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绮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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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惶惶天下谁为先(二)

凌君在这西暖阁之内,又住了三天,没有自由的三天,除了呆呆的望着窗外便一无所有,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一群宫娥,手上托着紫漆盒子,一字排开站在她的前面,一个指引太监高声说道:“洛凌君听封。”

凌君跪地,也不言语,却听那宦官说道:“洛氏凌君,聪敏大成,端庄绣婉,特赐封为景妃,移居紫央宫。”

心中游离,并未听得清楚,然而最后一句却清晰的印在了脑中,豁然就似惊天的骇浪在心中炸开了花,将自己的肌肤割碎成一片片,终究是这样一个结果。嫁白忠沅时澎湃大雨,侯府遭难,再嫁萧楚离,意兴阑珊,终难以全心相对,而今自己又要成为陈国的妃子,当真可笑,自己的姻缘之路怎会这般的苦,此时此地,让自己以何种身份去做这陈国的皇妃,又怎么能与他成为夫妇。

呆呆的跪着,人已经僵化,忘了身在何方,忘了前尘后事,唯有璟妃儿子深深扎入心里,目光里的呆滞与震惊随着漫天烟尘散入空气中。

不知谁推了一把她,旁边一起跪下如木惊喜的对她说道:“小姐,大喜啊。”

那太监右手执着圣旨,说道:“洛姑娘,陛下说了,封妃大典定在下月初八,请洛姑娘早做准备,明日便移居紫央宫,这些日子,陛下将紫央宫修缮一新,陛下对于洛姑娘可算是上心了。”

凌君依旧跪着,痛麻的感觉从膝盖传遍全身,可是却觉不出痛来,连带心也荒芜得无比空旷。那大太监连着叫了几声:“洛姑娘,接旨啊。”

她浑然不觉,最后还是如木将甚至接下了,满屋子的宫婢也不知何时走的,留下了些无比华丽的东西。

待得传旨的人走远,凌君依旧跪在冰冷的金砖之上,眉目清淡,无嗔喜哀怨,只有一丝黯然。如木将她扶起,跪得太久了,脚下一软,斜斜的摔到了地上,如木大惊,再去扶她时却发现她满面的泪痕,一点点沁到金砖里,似湘妃泣竹的泪斑,点点滴滴,纠人的心。

如木有些傻了,跪在她的身侧,轻声轻呼:“小姐。”

凌君恍若不闻,却不知几何厚重的木门闪进一个明黄的身影,周身灼亮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陈龙阶摆了摆手,如木知趣的退后,将门掩上。从门缝内看见凌君散开的发丝直直的垂到地上,似一匹闪亮的锦缎,散发着柔柔的光晕,如木轻轻一叹,她终是无法理解为什么眼前的女子这般抗拒。

陈龙阶俯身将她搀起,凌君看见她伸出的手,冷冷的瞅了一眼,咬着牙站了起来。嘴角挑起一缕诡异的笑,殷红的唇,似欲滴的血,一抹奇异的微笑就那样挂在吹弹可破的脸上,有着魅惑人心的妖娆之感,却又透出毫不近人情的拒绝,这冷淡到极点,也妖娆到极点的笑,让人觉出冰冷得意味。

他微微一叹:“朕早说过,你既然拿了我陈国的凤凰胆,就应该知道,有些东西是要还的,朕

从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原来在陛下的眼里我不过是一件商品,陛下真是看得起小女子,陛下不要忘了,我还是有夫之妇,陛也下不要忘了,萧家并没有休了我,陛下更不要忘了,我许给陛下的只有三年,饶是天宫地府,三年一到,我也是要走出去的。”凌君眼里的清淡是拒人千里的漠然,之于陈皇,她从来都只当他是萍水相逢的人,所以可以漠然到无声无息,可以淡化他所有的言语,很奇怪,当初对楚离却不是这样的,看着楚离她会害怕,看着他笑也会很高兴,其实楚离笑起来真的是美轮美奂,可是楚离却很少笑,可是那笑不知从几何起竟似镂刻在了心里,无须刻意去想,就会跃然脑中,无须刻意回忆,自然就现在心上。

这是怎么了,眼前的男子明明便是陈国的九五之尊,可是却让自己联想到楚离,陈龙阶望着素雅清绝的一张脸,眸里的水色如清晨的露珠,他突然凑近她的耳边凌厉的说道:“洛凌君,你便是死也离不开陈宫。”

凌君听了一笑,突的却觉得凄凉,其实自己也许就只有三年的岁月,罢了,离开一切爱恨仇怨,死在陈宫,无知无觉,也算是一去无痕,了无牵挂了,心中长舒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说道:“陛下,也许,你很快就会等到这一天,也许三年后我真就是这煌煌陈宫里的一缕幽魂,陛下若真要强人所难,或许不用等三年,立马可以看见我的横尸陈宫。”

皇帝双目似黑夜里的亮点冰冷的星光,含着复杂的情绪,望着她,眉目纠集在一起,狠狠的望着她:“洛凌君,你敢威胁朕。”

凌君摇了摇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死对于我来说,很简单,陛下的璟妃我是做不了了,请陛下放过我。”

突然陈龙阶强有力的手拽住她的身子,眼里的暴怒和愤慨似要将眼前的女子吃了,一口口的热气呼在她的脸上,声音却变得无比凄厉,:“洛凌君,想要我放过你,你休想,这辈子都休想。”

说着双手用力将她推倒在地,她就似一片摇摇欲坠的落叶轻飘飘的落在金砖石上,冰冷的砖磕得心口生疼。

夜变得寒冷而安谧,皇帝的圣旨落在地上,月色探进窗栏,落了一地灰蒙蒙的亮,她不知等待她的是什么,只是也许这样安逸舒适的日子却是怕要到头了。

果然第二天一到,如木便来为她收拾东西,将他送到浣衣局,如木望着她不断的叹息,责怪她惹怒了皇帝,浣衣局的活是最重的,看她柔柔弱弱的模样实在是不似干粗活的人,更何况此刻天寒地动,滴水成冰,浣衣局掌管宫内所有人的衣物换洗,却是宫里最末等的差事,那里的宫女长年累月双手泡在水中,手都泡肿,拖了一层又一层的皮,终身不见皇帝面。

如木为她挑了几件厚实的棉衣,说道:“洛小姐,你的性子就是太倔了,这皇宫谁不愿拣了高枝上,偏偏您,愿意往地狱里踩,你这是何苦呢。”

凌君有些失神,听她这样说来,不由得说道:“木姑娘,高高在上不一就是好,做一名宫婢未必就是坏事,这世间所有女子挤破了头想往高处走,希不知,低处才是真正安逸的所在,木姑娘不必为我担心。”

如木疑惑的摸了摸脑袋,想了想说道:“虽然不知小姐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听着却是十分有道理的。”

凌君一笑,看她天真可爱的模样,心里十分宽慰,又想起顾云慈来,也不知她怎么样了,眼神微微有些滞怠。

如木一路将她送到浣衣局,一个太监将她们带入厢房之内,阴暗潮湿的环境,散发着霉气,一字排开的炕上,整整睡了十个宫婢,腐败的寒气扑面而来,心微微发抖。

如木将包裹交给她,说:“小姐,我只能送你到这了,陛下有话让我带给小姐,陛下说小姐要支持不住了,就去找他。”

凌君点了点头,心里却瞬间明了,原来这不过又是他的阴谋,他算准了自己吃不了这样的苦,到时必会求饶,只是他却小看了自己,她有属于她的骄傲与自尊,这是陈国的土地,不是她的故土,从本能上她在排斥,排斥陈国的一切。

她原本以为与陈皇的三年之约不过是让自己留在陈宫,却从未想,他留下自己三年到底要自己做什么,现在明白了,他要她做他的妃,她不是贞洁烈女,当初斩断情根,嫁给萧楚离,她就从未想过要为谁守住什么,只是她不愿再这样下去,她不愿意所有人都在命令她做什么,所以她宁愿去干最累最苦的活,也不愿成为他的妃,这个称号足以禁锢她的一生,她知道陈皇在等,在等她求饶,等她哀求,然后便移居在紫央宫,做一个妃子。

她淡然而理所当然的接受了这一切,看见太监似厉鬼一般将那包裹翻了个底朝天,将所有稍稍值钱的东西悉数搜刮而去,看着所有下等宫女怨毒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她身上的一件狐裘披风,然后被那老宫女趁她不备绞成了碎布,看着一身上好的云锦小袄换成了普通的下等宫女的装束,她依然笑着。

就似开在灿烂的夜空下,一朵白昙花般清静唯美的笑,带了些寂寞的颜色,开在深宫内苑,开在这最肮脏的地方,而这里所有的宫女都看不惯她这带着傲气与贵族气质的微笑,将最重最累的活留给了她,而她也是笑着将所有的活揽下,看着一双原本优美如笋的手肿得像个包子,看着自己脸上的血色越来越少,兴许她真的会死在这里,成为一缕孤魂。

这里的宫女早已麻木,每天只有干活,在这样的寒冬腊月,每天都要有人先去池中将冰凿开,才能取水洗衣,皇宫里的衣裳是不能用热水的,热水洗涤会让花纹黯淡,是皇宫中的大忌,凿冰这样的重活便落在了凌君的身上,每日三更天便要起来,将河水凿开,然后清点昨日送来的宫妃衣裳,哪些是哪个宫里的,一件都不能错。然后那些年长的宫人便起来了,开始干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