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儿女情
字体: 16 + -

第一卷、土匪来了_1、神祭

河口镇镇南门外金水桥边那棵老槐树又说话了,这个见证古镇百年的“老人”,这个沉默了几年的“老人”,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如风如影,如诉如泣。它一直从晚饭时分说到半夜。它的声音苍老悲切,就是一个悲惨的老人在诉说他痛苦的人生。

槐树老人的声音震撼着河口镇每一个人的灵魂,这天晚上,整个河口镇都笼罩在黑暗与恐慌之中。

这是一件怪事,而这件怪事近十年中发生过几次。大家都清楚记得,老槐树每次诉说,都会给河口镇带来重大性的变故。那是一九二八年,老槐树就这么说过一次话,过了不久,河口镇十几个汉子,在鲁瞎子的带领下,伙同一个外商,杀了河口镇商会会长,分了地主的土地,没收了商户的钱财。过了四年,老槐树又这么说了一次,说话的第二天,商会会长的儿子,纠结保安团第一中队队长焦世雄,袭击了苏维埃,把鲁瞎子等十几个干部绑着,押到金水河边,在他们的身上浇了汽油,活活的烧死了他们。再过两年,老槐树说了第三次话,这次说话给河口镇带来了很大的灾难,红三师在曲原县的紫金山全军覆没。红三师三千多人中,三分之一是河口镇人。一时间,河口镇阴霾蔽日,哭声震天。河口镇几百妇女,一夜之间成为了寡妇。

老槐树又叫了起来,河口镇又要发生什么重大事件呢?

胆大的人张开耳朵细听,想听听这“老人家”到底说的是什么。一些人听后说,这是鲁瞎子的声音。鲁瞎子告诉大家,不要怕,大家好好过日子;不要急,好日子在等着大家。又有一些人说,是曲河河神的声音,河神说,要河口镇民备牲猪一条,绵羊两只,公鸡五个,灯油百斤,如不照办,就要作怪。而最有权威的翻译家就要算老举人与老秀才了。两个清末的文人,想到了一块,他们说,这是老槐树自己的声音,老槐树说:“青天已去,黄天当亡,白云悠悠,霞光四起。”大家不知这话是祸是福,非常诚恳的请问老举人与老秀才,这老槐树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两位文人说,神仙说的话,凡人怎么知道呢?

大家感慨的说:“真没想到,老槐树会说话,更没想到,它“老人家”还能说出这么深奥的话......”

老秀才到了该炫耀自己文才的时候了,声音抑扬顿挫:“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神则灵......”老秀才还要继续背下去,他不得不在大家轻薄的笑声与鄙视的眼神中停住。老秀才慨叹人世沧桑,伤感道:“真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呀!”

老秀才经常这样慨叹,他慨叹时运不济,命运多舛。现在,他虽说穿着长衫,虽说戴着那个很小很存旧的老花眼镜,虽说也蓄了一撮长须,虽说从他嘴里吐出的都是一些高级语言,而在这些穿着粗布、腰系汗巾的农夫面前,老秀才不为高雅的形象与“之乎者也”的语言却是他们的笑料,在穿着绸袍,手拄文明杖的名人面前,老秀才被视为这批文明之师的败类。

老秀才的慨叹不错,他曾风光一时,他十四岁就中了秀才,是通过正规三试而中的秀才,他没有趁乱世出钱买通主考,也没有顾请替考枪手,也不是由于家道充裕而纳粟入监,年轻时的潘仁贵(老秀才)是个神童!考取秀才之日,河口镇上上下下,老老少少赞叹不已,都说,河口镇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又多出了一个文曲星了。

十六岁时,潘仁贵(老秀才)就到了县衙任职,并得到县令的重用,潘仁贵(老秀才)是风光一时的。只因一九一一年,老朝气数已尽,老秀才被人按着脖子,剪了辫子。不过,老秀才却能适者生存,他逃过兵荒,做过劳役,现在,他大多的时间是与痞子阿四一道,他讲讲故事,说说小书,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

老秀才也挤身于河口镇众名士之间,聚集在老举人董识之的家里。

“我前几天连续梦见过树神,‘老人家’鹤发童颜,飘然若仙。”

“老人家就是神仙。”

“画一个肖像。”

“要画出神的风采。”

“要画出神的威风。”

“搭一个台子。”

“台子要搭结实。”

“我提议,多杀一条猪,以示河口镇百姓对树神最大的虔诚。”

“我与阿旺有的就是力量,三几百斤的猪,不在话下,也抬得飞跑。”

“抬祭品不能飞跑,要一步一步,脚踏实地。”

......

大家商讨着,为了逢凶化吉,大家不遗余力,群策群力。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更何况这是几十个有学之士及脑袋瓜非常好使的人呢?

很快,大力士女屠户丁一枝杀了一条猪。这女屠户,杀猪很有一套,非常利落,三下五除二,就把一条肥猪剥得干干净净。丁一枝用刀尖把肥猪的脚裸剜了一个口子,把一根铁杆送进去,抵向猪的各个关节。“啪”的一声,丁一枝那肥硕的大手重拍了一下猪的脚裸,把猪腿提起,把嘴凑到被剜成“人”字形的口子,使劲的吹了起来。她两边面颊鼓起,好似塞进两个鸭蛋,真是使出了生崽的力量。剃得雪白的两百多斤的猪逐渐变大,它四脚张开,又可爱,又漂亮。阿坤与阿旺这两个勤快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们把一根粗棍往猪的背上一放,利索的把猪绑在了棍子上。事毕,两个年轻人右手握着棍子,瞻望前方,神态非常严肃,只等着老举长叫了一声:“起奠啦——”

随着锣鼓“咚咚”两声,阿坤与阿旺立即蹲下,把猪抬起。一长溜人素衣素服,跟着往镇南开去。

老槐树下已搭了一个台子,大家把大小祭品恭放到台子上。

董识之这时脱了官袍,穿上道服,手里还拿着一把佛尘,在台子旁边转了起来。他走一步,停半步,嘴里念念有词。

玄文妙典叹无穷,印造读育福不轻。真仙由此成圣道,孤魂籍以出幽冥,消灾散祸除恶愆,延寿益算纳福星,神钦鬼佩邪魔畏,难逢难遇太上经......

镇南门的广场上跪着几百人,他们低声默念,求神树保佑一镇平安,保佑年年顺利,岁岁清明。阿四也在膜拜的人群当中。阿四穿着一件黑色褂子,脚趿一双布鞋。他今天的形象很不乐观,他头发零乱,胡须拉碴,褂子千窗百孔,一双布鞋只有半截,十个脚趾就有五个傲出了鞋外。阿四今年二十五岁,他中等身材,相貌也能一般,只因他工作繁忙,没时间打扮,脸像化子的脸,眼睛像猴子的眼睛。两个眼球上下左右滚动,他在寻找潘家的二少奶奶,看这位仙女来了没有。

旁边的阿全对阿四道:“阿四,你也来了!”

“我怎么不来呢?”阿四对阿全不敬的话感到不满,他白了阿全一眼,“我也是河口镇的人,有拜神祝福的权利,我也希望河口镇百姓得到树神的保佑。”

阿四说完,对阿全啐了一口,他向前爬去,等老秀才转到他的身边,便悄悄叫道:“潘叔!潘叔!”

老秀才听到叫声,低头一看,是阿四。老秀才正做老举人的帮手,在自我陶醉之中,根本不想理这个河口镇最下等的人。他别过头去,继续跟走。

阿四又叫道:“潘叔,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呀!”听阿四的口气,好似在哪里风光回来似的,阿四见老秀才不想理他,他接着低声叫道,“潘叔,你别走呀,我有话对你说。”

老秀才又转到阿四的旁边停了下来,他蹲在地上,问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阿四悄悄的说:“今天,是在潘家祠堂吃大户还是在董家祠堂吃大户?”

老秀才听了,立即显出鄙夷的神色,低声斥道:“阿四,你可知道,我们这是在打神祭,不是要打牙祭!年轻人,不想做事,就想吃喝,成不了气候!”

阿四低声说:“跟在老举人的屁股里,就认为自己也是举人了,把老伙计都忘了!”

“你这样的人,我真不愿意与你为伍!”

“不愿意与我为伍?”阿四冷笑了一声,说,“恐怕过不了几天,又求我带你沿街乞讨去!”

老秀才瞪了阿四一眼,哼了一声。他赶上前去,跟在了老举人的后面,帮着吆喝,扔着冥币。

祭树神花了七八个小时,直到太阳快要西沉的时候才结束。主事人把肥猪剁了,在潘家祠堂摆了十几大桌,祭奠帮忙的人聚在一起,喝了酒,吃了肉,直忙到天黑时分,大家才打着饱嗝回家休息。

上一章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