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绮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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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岁九寒天风波起(三)

转眼便到了初三,皇宫的喜庆依旧在,接天的茜纱宫灯将皇宫照得如紫府仙境一般,按律,今日是三品以上官员进宫朝贺之日,陈皇一大早便去太清殿接受百官朝贺,下午便是大宴百官,以示皇恩浩荡,这连日来的大雪连绵了整个皇宫,陈宫迎来了百年难遇的大雪,就像铺天的棉絮,柔软的遮掩了皇宫的一切,无论是奢华还是悲凉,都被这雪遮掩得干干净净,仿似天地原本就是这样纯洁无垛。

凌君住在仁泰殿,望着迤逦一地的云纱幔帐,硕大的雕花楠木柱子,心中总有一团浓得化不去的哀婉,今日太医已经来问了两次诊了,从太医皱起的眉角眼梢仿似看到了对于自己病情的不容乐观。

她也为自己把过脉,近来劳损过多,加上旧伤还在,恐怕自己的命即使调养再好也不过是三五年的事了,反过来她还安慰太医无须多虑,吃了太医的几幅药,身子也好了些,可是心中的愁绪不知为何却越来越盛,想燕儿的命就在这深宫不见人处陨落,皇帝不过是一句厚葬便打发了事,可是对于那个生命来说,却再也不会回来。心中便是一阵酸痛,想到悲凉处,眼泪湿了鬓角。

这几日每每想走出仁泰殿,侍卫却把守着两边,也不见陈皇出现,心中暗自焦急,远远的听见太清殿的礼乐之声带着昂扬的喜庆弥漫了整个宫殿。

凌君起身送走太医,摸了一把医书,任如木将一件白裘披风披在身上,眼中望着紫纱帘外接天的白色与天地融为一体,泛着浅浅的光晕,连绵开来,似一道寂寞的风景唱响着哀婉的赞歌。萧楚离的影子就那样毫不设防的掉入了她的眼帘,犹记得在初到侯府时那温暖而略显单瘦的身子,白衣飘飘,仿似莲池静苑里的一朵清梅,再见他在梨园百花处,耀眼的白梨花仿似只是为他添彩,仿似只是为他盛开,天地不过都是为了映衬他而存在,依旧是一身白衣,翻飞在风里,树树梨花妖娆,花瓣落满肩头,清淡的笑,幽静的眸子,就似月夜里的明月,胜过了满头星斗的光华。

再加他依旧是仓惶的夜里,她挡住了那支羽箭,血流满了他白色如莲的衣裳,越发妖娆而动人,颦笑之间,眉目里的沧重让人心痛。记不起相遇多少次,亦记不起多少次近在咫尺,从来她的情感里世界里只有一个子仲,萧楚离就是一朵天界的莲花,而她只是俗世的女子,她的情感属于俗世,对那高高在上清静的莲花除了高山仰止般的膜拜,就是之间仿若鸿沟般的轨道。

想起在侯府的那段日子,他的霸道,他迷人的笑容,他毫不讲情理的侵犯,还有偶尔的温腻,一点点在脑中清晰,最后却成了无法释怀的影像,还有他吐着血望着自己的笑,那样的绝美,就似一朵妖艳的红莲,璀璨了一个尘世,他问她:“洛丫头,如果我死了你可会伤心。”她无法回答,她又该怎么回答,与

子仲的过往无时无刻不缠绕在心里纠缠着自己的内心,仿似一旦抛弃,一旦忘却就会让自己无法救赎,她无法背叛自己的情感,更做不到让自己流连在另一段感情中,说到底她依然没有勇气走入另一个人的心,亦没有勇气再次敞开自己的心扉。她是他妻之时尚不能全心交予,而今更是隔了漫漫长河,隔了陈皇,隔了家国,往事便只是如烟一般。

入夜,天又开始飘起了雪花,原本还只是细细的碎雪,过了半个时辰却成了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落在远近的宫阙之上,雪越堆越厚,仿似九天厚厚的云朵,她倚在榻上,手上捧着铜镶银的手炉,手炉上挂着一条银质的帘子,下面打着如意穗,如木给她的手重新上了药,看着恢复不错的双手说道:“小姐,你这手可千万不能再下水了。”

凌君一笑:“不打紧的,我都习惯了。”便不再说话,专注的望着天外弥洪宫灯下飞散的白雪出神。

如木递了一杯在梅花缸里温着的六安瓜片沏的新茶,杯子是独山玉雕琢的,背面一圈夔龙纹,煞是精巧,凌君接过杯子,不想磕到了手上的伤口,一阵钻心的疼痛,杯子一个不稳直直的落在地上,撒了满裙子的茶水,如木一惊,忙的起身用绢子将她身上的水一点点擦干净。凌君恍然一窘,心中突的好似有一点尖锐的痛直漫入骨髓里。

这伤痛从何而来全然不知,只知道自己怎的竟这般心神不宁,朝窗外望了望,依旧是连绵不休的大雪,暗自笑自己多心了,忙的笑着对如木说道:“不碍事的,是我不小心,如妹妹不必太在意。”

如木却一脸惶恐的说道:“小姐,你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的,到底是怎么了。”

凌君蓦然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如妹妹,今儿是什么时候了。”

如木望着她低眉颔首,殷红的唇现出奇异的艳丽来,一时呆住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说道:“小姐真漂亮,难怪陛下会对小姐心思不一般。”

凌君突然呆了一呆,遮掩住眉角的不悦说道:“如妹妹不要浑说,我不过是一个下等宫婢,怎有那般福气。”

如木一叹:“不知为何,见小姐的模样竟和二十年前的玉妃有些相似。”

“玉妃,你见过。”

如木摇了摇头,继而说道:“玉妃娘娘是先皇最宠爱的妃子,当初我的姑姑在紫央宫当差见过玉妃娘娘,后来因为玉妃娘娘有恩于她,便请宫里的画师画了娘娘的像挂在厢房里膜拜,后来玉妃娘娘丧生火海,这画我便收着了,也说不上哪里像,就是这周身的气质有几分相似。”

凌君心里一动笑道:“哦,原来是这样。”心里却被如木的话深深的刺了一下,仿似其中总有什么联系在一起,却又寻不到线头,那玉妃娘娘就是子仲的亲生母亲,也就是

现在在身深宫里的陶姑姑。更何况她还认识自己的父亲,其中必有什么干连,看来总也要寻个机会再去向陶姑姑问问。

略略闲话一阵,终究是淡淡的,心里总像有什么压着一般喘不过气来,看见夜已经深了,便吩咐如木下去歇了,自己倚在床榻上心思沉浮,住在这里多少有点不习惯,这样的奢华,这样与皇帝相近的距离都让她心在发抖,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不知到什么时候竟睡着了。

睡梦里突然看见萧楚离一身雪白的衣裳站在一条清溪之边,中间一座独木桥,她在河的对岸,看他白色的衣裳翻飞在风里不染尘埃,嘴角挂着从未曾有过的绝美微笑,灿烂如凌霄花,温暖的叫着洛丫头,朝她远远的招手,凌君心里一喜,看着萧楚离白得纤尘不染的衣裳如天边迤逦的云朵,轻轻拂过波光泠泠的河面,飞起的纶巾现出儒雅的姿态,这般静好安谧的绝色容颜呈现无比清爽的姿态,温暖如三月的春风,暖暖的拂过眉梢眼角,突然萧楚离的身后出现了灼烈的大火,如同夕阳般灿烂,萧楚离笑着,远远的笑着,朝她摇摇手,突然转身朝着火里走去,就似赴一场盛宴,凌君拼命的呼叫:“楚离不要。”可是他依然以决绝的姿态如飞蛾扑火般朝着熊熊大火走去,嘴角依然挂着绝美的微笑,朝她摆手告别。她依旧在呼喊,喊得声嘶力竭……。

“不要,”口中呼道,淋漓大汗湿了中衣,突然惊醒,仿觉原来竟似个梦,湿湿的头发黏在脸上和脖颈之上,一身腻腻的乏。梦里的点点滴滴真实得有些过分。殿内并未点灯,凌君觉出瑟瑟的寒来,却突然憋见在床榻上坐着一个人,轻轻咳了两声,就看见他的脸凑近了她,惊魂未定之时,借着窗外的灯光看见逼近自己的那张脸赫然是陈皇。

心中猛的一惊,惊呼道:“陛下,你怎么来了。”说着忙的掀了被子,起身与他见礼,陈皇微微有些尴尬说道:“不必了,朕只是有点不放心你,所以来看看。”

心思沉浮终难定,在这样静谧的夜里,黑灯瞎火与他相对,终究是十分难堪,便自己起来点了灯,看着一盏灯光混浅,不够明亮,便执了火折子将殿内的纱灯都点了起来,瞬时整个殿内亮如白昼。

印得陈皇的一张脸微微有些憔悴,脸色亦透出一缕苍白,看来皇帝必然是没有休息好,不由得略略缓和了下情绪,将温在梅花双耳缸里的茶水取了出来,倒了一杯,递给皇帝说道:“陛下,奴婢今日觉得好了许多,请陛下放我回浣衣局吧。”

陈皇的脸陡然变得十分难看,憔悴的眉眼现出一缕凌厉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她,气氛一时凝滞,凌君亦毫无畏惧的对上了他的眸子。两人相对许久,最终还是凌君一叹说道:“陛下,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只是,只是洛凌君真的不适合陛下,请陛下还放我回浣衣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