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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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坟

重新踏上曾经以为永远都不能踏上的故国土地,阿连怀德平复一下心情,挺身站直,看向赵元帅。赵元帅已翻身下马,按理该行礼迎接这位青唐的燕王,看着那熟悉的面容,赵元帅始终没有动作,二十年前的同袍,今日已各是一国。

风吹起阿连怀德那空荡荡的袖子,断臂明志?这样的耻辱即便是倾长江水也洗不干净,更何况只是一条手臂?边关两边一片寂静,站在另一侧的哆黑察有一些急躁,不耐地踱着步子看着赵元帅,一副只要这边有异动,他就会动作的样子。

阿连怀德依然等在那里,当日既做了选择,今日就不会后悔。赵元帅终于抱拳为礼:“大雍边关守将赵致然见过青唐燕王。”燕王那两个字赵元帅吐的很轻,身边的通事已经把赵元帅说的话转成青唐话。阿连怀德微一点头,张口也是青唐话。

当青唐的语言从阿连怀德嘴里流出时候,阿连怀德知道,从此之后,再没什么故国。赵元帅脸色沉静,大雍使者盛宰相也已走了过来,两国使者并肩走入边关,身后是送别的青唐人。

阳光照在阿连怀德身上,看着面前熟悉的景物,阿连怀德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故国之思,这副模样落在赵元帅眼里,更加添了几分愤怒,叛国之人不但有脸归国,还这等泰然自若,就是不知羞耻。

边关不长,很快就走完,再往前去就是大雍的疆土,到了这里使者就该上马离去,盛宰相也重新坐进车里。

看着阿连怀德上马,赵元帅一直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阿连怀德你给我听好了,这次前去京城,成约则罢,若不成约,你青唐要打,我绝不让你越过边关。”

赵元帅的声音很大,那声音被风传的很远,马上的阿连怀德回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再没有说话。越过边关,进入到大雍的土地,坐在车里的王璩看着那越来越秀气的山川,当年曾经迫不及待地想逃开,现在看见却无比的亲切,终于回来了,王璩的手紧紧握住车窗边缘,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回来了,在青唐时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往事如同水一样漫过王璩的身体。不知道那些熟人该怎么面对已死去的自己?是装做不知道,还是愤怒责骂?在所有的设想里,王璩从没想过有人会为自己活着高兴,连父亲和祖母都对自己还活着万分恼怒,更何况别人呢?

车队经过王璩曾经住过一年多的那座城,城里热闹依旧,曾挂过章宅匾额的那座宅子已经换上了别的字眼。对章家,王璩已经没有恨了,如果不是他家的短视,也没有这么快就脱身,况且他家已得到了惩罚。

王璩在车内坐直身子,有些往事可以过去,但有些往事不能过去。路边围着看使者车队的人群里,王璩发现了素云的身影,她比以前胖些,手里还抱着个娃娃,正在和身边的男子说话,素云能这样过,冷云他们想来也过的好,没有连累到她们,那就好了。

一路往前,山川越来越秀美,两边的树木开始增多,马车越来越平稳,经过的城市一个比一个更繁华。这种种现象都在提醒人们,大雍最繁华的城市京城就要到了。

一路上行来,青唐除少数曾来过大雍的官员见识过大雍的繁华富丽外,剩下的官员都在惊叹大雍的一切。青唐人善战,不缺乏英勇的战士。对国家的治理却很粗犷,除了燕京和几个王的驻地能算得上是城市之外,别的都极其粗犷。

这一路盛宰相都在显示大雍的繁华,所过之处的各地官员不用盛宰相的嘱咐,供给都极其奢华。食物精美、用具奢华,连床帐都是从没见过的。这样的态度除了表明大雍好客之外,还有别的意思在里面。

阿连怀德曾在大雍生活了二十多年,段家以武为主,这些奢华的生活是没有享受过的。供给越奢华,阿连怀德的眉头越紧,以奢华来进行夸耀,怎比得上以仁德来服人呢?这样的奢华让阿连怀德下定了决心,回归青唐之后,一定要让众人知道,奢华只会让人迷醉,越沉迷于奢华,就越容易忘记本心。

车队终于到了雍京,又是冗长的仪式过去,众人才被请进驿馆,休息之后等待去皇宫赴宴。阿连怀德有他的公事要忙,王璩也要去做自己的事,第一要做的就是把段氏的坟从王家墓地迁出。

王家墓地在京城外不远,王璩从没去过,但要找到这个地方还是很容易的。转过墓道,路过那些修的十分庄严的各位祖宗的坟,王璩并没停留,记得段妈妈曾经说过,自己娘的坟就在西北角不远处,和几个得葬进祖坟的妾的坟在一起。

在墓碑林立的墓地里穿行,王璩终于看见那些和周围格格不入的矮小的坟墓。生前为妾,死后就算能葬进祖坟,那坟也要比正室的矮,更不能直面大门,只有侧着立碑,如同生前那样恭敬地对待正室。

王璩在这些矮小的坟墓里找到了自己娘的墓,坟头不高,坟前短短几个字,王门段氏之墓,没有立碑人的名字,面前也没有香烛。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坟总算没有塌掉。

王璩的手摸上那墓碑上的六个字,娘,女儿来看你了,二十年了,女儿终于能来看你了。泪从王璩的眼里流出,一滴滴掉落在墓碑上,墓碑上的黄土遇到眼泪变成黄泥,把王璩的月白色外衫弄脏。王璩全不顾及,依旧抱着墓碑,如同残存不多的记忆里,曾被母亲怀抱。

“你们是什么人?难道不知道这是威远侯府的墓地,谁让你们胡乱进来的?”呵斥声打断了王璩的思绪,一个小老头出现在王璩面前,胡子都要一根根翘起来,这想必就是这里看坟的人。

已有侍卫想上前把他拉下去,王璩制止住,恭敬一礼道:“这位老伯,我今日是来迁我母亲的坟的,并不是来捣乱的。”说着王璩递上一小块银子:“老伯常年辛苦,这点银子拿去打酒喝。”

小老头的眉头皱的更紧,并没有去接王璩手里能买一坛子酒的银子而是又道:“要迁坟的话,总要主人家开口说了算数,不然我在这看守坟山,平白无故地少了座坟,也是不成的。”

主人家?王璩的眉微微一皱,接着就道:“老伯,这座坟里的人是我的母亲,我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迁走这坟,您老放心,并不会连累您老的。”这座坟里的人的女儿?小老头突然往后一跳,接着就喊了出来:“有鬼啊。”

有鬼?王璩只是瞬间就明白了小老头的意思,段氏去世不久,威远侯府就说段氏所生的女儿已经死了,定在这里还有个小坟的。王璩低头看去,在段氏坟墓的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坟包。这座坟很小,小的都能让人忽略,王璩蹲下去,手摸上那个坟包,也不知道躺在这里的孩子是谁?

看见王璩这个动作,小老头用手使劲拍一拍胸口,看见王璩有影子,身上的衣衫也有缝,那证明她不是鬼。小老头刚打算说话,已经响起个老婆子的声音:“死老头,你鬼叫什么?这里有老侯爷他们的英灵镇着,哪里会有鬼?”

老婆子说话时候正好看见王璩转头,仔细一看也吓了一跳:“有鬼。”看来这个老婆子曾见过自己的娘。王璩只是站起身,老婆子吓的后退一步,再看王璩站起身时有影子晃动,这才拍拍胸口,有些哆嗦地问:“您不是这里面躺着的二奶奶,难道是她的侄女,不然怎么长那么像?”

王璩不想多解释,只是笑道:“多谢两位老人家还能记得我娘的坟,今儿我来是来迁我娘的坟走。”老婆子比小老头镇静的多,哦了一声就说:“姑娘,这事我们不好做主,总要去问问老爷们。”这里去往京城也不远,王璩还在思索,小老头已经叫了起来:“对,对,前面就有个庄子,我听说三老爷这几天在那庄子里读书,我这就让我儿子去前面庄子问问三老爷。”

说着小老头就跑走,老婆子迟疑一下:“姑娘,这还有一会儿呢,您先进去屋里喝口水?”王璩轻轻摇头,也不管那些泥土会弄脏自己的衣衫,就坐在坟前一块青石上。

太阳渐渐偏西,王璩还是坐在那一动不动,老婆子有心回去自己屋里做饭,又怕自己不在一个错眼不见这群人就把坟墓挖开,把里面的棺材起走。看着这些或坐或站的彪形大汉,老婆子毫不怀疑他们要挖开坟墓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这长的和当年的二奶奶很像,又说二奶奶是她母亲,难道说是二老爷的那个女儿,可是那个女儿不是很早前就说死了,为这个自己一个老姐姐还被活活打死,罪名就是没有照顾好姑娘。看着那个小坟包,老婆子心里嘀咕难怪听说侯府要倒霉了,当年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死了人,那些冤魂也不会放过他们。

脚步声总算又响起,小老头跑的一头都是汗,身后还跟着个年青人,看来就是他的儿子。王璩这才缓缓起身:“告诉他了,那我开始了。”说着王璩示意那些侍卫动手。

侍卫们早闲不住,拿过铁锹就要开始挖粉,小老头急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对着王璩道:“姑娘,我不管您是有什么仇怨,方才三老爷说了,这坟山的一根草动了,就要小老儿的命,您就大慈大悲抬抬手,等和侯府的主人说过了再来迁坟。”

就知道那位三老爷会这样说,王璩并没有动摇,看来她今天是一定要把坟迁走,小老头心里叫苦不迭,老婆子已经开口:“你这个笨人,一定没说是姑娘要迁走坟的,你再去说说。”说着老婆子就给自己儿子使眼色让他赶紧去。

那儿子倒也乖觉,飞快地跑走,再等一会儿又何妨,王璩把竹篮拿过来,里面有个瓮,王璩掏出帕子慢慢擦着瓮口,这是娘暂时存身的地方,不能让娘受委屈。

瓮里里外外都擦干净,外面又传来脚步声,看着这次来的人,王璩只站起不行礼。来人就是王三老爷,他本来长的胖些,又走了这么段路额头已经有汗沁出,看见王璩他就大怒道:“我说谁这么大胆,原来是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逆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