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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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_七十九章 斑鸠战术显奇功(二)

河水不深但是冰冷刺骨,所有的伪军都在水里打哆嗦,他们不知道应该是往南还是往北。他们想往南撤回,但是南岸的松田正用指挥刀指着他们往北走呢。这些伪军只好在冰冷的河水中一步一步向北游走,子弹在头上呼啸而过,鬼子兵的火力把北岸上的人压得不伸头了。

等又冷又累的伪军爬上河坝之后,发现那里早已经是空无一人,连具尸体都没有,只留下几摊血迹。游击队员早已经顺着一条大沟向北而去。

原来于昭湘徐明侯带领着一支队到达饮马河之后和刘兆初的二支队、何景泗的三支队汇合共同埋伏在饮马河北岸,决定对敌军进行一次突然袭击。离河岸二十米远的路上有一棵高大的柳树,一个做好伪装的队员站在柳树上观察河对岸的动静,一看到伪军下了河,立即学了一声老鸹叫。二百多个队员一起爬上堤坝瞄准鬼子兵,给了日军一个突然袭击。一枪过后,所有人立即又退回到堤坝下,把准备好的手雷(从日军那里缴获的)和土制炸药包一起往河里扔去。扔完之后一刻不停,迅速沿着一条大沟撤退到周里镇。

等到松田等人过了饮马河,从远路转过来的汽车队也来与他聚齐,这时候已经是未时过半了,饥肠辘辘的鬼子兵和伪军们几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前面五里远的地方就是周里镇,松田命令所有人马直奔周里镇,先填饱肚子再说。

听说可以吃饭,所有的鬼子兵和伪军都精神大振,他们加快步伐,不到半个钟头,前锋已经到达周里镇南大门。饥饿不堪的鬼子兵和伪军们几乎没有停止他们的步伐,毫无防范地蜂拥而入周里镇。周里镇早已经成为空镇,一座三千多人的大镇现在连一个鬼影都不见。

松田带着兵来到镇公所前面的大街上,十多辆汽车把松田围在街中间,然后鬼子兵在四周布好岗哨。松田派出一百多个鬼子兵、一百多个伪军荷枪实弹挨家挨户找人和吃的东西。这一次不但见不到年轻人,就是老年人也见不到一个了。大牲畜早已经被藏起来或者带走了,粮食和钱财也被藏得严严实实。

虽然没有捉到大的牲畜,但是这么大的一个村庄,猪和羊却是应有尽有。

负责做饭的鬼子和伪军迅速宰猪杀羊,猪羊的嚎叫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十几口大锅就支在大街上,一个小时过后,猪羊肉的香气在街上蔓延,把鬼子兵和伪军逗引得肚子里叽里咕噜乱叫。冬天天短,不到五点钟太阳就落下山去了,肉煮熟了,已是傍晚时分。

松田让伪军们在四周站岗警戒,把所有的鬼子兵全部召集起来,先让他们填饱肚子再说。伪军们饿着肚子,闻着肉香,敢怒而不敢言。一个个站在外围看着鬼子兵们大吃大喝直流口水。还没等日本兵全部坐下开吃,突然从街道的北面传来军号声,伴随着军号,呐喊声、枪声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日兵惊慌失措,放下碗筷抓起枪支准备战斗。但是军号声、呐喊声、枪声突然没有了,整个周里镇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宁静。

派出去侦查的鬼子兵和伪军说村庄里仍然见不到一个人影。松田狐疑不定,本想继续向前追击游击队,但是肚子已经饿得受不了了。他命令伪军做好警戒,继续坐下来喝汤吃肉。刚刚吃了一口,军号声、呐喊声、枪声又响了起来。松田又放下碗筷,马上组织伪军再在全村范围内搜索。但是半个小时后,负责搜索的鬼子兵和伪军回来报告说没发现一个人影。如此反反复复五六次,等到鬼子吃晚饭时,天已经黑下来了。松田让鬼子兵在周围警戒,换下伪军过来吃饭。

等到伪军吃饱之后,天上阴云密布,村内漆黑一片。在死一般寂静的村庄里,望着周围黑魆魆的房屋,一种恐惧感攫住每一个日伪士兵的心,他们深怕不定从哪个房子里冒出一颗子弹要了自己的命。一路上对游击队紧追不放,其结果收获了一些伤员和尸体之外几乎一无所获,精疲力竭的日伪军一刻也不想在此停留了。

松田大佐的鼻子都气歪了。因为人生地不熟,怕夜间受到游击队的袭击,所以晚上无论如何要回到县城去休息,而此处离河阳县城还有六十多里路。狂妄不可一世的松田第一次领教了义勇军的厉害。

回去吧,心有不甘;不回去吧,此处深不可测。权衡利弊,松田最终下令往回撤,临走的时候他下令放火,只有这样才能略解心头之恨。翻译杨斌全走过来对他说:“太君,这里即将成为我们的地方,还是留着房屋吧。”松田一想,放弃了放火的打算。

往回走的路上,松田不敢再走小道,怕再次遇到伏击。他选择了大路,因为在大路上,汽车可以畅行无阻。四百多个日伪军出来一天,拉着一车尸体和一车伤员回到了县城。挟一股锐气而来,带满头丧气而回。窝囊之余的松田此后一直在琢磨自己到底败在了哪里。

没有占到便宜就算吃了亏的松田只是觉得自己窝囊,而凤鸣村的老百姓却是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

从各个地方回到家的凤鸣村人看到村中的惨象顿时傻了眼:村中的房子十有八九被烧成废墟,没有燃尽的东西还在废墟中冒着白烟;几十个老人躺在血泊中,死相惨不忍睹……嚎哭之声顿时充斥了整个村子。多数人无家可归,村里所有的人在春寒料峭的早晨站在大街上,孩子哭老婆叫,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拿个主意。几十户家里死了老人的人家默默地为老人收殓,很少人上前帮忙。搁在别时,帮忙的人会挤破门槛。这些死了老人的人家比别人哭得更加伤心,他们一是为了自己的亲人被惨害而哭,二是为自己的安身之地被烧成灰烬身无着落而哭。三十几户人家在同一天草草殡葬老人,嚎哭之声远传七八里。

就在村民陷于悲愁之中难以自拔的时候,于昭湘回来了,后面跟着徐明侯和几乎所有的义勇军。在这次运动战中,义勇军牺牲了十个人,却打死了几十个日伪军,从战斗成果上看这是一次很大的胜利。尤其是他们把日伪军逗引得跟着他们的节奏走、没有让日伪军去搜寻老百姓是最为成功的战术,这个战术使得整个四区除了死了几十个老人外,其他人都没有受到半点伤害。

这是韩晋的主意,他把这种做法称作“斑鸠战术”。

韩晋在捕鸟时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在田野里走着走着,从地里突然窜出一只斑鸠,连滚带爬地向前走,看到一只肥大的斑鸠就在自己眼前而且跑得一点也不快,没有人不想去捉住它,于是韩晋每次都跟在斑鸠后面追,然而追了半天,斑鸠总是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没有一次追得上。后来韩晋终于明白了:就在斑鸠第一次出现的地方肯定有小斑鸠藏在附近,老斑鸠是用这种法子把危险引离自己的孩子。他把这种想法在会上一说,立即得到徐明侯的表扬。昨天整整一天,他们就用这种办法对付日伪军,既让他们看见自己的身影,又让他们难以追得上,机会适合的时候再打他个伏击。

战前,徐明侯一再强调:“我们走,不是逃跑,要把鬼子兵引得动起来,兵书有云:大军动处,其隙甚多,乘间取利,不必以胜,胜固可用,败也可用。一定乘间给敌人以打击。”他们这样安排的,基本上是这样做了,而且做得比较成功。

看到眼前一片凄惨的景象,徐明侯和于昭湘、李琪等人分头安慰村民。张启己也过来了,他找到于昭湘和徐明侯,一同商量善后事宜。徐明侯提出单纯凭着凤鸣村人自己的实力难以缓过劲来,要整个四区齐心协力帮助凤鸣村人重建家园。徐明侯随即带上两个警卫队员,骑着马径直去区上找区长李百成去了。

要想把烧掉的屋顶建起来,最少需要三样东西(对凤鸣镇的人家来说):木头、秫秸、麦秸草。在凤鸣镇以及在整个海右农村,家家都有储藏秫秸和麦秸草的习惯,但是凤鸣镇人所储存的这些东西随着房屋的起火而一同化为灰烬。木头更是不好找,就是把全村的树木伐净也还差着很多。

目前的最重要的事情是让村民晚上有地方住宿,张启己带着一些队员挨家挨户询问晚上住宿的问题。绝大部分人都说可以暂时去附近亲戚家对付几晚上,少数人没有地方可住。那些没有被烧掉房屋的人站出来说凡是没有地方住的人他们全包了,他们宁愿自己不睡觉也让这些失掉房子的人先睡。屋子小了搁不开?挤挤!总比躲在山上和沟里强吧?在灾难面前,凤鸣村人表现得异常团结。

难过的一天过去了。第二天一早,凤鸣村人惊奇地发现无数的大车小辆把村中的主要街道塞得水泄不通。拉着木头、秫秸\和麦秸草的大车到处都是,除了大车之外,二把手车子也随处可见,车子上也不外乎这些东西。三百个义勇军队员一个也没有闲着,他们用几辆大车从南坡里一车一车往村里拉土,于昭湘和徐明侯亲临现场指挥。

原本两千多人的村庄现在齐呼啦涌进二千人,外来的人除了瓦匠、木匠之外全部是壮劳力,区长李百成亲自在旁边指挥这些外来的人员,他领着一些人对运来的木头、秫秸、麦秸草计数论斤忙得不亦乐乎。

这是一个壮观的场面,熙熙攘攘、人欢马叫,三千多壮劳力人都在忙活着一件事情——起屋(凤鸣镇人把盖屋顶叫做起屋);几百个大闺女小媳妇都在做着同一件事情——做饭。李百成对张启己和村长于昭顺说好了,所有的木料、秫秸、麦秸草一律是以借的方式提供给凤鸣村;来出工的人一分钱的工钱也没有,能管饭就管顿饭,不能管饭他们就回家去吃。张启己和于昭顺听李百成这样说,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于广源在这一天是最忙的。对于盖屋来说,没有比他更精通的了,他不仅会瓦匠活、木匠活,而且对盖屋的每一个细节都了如指掌。虽然他家的房子烧了个净尽,但是他坚决不让人先给自己起屋。一天来,他几乎到每一个起屋的人家里走了一遍,看看缺什么东西,缺什么他马上就去给找什么。一大早,他就把藏在家中地窖里的白面一股脑地拿出来,然后又带着觅汉们挨家挨户筹集白面,为这些外来帮工的人提供饭食。这些本来是张启己和于昭顺的活,但是他俩知道只有于广源来干才能顺利完成,他们俩目前为止还没有达到于广源那样的威信。

这是所有凤鸣村人永世难忘的一天,公元1938年3月3日。在这一天里,四千多人在一起忙着同一件事情,四千多人一起吃着同样的饭菜,四千多人用一天的时间起了三千八百多间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