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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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_一二四章 李琪身世大揭秘(三)

突然有三个人也来到河边,也是从南而来,他们在小河边弯下腰来双手捧起了水却不是为了解渴,他们粗粗地洗了几把脸,抬起头来时,王其礼吓了一大跳!其中有两个人是王其礼所认识的,一个是他原来手下的连长,因为在肃反运动中揭发有功早已经被提拔到第二十五军肃反办公室,担任肃托检查委员;另一个是锄奸队队长,专职于枪毙活埋之事。

要搁在平常,在这样一个艰难的环境里见到自己的同志,王其礼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但是很快他就从这三个人身上嗅出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这三个人该不会是冲着自己来的吧!?

如果这三个人为自己而来,那无疑是为了斩草除根,因为如果他们不把自己当做托派,他们没有必要远路风程跨省寻找他,只要在根据地等着自己回来就行了。

很显然肃反办公室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行踪,于是他们不远千里来到他的老家来寻找他——王其礼的脑海中急速地做着这样的判断。

家乡是不能进了,不进家门口,或许他们会认为自己已经死了,进了家门口,老婆孩子将无有半点安宁可言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吧,王其礼忍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泪水,快速地打定了主意。

正准备回头往回走的时候,三个人中有一个人发话了:“老大爷,前面是南阳县王家村吗?”

三十不到的王其礼竟然被比他年龄还大的人唤作“老大爷”,这不禁让王其礼心生无尽的悲凉。

然而,王其礼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头也不抬地说:“是。”

这个“是”字平常他在说的时候都是用去声,现在他灵机一动用的是平声。

听到肯定的回答,这三个人再没有作任何的停留,踏着河中的石板小桥匆匆地向村里走去。

曾经因为家乡而生出的些许温暖此时荡然无存,王其礼的心凉下去、凉下去,以至于他的身体开始哆嗦不停。他掉转头,顺着来时的路一路狂走,一直走了三十多里才停下来。当晚,又累又饿的他昏倒在一个小村庄的村头上。

王其礼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少时间,无数人物出现在他的梦中,有他的七个姐姐和爹娘,有一直是他上级的吴钩同志,更有他貌美的妻子和一双可爱的儿女,但是出现最多的还是商志英。

王其礼和商志英的感情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商志英是他最崇拜的人。

李琪崇拜的是商志英为人处事的风格。

商志英做事从来是不慌不忙、有条不紊、从容镇定、胸有成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他用很少的时间去学习,但是他的成绩在班中仅次于王其礼!他的家境富裕无比却追求人人平等、世界大同;他身体瘦弱却精于武术……商志英的每一句话都能说到王其礼的心坎上,商志英做的每一件事都能让王其礼心服口服,王其礼之所以成为一个共产主义者完全是商志英熏陶的结果。

恍惚之间,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王其礼定睛一看,原来是商志英!

千言万语顿时涌上他的心头,他把住商志英的双臂放声大哭,一气哭得昏天黑地。他忘记了商志英是牺牲了的,见到商志英的喜悦把他的脑海占据得满满当当。

“跟我去我的家乡吧?你去龙吟河北的于家潜伏,弄清楚那些觅汉们为什么心甘情愿地为于家当牛做马,我在平原县一带活动,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们里应外合,一定要在海右省打出我们的天地。”

如同在双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见到了一盏指路的明灯,王其礼的心重新豁然开朗了,他紧紧地拥抱着商志英,生怕再次失去他。然而,商志英还是义无反顾地挣脱开王其礼的拥抱,自顾自地走了。

王其礼急得满头大汗,但是他的脚却不听使唤,怎么也追不上商志英的步伐。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志英,志英,志英!等等我啊——”

“老哥,老哥。”一个声音在王其礼的耳边回响,王其礼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土炕上,身上盖着破烂的棉被,一个中年汉子正站在炕下焦急地看着他。

南柯一梦!王其礼刚刚燃起的希望一下子又破灭了。

“我这是在哪里?”这是他醒过来的第一句话。

“这里是张家屯,你昏倒在村边,俺们几个人把你抬到这里来,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未醒了。”中年汉子回答道。

“大恩不言谢了。”王其礼从炕上坐起来,紧接着就要下炕往外走。然而,好几天水米没打牙的他双腿发软,还没等迈出房门槛又瘫倒在地上。

王其礼在这家呆了两天两夜才离开张家屯。这两天里,他一直在回顾刚刚做过的梦,在他的一生中,从来没有一个梦就像这个梦一样清晰,清晰得连一个字都漏不下。

“莫非商志英在九泉之下为我指明道路吗?”一向不相信鬼神的王其礼这时候竟然也相信起来了。

假若我早日跟着商志英,假若我早几年打入凤鸣村,或许我们俩就能在龙吟河两岸掀起滔天巨浪,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既然现在无路可走,或许可以去凤鸣镇暂避,一来离商志英的坟墓较近,可以按时拜祭,二来可以沉下心来彻底弄清楚龙吟河北岸为什么多少年来如同一潭死水,任凭商志英怎么努力也掀不起半点波澜。——王其礼心里胡思乱想。

去凤鸣镇暂避的想法逐渐明朗起来了。

王其礼到达凤鸣村的时候已是深冬,他特地选了一个大清早躺在了于广源的大门口,装成冻饿而昏的样子。于广源当然不会见死不救,于是王其礼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于家的觅汉。他为自己更名“李琪”,把自己的身份说成一个没有家口以乞讨和为人作短工的穷汉。

于家自从于广源的爷爷这一辈以来,在凤鸣镇就有“爷巴”之称,他们从来都把人性看得太好太完美,被别人屡次欺骗甚至欺负却是浑然不觉。就拿于继祖来说吧,自小让人欺负草鸡了才去投的军,然而发达之后对待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却丝毫不存芥蒂。他们太容易相信别人的话,哪怕这些话破绽百出。他们相信了李琪的话,但是在凤鸣村除了于广源爷们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相信李琪一生单身、常年乞讨和打短工,以李琪的能力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是,于广源爷们就相信了。

在李琪来到于家之前,于家一共有四个觅汉,觅汉的头是商怀德,李琪来到于家不足三个月之后,觅汉的头很快变成了李琪,这是因为在农活方面几乎没有人比李琪更精通,在心眼方面几乎没有人比他更灵活。在民风淳朴的凤鸣村,一切是靠实力说话的,就是商怀德也没有觉出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由老大变成了老二。

不仅如此,李琪同东家于广源的感情也无人能比,于广源对李琪的好大大超过了对于昭湘——当然这也与于昭湘太不争气有关。

虽然老东家正眼不愿意瞅他的小儿子,但是李琪却和于昭湘异常合得来。李琪自小在家就是一个老实孩子,孩提时代他除了读书之外就是帮助父亲做农活,捕鱼打鸟上树套兔之类的乐事他从来没有涉足过,自从遇见了于昭湘,他把小时候漏掉的乐趣统统找了回来。

李琪喜欢于昭湘就像喜欢商志英一样,一天不见于昭湘的面,李琪就莫名其妙地想,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李琪在半年的时间内就彻底弄明白了为什么商志英多次在凤鸣镇活动却毫无结果。于家就是铁板一块,凤鸣镇其他地主家有于家对比着,觅汉和短工的待遇也远远高于其他地方的地主。李琪想在凤鸣镇掀起滔天巨浪的雄心在一天天磨蚀,安然度世的想法逐渐占据了上风。

李琪决心在凤鸣镇待一生一世了,他想找一个恰当的机会把自己的父亲和妻儿接到凤鸣村,然而不等他的计划实施,日本人就打到了河阳县。

也许是爱屋及乌的原因吧,李琪对于商芝村商玉斋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每次见到商玉斋,李琪都努力去从商玉斋身上寻找商志英的影子,对于商志英的两个弟弟商志豪和商志杰也有着同样的感情。每年的阴历年前,李琪都会利用晚上的时间独自一个人去商志英的坟头上祭奠一番;午夜梦回的时候,忽然想起同商志英一起学习战斗过的点滴小事,李琪也忍不住一个人或骑马或步行来到商志英的坟头向长眠于地下商志英喁喁诉说思念之情。商家人经常见到商志英的坟头上有祭奠的痕迹,从来都认为是他的隐藏在地下的同志所作所为,没有人把这件事同李琪联系起来。

本来就有病的李琪经过商芝村的这一场变故身体彻底垮了,他曾经无数次在商志英的坟头上许诺要照顾好他的父母和兄弟,而现在,商玉斋却以这种方式死去,李琪觉得自己的罪过万死难赎。

在信上,李琪叮嘱于昭湘和徐明侯在他死后,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去一趟他的家乡,替他看望一下他的亲人,但是一定不要告诉他们在这许多年来他都干了些什么,就让这一切随着尘土、随着风雨一飘而散吧;不要说自己死了,随便编个理由让他们相信自己还活着,但是这一生一世肯定回不来了。

“我曾经是一个坚定的共产党员,就是现在我对自己的信仰也坚定不移,我是一个失散多年的党的孩子,今生再也回不到党的身边,但是我以我的人格起誓:我这一生从没有做过对不起党的事情。我唯一对不住的就是我的家人,但愿他们能活着,好好活着。”

“老三,三弟!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称呼你,也是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你我兄弟相交一场,我把后事都托付给你了。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兄弟啊,善待我的家人如同我善待你的家人,倘能如此,我必含笑九泉!”

这是信中的最后几句话,对于不对未来的发展和注意的问题李琪只字未提,因为他知道只要徐明侯安然无恙,这些都用不找他来操心。

于昭湘和徐明侯看完李琪的长信,并且连续看了三遍,外面的天空已经发亮,但是两人都无睡意。正在无语枯坐之时,外面有护士进来报告:“李队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