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绮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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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从今情缘两厢绝(三)

凌君望着眼前如玉生烟的男儿,眉眼秀气安宁,眉角眼梢温柔似水,心中疼痛如坠大石,恨不得将前番往事悉数道来,张了几次口终未说出来,却挥手将龙鳞宝剑一把抽出来,将官帽取下,散下三千发丝,挥刀断发,割下一缕青丝,眼含泪水,说道:“子仲哥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君儿无所赠,唯有这一束青丝能表我心。”

白忠沅携发丝在手,心中望着青丝坠地的凌君心中如翻江倒海,嘴中喃喃念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声音有些凄婉,唯有双目却含着寸寸柔情,凌君心中却一寒,这首诗终归有些伤感,然而自己与子仲亦是如这诗中的境况,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虽说不是远赴战场,却亦是相见未有期。望着白忠沅清渣泛起的一张脸,心中陡然痛起来,白忠沅念完这一首诗幽幽一叹道:“君儿,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你一定要等我。”

凌君含泪点头,望着他有些散乱的鬓发,嘴角努力扬起一缕微笑:“子仲哥哥,让君儿再为你梳一次头吧。”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把小梳,正是在淮阴侯府时白忠沅所赠,白忠沅扣住了她的手,摇头道:“君儿,每次都是你为我梳头,今天就让为夫为你梳一次头。”乍然听见白忠沅突然说道为夫二字,心里突然纠集成团,猛然一热,白忠沅接过梳子,为她将寸寸青丝绾起,凌君背对她而立,眼中的泪却一点点掉在了衣袍之上。白忠沅梳得极其的小心,唯恐弄疼了她,将发髻绾好,把那顶太监朝冠为她束上。手划过她的脸,却顿觉一片湿腻的滑,心中情深似绞。圈过她的身子说道:“君儿,我不会负你的。”

此话一说,凌君心中更觉得悲伤,暗道子仲你不负我,可我却要负了你。倚在他的怀里缓缓将眼睛闭上,嗅着他的酒气,却突然觉得无比安宁,过了半晌二人无话,五皇子却不知从哪里走来,对着二人,徒生怜惜之意,本不愿打断,可是时间催人,不由得轻咳了几声说道:“梨丫头,我们该走了。”

凌君知道分别在即,挣脱白忠沅的怀抱,对着他深情一笑:“子仲哥哥,我的心永远与你在一起。”

再不忍看他,狠着心从监牢之内走了出来,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满脸,走到五皇子身边,极淡极轻的说道:“王爷,我们走吧。”

走到一半,不舍之情依依,回头望去,却见他在牢内冲自己轻笑,心中一甜,却酸涩重新泛起,也是一笑,便消失在监牢之内。

“梨丫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们。”五皇子看走在前面的凌君仿若幽魂一般飘荡,心中总是无比酸涩,想起自己的娘亲皇后娘娘,在这宫里终身不能自由,子女情分,夫妻情分无比淡薄,心中骤然起了一

个念头。

凌君突的顿住了脚,回头,却含着极美的微笑,缓缓而立:“五皇子,谢谢你,只是你这样帮我和子仲是为了什么?”

“哎,人生天地,之恩图报,子仲与我有恩,我自然该报。”

“原来是这样,小梨多谢王爷了。”

“梨丫头,宫中怨偶太多,我实不忍看你们二人如此煎熬,如果你们愿意,我送你们离开皇宫,从此远离是非,做一对逍遥散客。”

凌君心中一动,重又抬眼望着五皇子,眼前的人神色怡然,在这凄清的月下,怡然意态从容,气质冲天,而今不似白日假装腿疾,却越发的玉树临风,姿态比太子还要让人惊讶。

凌君重她一笑,这样的机会如同天降,可是自己真能这般抽身,于所有人不顾,逍遥化外,况且自己身染剧毒,此生纵然有情亦不能善终,如此岂非害了他。意念奔走,终究一叹:“王爷大恩,小梨棘手顿足以谢,可是,我不能,将军他也不能,王爷,等我后日走后,你便对将军说小梨去了淮阴之事,他若知我嫁予了六公子,一定然会娶了公主的。”

“你为何刚才不告诉他,你就不怕他恨你。”

“我若告诉他实情,他怎会让我去淮阴,又怎会娶公主,子仲的脾气与能耐王爷是知道的,一个囚室岂能困得住他,我不晕,也不想子仲哥哥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了我英明丧尽。既然无法爱了,那就不如恨吧。”凌君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早已忘却了痛眼泪已干再也流不出来了,此生唯有子仲能让她流泪。

凄然欲绝的神色让五皇子心头也是如钝器伤了一下,眼前的女子瘦弱不堪,颜容平常,唯有一双眼露出的光照得人心头一亮,这样大义的女子,让他刮目相看,心头也是戚戚然。原来女子不需要容貌姣好,气质使然却能胜过万千娥眉。

他是知道子仲的,十五岁带兵,威震璟国,历十年沙场征战,天下将门无不听令而从,虽然而今为东林候革了兵权,可是只要他愿意,振臂一呼天下响应,还有侯府作为后盾,璟国只怕便危矣,这女子性灵通透,各种事情早已看得清晰明白,她深知子仲一怒,什么事都有可能,可见这女子见识非凡。

心中不禁又觉得皇帝的决断太过于草率,这样的女子,若放在皇帝身边,只怕与朝局有利,可是放她去淮阴却有太多难以确定的因素,此时唯一幸的是她只是个女子,然而觉得唯一可惜的也正因为她只是个女子。

“小梨,果然非常人也,舍己而为万全,羞煞我须眉男儿。”五皇子神色有些凝重的说道。

凌君面对着他,不知为何,竟似是对着镜中的自己,平日说隐在心底点点滴滴都跃上心头,许久以来,这些事压在心底纠缠环绕,就似一股戾气压得自己喘不出气来,而今对着五皇子却有着说不出的轻松释然之感。

也许五皇子和她一样,因为有太多不能言说的秘密,所以深谙

彼此的内心,凌君望着深重的夜说道:“王爷太抬举奴婢了,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王爷可知我深中剧毒,断断是活不过三十的,近月来劳神伤心,只怕连本元也耗去了不少,只怕等不到三十我便性命不存,我与子仲此刻不生离,他朝却要死别,倒不如这样,早早的了断。”

五皇子心中一震,望着他的双眼却突然变得伶俐,盯着她看了半晌方才问道:“小梨,你到底是谁,你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宫女,你有法子救了太子,有法子在陛下重病之时安排周旋,有法子去陈国救子仲之命,更让子仲这样不世的英雄拜倒在石榴裙下,你深谙医术,熟读百家,你知造琴音韵,又知书画描绘,还有一个普通之家的女子怎会中什么剧毒,梨丫头,你到底是谁。”

字字句句如雷劈在心上,她竟不知五皇子知晓这么多,压下心中的焦虑,稳了稳心神说道:“王爷,怎么知道这么多?”

“皇宫无秘密,你的来历,父皇早已查得一清二楚,出生于淮阴庆县,三岁丧父,十岁丧母,本名黎月,于十二岁入淮阴侯府,是侯府花苑的一名粗使丫头,只是本王却不信。”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仿似看穿了她所有的秘密。

凌君心中诧然一惊,当初自己为了掩饰身份,便捏造了是侯府的粗使丫头之事,一来侯府深宅大院奴仆众多,谁也不会在意一个丫头,二来自己容貌改变后相貌丑陋,本就不打眼,说是粗使丫头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没想到皇帝居然去淮阴查过自己的身世。

看来是颇下了一番功夫,可是却是谁为自己杜撰了这些身世,心中弥想不解,若不是这番捏造的身世,自己只怕早已被皇帝诛杀了,那么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人是谁,淮阴侯府知道自己身世的除了白忠沅便是玉官,数月来她与子仲相见不过数次,更何况子仲在去岁冬天才知自己入了宫,断然不会是他,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此人必是侯府中人,也就只有六公子有这能耐了。想到这心中陡然泛酸,难道真的是他,替自己捏造了这个身世,救了自己一命,照这样说自己欠他又多了一次。想起后果,心中后怕不已,脸上腻起了一层薄薄的汗,皇宫深如海,果然是趟不得的,君心难测啊。

五皇子看她神情知其中必然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揭穿了她,笑道:“梨丫头,回去吧,明日你还要朝见百官,虽知你非寻常女子,但是你心性极善,我宫里那些奴才素来因为我不受父皇看重的缘故,屡遭欺负,数次病倒,都是你去问诊的,本王心里也是感念的,今日之事我断不会多说半句,你快些回去吧。”

凌君听五皇子悠悠说来,心中也渐渐放松下来,对着他跪下,行了大礼说道:“王爷大恩,小梨百死难赎,只是如今小梨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待时日成熟,我必然会告诉王爷小梨的身份。”说完,嗑了三个头,扬身而去,独留下五皇子望着幽深的宫道发呆,这样的女子就要嫁人了,突然心中却也有些酸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