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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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外间的喧闹已经不再那么清晰可闻了毕竟明日便要出征将士们总还得留些体力赶路与战斗。

高强的目光越过跳跃的烛火投向桌子另一侧坐着的李清照两个人这样对坐已经有盏茶时分了彼此间却连三句连续的话都没说过。

所以如此尽是金芝和小环弄出来的事。她两个得知高强将要出兵去战金兵时经过了初时的惊诧和担心冲击之后随即便想到了这个主意硬将高强与李清照赶到一间房里歇息。她俩的小小心思高强自然是明白的无非是以为战阵难保万一可他和李清照却还没有真正做过夫妻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贻终身之恨。

可是这么拉郎配的做法对于高强或许还不算什么对于李清照却着实有些为难了以她一向的矜持哪里能够坦然接受如此做法?少女情怀都是诗李清照的情怀更是诗中之诗容不得半点的强迫和斧凿即便是出于她自己的强迫亦然。

高强坐了一会忽地笑了笑道:“姐姐你赶路辛苦还是早些安歇吧。明日出征许多琐事要理某这便去了。”说罢起身向李清照施了一礼。

他直起身来正要转身离去忽见李清照头抬了起来亮晶晶的双眼望着他轻轻道:“相公……可要妾身服侍么?”

固然我说得是托词可是你说的这么直接也太突兀了些吧……高强苦笑这么一来他可不能走了。复又坐了下来道:“原与姐姐约定待自辽东归还中原与我家颖儿破镜重圆之后始可与姐姐作真正夫妻。倘于今日便效于飞。置往日誓言于何地?姐姐乃知我心者不到得与小环与金芝一般效此小儿女态。”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笑道:“我亦知姐姐心中定不会以此誓言自限亦非矜持自守乃是怕我存了畏惧之心临阵之际无法全心对敌是以本想激励于我。姐姐。你我十年终始遭际沉浮难道还怕过不去眼下的这一关吗?”

他一面说着一面与李清照对视一面却现那一双平生所见最为清澈明亮的眼睛竟尔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继而水雾化作了朝露越积越多终于滑下脸颊。

李清照。就这么带着眼泪缓缓地站起身来转过桌角走到高强身边很僵硬地伸出手臂搭上高强的肩膀然后以更加僵硬的动作。将头轻轻靠在高强的肩上。高强只觉得自己肩头忽然传来了一阵湿润感。并且渐渐扩大而李清照的肩膀也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哭了在平生第二个男人地肩头哭了原本以为此生永远都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高强愣着。李清照也就这么哭着。甚至高强都没有想起来要用自己的手臂去环抱着李清照的身子。换在现代。这样地感觉无疑是极为令人难以想象的然而高强与李清照之间就是如此十年相交他们俩之间往来神交但身体接触的感觉却极之陌生最为亲密的接触也不过就是在汴梁城双方剖白心意的时候李清照抚了高强的脸颊而已。

“看来没有做好准备地人并不只是她一个……”高强忽然冒出了这样古怪的想法然后很努力地试着让动作不那么僵硬要将手臂抬起来环着李清照的身子。不过当自己的手举过李清照的肩头让他自己能够看到的时候他却忽然觉原来自己努力的结果就是作出了和刚才李清照几乎同样僵硬的动作来。

出乎意料之外这样的现居然令高强笑出了声来当然一笑出声之后他就开始后悔了这不是明摆着破坏气氛吗?

貌似这种判断是正确地因为李清照在听到这笑声之后便很快止住了哭泣。她依旧靠在高强的肩膀上只是转过头去拭了拭眼泪待情绪略微平复之后方离开高强的肩膀退后半步低着头道:“妾身……”

“这个你莫要误会我不是在笑你……”高强慌忙想要解释不过他忽然觉这种事还真的不好解释一解释问题就更多。

好在李清照也并不是需要这类解释的人。她话语被高强打断只是抬起头来看了看高强看他苦于寻觅词语的窘迫忽然也笑了笑柔声道:“相公雄才大略世所罕有区区金国蛮夷岂能令相公自乱方寸?妾身只是想若是因为妾身之故令相公出征前夜尚有所挂碍的话则妾身实有负高门正室之位。”

“区区金国蛮夷?嘿嘿也难怪你现今地大宋中原应该还没有多少人能意识到这些蛮夷的厉害吧!要是你知道本衙内这许多雄才大略都是被这些蛮夷所逼出来地不晓得要作何感想?”高强微微苦笑向李清照摇了摇头:“姐姐战阵之事殊难逆料纵使万全之局亦难保一点疏虞若说必胜之道那是没有的。只是这些事我自在外措置而已亦不须姐姐等府中女眷劳神。”

李清照望着他忽然叹了口气:“相公你委实高看妾身矣。妾身适才……”她说到这里微微转过头去好似不敢再看高强的眼睛:“适才实是心中惊恐好似相公一去便不回一般是以情不自禁有意……有意侍奉相公……”

又是一个意外?可是不知如何高强得悉这一点时心中竟是出奇的愉悦我高看了你你又何尝不是高看了我?若不是这个出征前的晚上我心意难平又怎会受金芝与小环地撺掇来与你共渡?雄才大略……这一刻我其实和城中那些将士们一样都是不知道明天埋骨何方地征夫啊!

可是现在在这番错进错出的对答之后高强却惊奇地觉。他原本悸动不安地内心变得一片宁静照得见自己心中的影子一般。他伸出手来拉着李清照的手笑道:“姐姐。我当日既然与你设下誓言要待迎回颖儿之后才作夫妻如今岂可轻易破誓?临阵之时若行此事只怕神明不佑我哩!”

李清照骇然抬头一手捂上高强地嘴却已然来不及了。气急道:“生死大事相公岂可妄出不祥之语?”

高强大笑李清照愈恼俩人这般相对却好似比方才相拥而泣还要来得轻松和睦许多。徐徐宁静之后高强方道:“姐姐你我彼此心照亦无需许多言语虚文。我明日出征家中诸事还要你一肩担当。此处比不得汴梁人心难测凡事多多与曹正商议。”

李清照点了点头道:“相公便不说妾身亦早有心待相公出征之后便合门不许内外交通。凡事皆由曹正传递。而此院之中当积起一座柴山……”

“柴山?因何而设?”高强脱口问道。心中隐隐已晓得一些只是还不敢便信。

“妾身在此城中只待相公消息若是相公兵败小衙内自有鲁大师护持南归中原。妾身情愿燃起柴薪。为相公尽节。”李清照的语气一如往常甚至更为轻松自若。

“……”高强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方轻轻喟了一声将手环上她的腰间微微用力李清照便偎依在他怀里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一处仿佛水乳交融又仿佛自天地初开彼此间就是这么纠缠在一起。

“……莫要轻贱自己务必珍重至再见之时。我定会平安归来!”

“……是。相公出阵之时请务必珍重己身莫要伤于矢石;若是乘夜斫营还望莫要感染风寒;军中食物粗粝若是与士卒同食务必多饮一杯热茶。”

大宋政和七年二月十一日辽东宣抚使高强自辽阳府大出兵马彪率众四千为前部高强与常胜军左军统制李孝忠率两万军为中军尚有教师营六百骑随中军同行王伯龙六千兵为合后兼运粮草辎重。大军自辽阳出时共计三万。

在辽阳府地十余日招兵高强麾下补充了些许新兵俱是辽东历年兵乱中打出来的猛士战力心志方面都全无问题至于行伍纪律一时也教不了那许多编入营中之后自有都头什长等人去教他。此中有百骑入了教师营以林冲选人的水准这一百骑只怕比之李孝忠所得的两三千新兵还要来得实在些。

出兵之时自然少不得些仪式什么祭天祭地祭大旗之类反正是和金国开战高强便教取了狱中的十名女真人出来将他们颈血祭旗什么人道不人道的这时候哪里管地了许多?从辽东百姓与将士的反应来看好似对于这位大宋来的宣抚使的手段还颇有些欣赏。

誓师已毕高强正要下令出怎知台角一阵小小骚乱儿子长恭竟然不知怎的钻了上来奔到高强身前仰起头来道:“爹爹与这许多叔伯待望哪里去?”

高强一愕俯身将他抱起笑道:“爹爹与叔伯们去杀女真蛮子杀得尽了便好回来与你团聚你只在家中等我回来好么?大娘他们自会看顾你。”

这本是哄孩子的话哪里晓得这小子把嘴一撇大声道:“好什么?爹爹切莫将蛮子都杀尽了留些与孩儿杀杀!”这小子好大的杀性!

高强失声笑了起来台上台下将士亦有不少听见了这句话你传我我传你但有听到的皆笑了起来不消一刻满场中皆是笑声。眼见得笑声越来越大高强提起一根杆棒当空连挥三下登时笑声止息。他横杖当胸一只手将儿子抱到胸前喝道:“虽我儿有请今番却不得依他了。众将士杀尽蛮子无贻子孙忧!”

“杀尽蛮子无贻子孙忧!”“杀尽蛮子无贻子孙忧!”

“起行!”

甲叶锵锵戈矛耀日大军一日行五十里。两日一百里出征后三天便已与韩世忠余部汇合。其地已经是曷苏馆部地界原名为大详稳寨。乃是昔日契丹所置曷苏馆部七详稳之一温迪罕氏所居故而由此得名后来阿海等温都部人投靠辽东又扈从阿鹘产大王入生女真曷懒甸路作乱九死一生始得归还郭药师等人酬答其功劳。将其部置为曷苏馆路千户之一并附近诸部而为其部下阿海感戴恩德将大详稳寨改名为怀恩寨。当韩世忠在来远城吃了败仗退至此处便是阿海与召集起来的部民杀出救援且资以粮草韩世忠方得在此地立定阵脚杀退了追击而来地金国三太子斡里朵部且小有斩获。

闻听高强大军到此。韩世忠当即除了甲胄**上身唤军校将自己绑缚了寒冬腊月里就这么一言不地跪在雪地里一直等到高强中军到来方大声报上自己的姓名:“韩世忠有负相公重托兵败来远城请相公军法从事!”如此反复叫喊不休。

高强闻讯。纵马飞奔前来果见韩世忠袒着上身跪在雪地里。这可不是什么负荆请罪。那样只是找打而已所以要背后背上荆条;象韩世忠这样叫做找死。

高强却也不下马在韩世忠面前勒住缰绳喝道:“下跪何人?报上名来!”于是又将那几句话听了一遍。李孝忠等诸将亦皆到了。只是见高强连马都不下显然不打算草草了事。于是一个都不敢上前只是在后面看着。

高强哼了一声大声道:“我来问你你出兵之时所部几何?现今尚存几何?”

“末将自辽阳出兵之时有兵一万后一千兵入开州相助守城尚有六千一百三十人在此另有被伤不能骑马者八百人战马五千匹!末将无能累得三军折损甚众故请相公军法从事!”还是这一句结尾。

“然则我来问你尔军自辽阳出兵接战几多次斩几何获俘几何?”

韩世忠微微一顿复大声道:“末将率部与女真大小四十七战斩一千三百级夺战马千匹获俘前后七百余皆囚于来远城迄兵退之际皆已斩杀殆尽!”

“如此则损折两千余将士斩敌亦两千之数为杀伤相当矣尔何罪之有?”说话之间照夜狮子马已经绕了韩世忠一周高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痛惜因为站的距离甚近他已经看清楚了韩世忠的上身----伤痕累累几乎没有一条是已经愈合了的伤痕!并且背后只有一处箭伤其余都在身前!足以看出他在最近经历了怎样地恶战又是如何在受人背后冷箭地情况下浴血奋战。

韩世忠却恍若不闻依旧大声道:“末将受相公重托护卫开州今开州未失末将先退是为违令依律当斩!请相公明正典刑以正军法!”

高强再也忍耐不得大喝道:“你给我起来!金兵未退你这颗脑袋权且寄下待退敌之后将一颗金国太子以上的脑袋来换吧!如若无有定斩尔!”

韩世忠倏地抬起头来紧紧抿着地嘴唇颤动了几下而后以与方才同样刚硬地声调大声道:“末将得令!待退敌之日当以虏酋阿骨打之还报相公麾下!”

李孝忠见了这番对答方始松了一口气赶紧命人上前去解了韩世忠的捆缚披上两条厚厚的毛毡再灌下一壶烈酒。韩世忠穿了衣甲便如一个没事人一般徒步赶到高强的马前牵起缰绳道:“待末将为相公牵马入寨。”

高强这可忍不住了大怒道:“你这杀才身上许多伤未治愈又受了风雪侵染还不快快回去将息若是现在就病倒了不但杀不得金贼本帅当时便砍了你项上人头!”

韩世忠转过头来呲牙一笑忽地飞奔出去跃上一匹战马又取了一柄铁槊在军前来回驰骤两遭方弃朔下马复奔到高强面前道:“相公放心末将这颗人头安稳地紧若不得阿骨打之怎甘心!”高强拿他无法只得随他牵马去。

这一幕朱武在后面看得分明却也不敢开口相劝直到看着韩世忠牵着高强地坐骑进了怀恩寨方小声向李孝忠道:“韩统制为相公爱将又领兵与金兵作战有功何以他如此自苦相公竟不加存恤反要问他地罪?”

李孝忠看了看朱武摇头道:“朱参议你终不是行伍出身不晓得将士心中所重者则军令次则袍泽。今次韩统制虽然力战金国大军而杀伤相当然而既有负相公军令又于战事中失却两千余同袍性命以他平素与士卒同食待之如手足地性子能够忍辱至今只是要向相公有个交代而已。若是相公如你所说对他加以存恤的话只怕他要就此自尽以谢相公再不肯忍辱偷生一日矣!”

朱武呆了半晌亦摇了摇头方道:“如此说来相公这般对他却正是爱之深切?”

“不错!”李孝忠叹了口气:“如果是私门相见凭着他俩多年交谊出生入死的相随望见韩统制如此自苦相公只怕要大哭一场吧?只是如今为全军之帅相公非但不能哭出来便连一丝姑息也不可有否则如何能统御这些骄兵悍将?”

说到此时李孝忠不觉已经咬紧了牙狠狠道:“常胜之名决计不容玷污!小爷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向金狗索回我背嵬军将士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