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芭蕉分绿上窗纱（三）
萧楚离淡然的说着，望着寂寥的黑夜，风一下下撞击着窗外的梧桐，簌簌而响的声音夹杂着夜的安谧，萦绕左右。萧楚离嘴角扬起一抹清淡的笑意，雪白的衣裳掠起如仙，白日的光辉一点点影在夜色中，他亦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楚离，我剩下的时间不多，到十二月便是我与陈皇约定的时间，在剩下的五个月里，我会做好你的妻子，你的锦西夫人，楚离，这是我唯一能还你的东西。”凌君望着他，目光里氤氲的水汽浮起淡淡的光泽。
萧楚离颓然的望着她点了点头，望着凄清的夜一声喟叹仿若夏夜的萤虫孤独的呼唤，既然彼此都有不可逆改的路要走，倒不如平静安宁的走过。借着夜风将眉间的情愫一点点隐下，萧楚离衣摆纷飞在风中，踱步走到门口，手扶着深重的雕花窗栏，沉默了许久方才的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就让你这样去陈国的。”
凌君神思恍惚间听到萧楚离这样一句话，扬起嘴角，对着已经远去的白色影子一笑，与在侯府这般尴尬的处境相比，她宁愿去陈国，远离与自己有关的一切，可是也是这样一句话，在她濒临绝境时，突然而至的一缕阳光横扫着脆薄的心灵，却给了无比大的安慰。
人去渺无踪，徒留一缕风，寒光凝玉树，万里悲飞鸿。寂清的屋内，只有一盏灯在跳跃，彷如自己的心在晃动一般。
整整坐了一夜，直到手脚冰冷，全身麻木，已经忘却了是睡还是醒，是生还是灭，直到清晨的阳光穿过朱户，照在冰冷的全身，略微动了一动，顾云慈走了进来，见她依然穿着昨日的衣裳，脸色苍白如纸，浮着淡淡的泪痕，残迹成灰。空洞的双眼迷茫，见着顾云慈，身子一抖，努力扬起一缕苍白的笑意“顾姐姐，原来天亮了。”
顾云慈心里一酸：“昨日我在园中见到将军，他瘦多了。”
轻轻的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看着秋风喋喋，突然笑着说道：“顾姐姐，帮我梳梳妆吧，这些日子，我果然是太仓惶了。”
顾云慈见她心性陡转，忙的点头，唤侍女打了热水，晕了脂粉，挑了一身鹅黄天香缎锦衣，挽一条绿色批帛，清爽如柳，顾云慈为她盘了双坠髻，笼起的双髻高高堆起，取了两个碧玉华盛，点缀发间，轻灵婉约。上了红妆，脸上的苍白方才下去了些。
顾云慈望着她不知她要做什么，刚想开口却听她说道：“顾姐姐，我既然是萧家的媳妇了，自然该尽媳妇的责任，从今之后我会伴在六公子身边。”
顾云慈一喜笑道：“你终于还是想开了，夫妻本该就这样，以前总是你心事太重了。”
凌君笑笑也不答话，看时间尚早，不由得说道：“老夫人该起床了，我们去请安吧。”
说完吃了些早点，便踩着一路的晨光朝老夫人的梦香园走去，朝阳一束束照在身上，八月的光线已经有些凉薄，不似盛夏时的灼烈。
抬头迎上迷离灿烂的阳光，心中隐隐的发疼，收回目光，一抹淡影，落在眼里，粹不及防的就这样充斥了心房，心中涩涩的疼，迎上那灼烈没有半分掩饰的目光，将眼中的泪生生憋回到了眼中，笑着，凄迷而甜美的笑就似一缕寂寞的舒阳开出淡然悲伤的花。
顾云慈在她身后，惊声呼道：“将军。”便捏了捏凌君冰冷的手，空洞的目光渐渐聚焦在他的身上，隐去万千情愫，这陡然而起的情愫也许会让他们两个抛却所有，再一次生生的系在一起。
完美的微笑，深深一福：“将军，贱妾有礼了。”眼眸低垂，露出寂寞的神色。
白忠沅望着她，含着不可思议的目光紧紧的盯着他，怜惜与深重的苍茫让她心中坚强树立的距离生生的打碎。
他扬起手，想要拂去她额角的一缕秀发，她却一退，他的手便停滞在空中，孤独的立着，如同石化。
“你还好吗？”声音沧重而悲伤。
她心中就似裂了一个口子，鲜血一点点流出来，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开出妖娆的莲花，伤口留给自己舔，她却再不能给一点点希望于他，之于这场情感，谁也没有对错，错的却是命运的安排，他们都输给了命运。她已经是这样了，却再不能害得他一无所有。更不能害了筝儿，害了卢萱儿。
“贱妾谢过将军问候，我，我过得很好，将军放心。”略略冲他点了点头，抬起如铅一般重的双脚与他擦肩而过，淡淡的青草香气一如往日，他果然再未熏香了，飘起的一缕秀发浮在她的眉间，秀发刺得眉角生疼，心里纠集成团，一滴泪划过精致的妆容，露出一道深重的水痕。他呆然而立，再未回头，彼此间有太多的担负，他们早已不是原来的自己。擦肩而过，万事已成空，他与她自此便成了隔河相望的两颗桂树，终其一生再也不能相依相偎，只能站在云端相望。
还未走到梦香园，阳光变得厚重，她却生生滞了步子，眼泪顷刻流下。顾云慈忙的执了锦帕，一点点为她拭泪：“这些日子，你的眼泪也太多了，再这么下去，身子会受不了的。”
凌君抓过她的手，含着泪浮起一缕沧重的笑意：“以后不会了，永远不会了。”拭完眼角的泪水，朝梦香园走去，不料在半道之上遇见了亦前来请安的镜心。看着那抹美丽端庄的身影，她竟再也想不起曾经无暇的模样，天真快乐，原来人变得真的很快。
“公主妹妹，多日不见，越加动人了。”含着疏离浅淡的目光望着眼前的女子。
“梨姐姐，多日不见，你居然也能想到来为老夫人请安，几时居然变了性子。”镜心公主亦是淡淡的说道。
凌君心里蓦然一疼，曾经的无暇也能这般倨傲而淡漠的说话，这世界变幻的速度真的太快了。
“既然这么巧遇见公主妹妹，不如便一起去为老夫人请安吧。”
“梨姐姐请。”镜心一
笑，眉间一挑。
凌君也不推辞，率先走到她的前面，拖着一地的纱帛朝前走去。
入了梦香园，见院园内种满了大片大片的木槿，高高的木槿树坠满了白的、粉的、红的花朵，厚重的花瓣团团蹙起，姿态优美，难怪叫梦香园，木槿压枝，香飘满园。一时心中稍稍安定了些，穿过廊桥，曲洞，月门，景色华美，难得清幽醉人，入了花厅，真正富丽堂皇，却见老夫人早已收拾完毕，衣着鸾凤织锦的华服，金丝银线，团团贵气逼人。
各屋里的夫人和公子小姐都已经见过礼，在一边端坐闲话，凌君一眼便看见了四夫人青媛，绝色的容颜有着和萧楚离一样的孤寂和冷然，一身天青色碧纱衣裙，拖地的纱帛绣满了细碎的**，神情黯然含着漂浮的雾气，不施脂粉的脸依旧美好安谧，绝色倾城。
收回目光，与镜心一起见礼，老夫人难得见二人一起出现，其实凌君昔日请安的次数并不多，大多时候都是镜心过来。
凌君对着坐上的老夫人一笑：“老夫人，梨儿前些日子身子不太好，误了给老夫人请安了。”
老夫人一皱眉说道：“我说呢，怎么一直都不见你，原来是不舒服，人老了就喜欢热闹，你们这些年轻人有时间该来多陪陪我这老人家才是。”
“老夫人见谅，以后梨儿并定好好服侍老夫人，也尽尽做儿女的孝心。”凌君低首说道。
“哟，六媳妇，这儿女孝心可是不好尽啊，我们还以为你自持是宫里来的人，不把我们这些个长辈当回事呢。”坐中的三夫人讽刺道。
凌君一笑：“三夫人说哪里话，嫁到萧家便是萧家的人，梨儿自该尽一分孝心。”
三夫人看着她毫不示弱的回答，不由一哼，再不说话。
镜心大方端庄的对每一人见礼，看来平素的礼节必是十分周全，坐中的每一个人都对她笑颜以对，凌君也不在意，便在下首挑了一个位子坐下，等着老夫人训话。
老夫人是再通透不过的人儿，见凌君与镜心似有心结，不由得拉了二人靠近自己坐下，说道：“楚离这孩子真有福气，一个是皇帝身边的人，一个是陈国的公主，也不辱没了萧府的门第。”随即话锋一转：“你们两个孩子都是我极喜爱的，既然是一家人了，平素什么事互相帮衬着，侯府家大业大，你们两个新媳妇要同心同力撑起来。”
凌君与镜心俱都腼腆一笑，老夫人继续说道：“梨儿难得过来，今日不如你们就都留在我这用完午膳再回去。”
二人俱都点头谢恩，老夫人便又将青媛留下，其他人悉数回到自己的园子里。老夫人一边吩咐丫头准备午宴，一边拉了三人絮叨一回话语。
镜心知识渊博，说得老夫人眉开眼笑，青媛却依旧落落寡欢，听到高兴处也会略微一笑，凌君却是心中有事，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只陪着老夫人强颜欢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