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绮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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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惶惶天下谁为先(三)

每天都要守着堆积如山的衣裳,一件件小心的浆洗,这里的宫女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因为凌君的到来,瞬间就似炸开了锅的蚂蚁,终于有了可以叙说的谈资,这里掌事的是一个月姑姑,约莫三十开外的年纪,长得也甚是柔美,可是严厉却是出了名的,对新来的宫女尤其不留情面,按她的话说,来浣衣局先就得将脑子里的思想磨灭,皇家只需要一群安分守己的奴才。

等到青丝熬成白发,或许才有出宫的机会,凌君对于她们的故意刁难,冷嘲热讽都只当成一种寂寞女人在看到新生事物后的一种发泄,有些时候她会很理解,她在璟宫呆过,看过许多宫女因为突发疾病死在了宫里,尸体被拖到了乱坟岗,连一具棺木也没有,可怜的生命如花绽放最后却匆匆而往。

然而在这里也有一个例外,那便是清台,她只有八岁,天真的年龄,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她是这浣衣局里的一朵云彩,所有的宫女都喜欢她,便是连月姑姑对她也照顾有加,她是一名宫女与侍卫私通后所生,父亲母亲早已死在了皇室的万剑之下,剩下她在这浣衣局长大,她对于凌君的到来,却是由衷的欢喜,因为凌君有着美丽的容颜,以及不同于这里所有宫婢的气质,这种气质便是月姑姑也没有,小小年纪最喜欢新的东西,所以青台总会跟在她的身后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于是清台成了她心中一缕灿烂的阳光,看着粉雕玉琢冰雪聪明的孩子,心中就会升起许多的希望。在这里除了月姑姑偶尔与她说几句话,便只有清台每天都天真的围在她的身侧。

腊月的天,寒风肆虐,浣衣局不断的有人病倒,凌君想也许自己也快了,这些宫娥得不到救治,缠绵在病榻,宫女的手脚长久的抛在水中,现出奇异的苍白,一天下来连腰都直不起来,由于膳食不当,浣衣局的人一个个都面黄肌瘦。连月姑姑也开始发愁起来了,接连数次去太医署请医官,得到的永远是你再等等吧,下等宫女的死活,对于这皇朝来说,不过就似一只蚂蚁的死活。

过了半月,手开始粗糙,脚上因为沾水,也开始变得酸疼,可是这样的生活却才刚刚开始,这里的宫女已经不再排斥她,当新鲜感一过,所有的人又开始安于寂静。

凌君有时会问清台:“愿意一辈子在这吗?”

清台总会天真的说:“有月姑姑在,她也会在。”这小小的孩子已经知道感恩。凌君心中一动,将贴身藏着的相思鱼套在她的手上,然后告诉她:“清台,不管以后怎样,你都要走出这浣衣局。”

清台不知道外面还有怎样的世界,只是懵懂的点头。后来看见月姑姑柔美的脸带着阴郁之气出现在身侧,清台吐了吐舌头,行了礼知趣的退开,屋里只剩下凌君与月姑姑。

“洛丫头,你要知道清台永远都不能离开这里。”

凌君笑了一笑:“月姑姑,我想不是不能是不想吧,你有这个能耐可是却不愿。”

月姑姑苍白的脸生起一丝惊愕:“洛凌君你到底知道什么?”

凌君摇了摇头:“月姑姑,这样的地方并不适合清台,难道你愿意她在这里生在这里死,然后和这里所有的宫女一样,变得麻木不仁吗?”

月姑姑的脸色瞬间凝滞,美丽的容颜上堆积起的细纹可以看出这个女人眼里的不甘,许久她方才凄厉的说道:“是我对不住清台,可是我没有办法。”

“你明明是她的娘,却要骗她,她的爹娘已死,你这样做,她长大了会恨你的。”

月姑姑清淡的脸凄凉的一笑:“我有什么办法,当年我是进宫的秀女,父亲只是一个七品小吏,在这宫里无钱无势,更莫说被皇上看上了,当时一路护送我入宫的侍卫,年轻英俊,少年芳心,我们私定终身,在这皇宫内院做了我们一生最大的错事,后来有了清台,再也瞒不下去了,我们预计要逃出这个牢笼,可是,很不幸却败露了,我的丫头顶替了我,与他双双而死,我便自请来到了浣衣局,只有在这里我才可能有机会留下我的孩子,这里的宫婢虽然麻木却也是看惯了女子的苦,所以当时在这里几个年长宫女的掩护下我生下了清台,母女相见不相识,我也怨自己。”

凌君凄然而动,这又是怎样一个可歌可泣的故事,生死相离,血泪交织。比之她与子仲,更多了些惨痛。眼泪合着无底的伤心而下,望着眼前瘦骨伶仃,泪眼模糊的女人,轻轻展开双臂将她拥在怀里低声在她耳畔说道:“你把清台交给我吧,我会照顾她。”

月姑姑突的睁大了双眼,猛的将她推开,惊声质问道:“你是谁。”

凌君本就瘦肉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推搡,额头碰在了桌椅上,咳出了鲜血,可是嘴里却依然笑着:“月姑姑原来并不相信我能照顾清台,可是你这样不断毁了自己也毁了她。”

月姑姑看了几眼她,眼里有着忧郁有着愤怒,让人看不清她的心,仓惶的逃出了这个昏暗的屋子,紧接着宫婢一个个鱼贯而入,累得瘫倒在床,这其中一个年长的宫女看凌君站在旁边,恨恨的说道:“这就要过年关了,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这浣衣局可没有什么小姐贵妇,你少在我们面前摆谱。”凌君不语,只是点了点头,老宫女见她神情淡淡越加生气,一脚踢在她的腿上,只觉得似一根木棍敲在了腿上,应声而倒。却依然倔强的昂着头,不管在什么地方她都有属于她的尊严。

颤抖着站起来,旁边有一个年轻宫女看不下去说道:“思姐姐,都是苦命的人,何苦呢。”

老宫女恨恨的看了凌君两眼,躺倒了炕上,拉上被子,拉住被子的手却涔出斑斑血迹,红肿得破裂,裂开一条条手缝,凌君心里一酸,柔

软的情怀泛滥,走到她的身侧坐下,取了一把剪刀,绞开自己的棉裳,从中取出一些棉絮,祈求身边那个小宫女打了盆热水,将棉絮浸湿,死死的抓过那老宫女的手,那老宫女不知她要做什么,惊得坐起,神色变得阴狠,凌君笑了笑:“你无须这样看着我,你看你手上的伤都化脓了,再不清理,只怕这双手就要废了。”

老宫女表情瞬间僵化,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刺进她的肌肤,凌君也不管那目光,小心翼翼娴熟的将手上的脓挤掉,又用湿的棉絮将血迹清理干净,从怀中取了一个小药瓶,倒出些粉末,洒在化脓出血的地方,老宫女的手痛得日夜难安,伸展困难,此刻敷上了药,一股清凉之气传遍全身,凌君又从自己的衣裳上撕了几条布块,将她的手紧紧包裹,一切万绪后,全身都出了一身冷汗,此刻紧张下去,只觉得冰冷得沁人。

她笑着对老宫女说道:“思姐姐,凌君年轻不懂事,请多担待,只是你的手,这两天却是不能入水的,今年较之往年天气越发寒冷,要是再下水,你这手就当真废了。”

老宫女一张脸涨的通红,眼里的目光由当初的厌恶逐渐变成了不确定的感激,她实在不懂眼前这个如天仙一般的女子怎么会这么好心,为她敷药,更何况当时她还这样对她,脸憋得通红,却拉不下脸来道谢,最后还是忸怩着用极轻的声音说了声谢。

凌君并不在乎她们对她的看法,只是这些都不过是苦命的女人,这一辈子也走不出高墙,她们低贱到连自己都不再在乎自己的生命,她从不会怨她们伤害她,这种伤害不同于陈皇的伤害,没有半点功利,只是因为生活如死水,寻找一点生活的调剂品,所以她能够原谅她们一切的偏激。

凌君点了点头,开口对着屋里其余九个宫女说道:“各位姐姐,有哪位的手冻着了,都过来抹些药吧,这样经年累月下去,身子是受不了的。”凌君庆幸,当日在陈龙阶的马车上私藏了不少他余下的伤药和一些药膏,并偷偷带到了浣衣局,她在璟宫呆过,知道下层的宫女莫说看大夫了,便是基本的药材也供不应求,这个皇宫没有人在乎她们这些人的死活。

凌君见无人过来,又笑了笑说道:“无事的,这些都是上好的药,不会影响明日的劳作。”众人见她并无坏意,犹疑片刻之后,那个小宫女率先伸出了双手,凌君为她清洗,上药,极度认真,一个个手上或多或少都肿胀得厉害,这一番下来,却到了大半夜,众人上了药感觉果然好了许多,对她的态度也改变了不少,等到为最后一个宫女上完药,已经是子时三刻了。身子疲倦得就似伶仃的秋叶,俯身躺下,在心口盘绕不开的却是萧楚离病后的容颜,也不知他现在好些了没有,也不知他看见了她给她备下的药丸吗,又想到段先生在那,他定然是无虞的,心头微微一宽,便沉沉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