走进了哥哥的这座行宫。

这是一座美丽的园林式的别墅建筑。走进铁门,可见一人高的镂空铁栅栏外,是空军大院的宽阔林荫道。院子正中央是一座精致的假山和喷水池,假山上长着葱绿的苔藓和蕨类植物,一股清泉水从假山的石隙中不断向空中喷涌,几尾金黄色、深红色的观赏鱼在池中自由徜徉。铺着地砖的甬道环喷水池而过。甬道两旁是万紫千红的花园。

别墅是两层结构,前壁全采用玻璃墙面,落地窗幔。进屋是一道空军战机翱翔兰天的玄关屏风,左边的盘旋式楼梯直通二楼。右边是会客厅,摆着一溜银白色的布艺沙发和玻璃茶几。天花板上,悬挂着枝形吊灯。地板被主妇擦得如镜般铮亮。

陈淑芬在前面引路,一直把众人领上二楼。二楼窗外是摆着花卉的大阳台,窗内是书房、卧室和餐厅。

大家径直来到二楼餐厅,在一个有着可转式圆盘的餐桌前分主宾依次就坐。

王琦的独生女儿王方可适时地将削好的一大盘苹果端上了餐桌,忽闪着和她妈妈一样美丽的大眼睛,甜甜地叫了声:“叔叔,请吃苹果吧!”

陈淑芬介绍说,女儿已经十四岁了。正在上初中,刚放学回家,听说叔叔们要来,便顾不得写作业,忙削起了苹果。

司机小胖帮王部长将酒瓶打开,一一给客人们斟满了红红的葡萄酒。

王琦将军首先端起一杯酒,高兴地说道:“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天霸和凤翔千里迢迢从河南来到武汉,我们从未见过面的兄弟们今天终于相见了。因此,我提议,为了我们兄弟的相逢,为了天霸和凤翔今后工作顺利、生活幸福,为了我们每个人的美好明天干杯!”

叮咚作响的碰杯声,众人相互道贺的祝愿声,交织成一首曼妙的军营抒情曲。

忽然,楼下大厅响起了清脆的电话铃声。王琦将军放下酒杯,对大家说:“诸位先喝,我到下面去接个电话,马上就来。”

将军下去不到五分钟,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石凤翔,快下来,你父亲的长途电话。有急事相告。”

石凤翔闻言,忙朝楼下奔去。天霸也随着起身奔下楼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