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绮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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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从来女儿幽怨多

一点相思曲未终,万年枝上五更风。

夜色苍苍中,黑色暮云遮住了碧朗的天空,劲风摇弄着庭前的木兰,花枝乱坠,叶瓣纷飞,俨然风雨欲来。当真是晚来天雨、寒鸦渐远。洛府廊檐飞宇,灯花璀璨,却不知怎的叫一层烟雾笼罩,无端的让人觉得寒凉。洛云忠静静的端坐在书案前,紧阖双目,虽是到了而立之年,岁月除了在这张脸上增添了些许沧桑的意味,却不曾见半点年华逝去的光影,黄梨雕花的案台上茶香袅袅,欸乃生香,长袍及地,发丝高挽,三十年仿若一瞬,一睁眼闭眼之间万事都成岁月闲暇中的往事。他低低的叹了一声,随即又苦涩一笑,想自己曾今亦是晋安城中意气风发的少年公子,风清南楼歌晓月,日引花丛打马鞭。而今已是位及人臣,官拜一品丞相,却不知为何在这仿若牢笼的大网中不由自己,皇帝赐婚的圣旨依然还搁在这书案之上,那一道明黄的色彩灼人的眼,想到自己的儿女,不由得嘴角浮起一点笑意,他膝下有一双儿女,长子洛宗仰文成武功都是超群的人,而女儿凌君亦是女子中的翘楚,儿女的温颜软语劳解了他朝堂之上不少的烦忧,心中实不忍对凌君说起赐婚之事,这段姻缘是自己所求的,可是他却从没有问过凌君的意思,不禁的眉头蹙起,想想迟早都是该对孩子说的,是怨是恨,都已是注定要如此的。

月上柳梢头,暮云倾远山,洛云忠手提琉璃灯盏,屏退了侍从,一个人静静的往凌君住的幽雲阁走去,心中却在思索该是如何对凌君说起。心下一思量人却走到了幽雲阁,远远的一点似麝非兰的奇香入得肺腑,心中宁静了许多,来到门前轻轻的叩门,只片刻,一着淡粉色罗纱的女子轻轻启门,看得是相爷,便道了个万福:“筝儿见过相爷”。洛相见得是这小丫头便低低一问:“小姐呢。”筝儿便引洛相来到书房,却见凌君坐在书案前低头颔首,云发低垂,青丝若瀑,素纱白裳,洛相走到案前细细一看,只见笔走之下是一副山水小品,云烟缭绕绿树成织,潇洒自如,旁边提款:万树柳烟伴微雨,一江春水携远山,洛相心中不由得暗暗赞叹了一声说道:“凌君的水墨又精进了,人道女子做山水终少了大气,我看吾女优胜须眉,”凌君抬首相望,见是父亲,便喜笑颜开的丢下手中的笔,走出案台,对着他深深一福,“爹爹来了,可别笑话女儿,不过是画着玩的。”洛相溺爱的看着凌君,不由得又想起18年前在那梨花妖娆的季节,他遇到了一生挚爱的女子,如今凌君是越来越像他娘了,那眉目,那举止,和他娘亲是何等的相似,心中压抑的成年旧事便如此跳上了眉间,然而对着凌君却不露声色,只溺爱的拍着她的头。细细的说道:“君儿今年可是十六年华了啊。”

凌君轻轻抿嘴一笑,梨涡浅现,仿若朝霞映日:“爹,您过了今年春岁亦是快四十了。”凌君细细的看着眼前的父亲,见他额头皱起,愁拢眉梢,略一沉思便想到他恐是要说皇帝赐婚之事,皇帝赐婚这是何等的大事,早已是晋安城中街头巷尾妇孺皆知的事,她明白洛相的顾虑,官宦子女终身不由自己,便轻轻说道:“爹,您勿要忧虑,女儿家总是要嫁的,”

“孩子,爹原不想你嫁入官宦之家,只望你寻一所念之人,幸福度日,可这白将军你是非嫁不可啊,哎,所幸白将军也是气宇轩昂,人中龙凤,只愿你二人能举案齐眉,恩恩爱爱。洛相眼中盈满不舍与悲伤,甚至还纠集着矛盾,很久很久以后凌君才明白洛相眼中为什么有那么多难言的过往。

“爹爹,我明白的,”虽然心中幽怨难解,可是她亦不愿爹难受,更何况皇帝赐婚。洛相望着眼前的女儿,心下悱恻,想自己未曾对孩子说起半分,然凌君却体恤父母之心,半点不让自己难过,得女如此夫复何求。

洛家呈皇家恩宠,得赐天恩,转眼间自洛家接到圣旨时日已过了两月有余,凌君静静的坐在阁楼之上,望着风起萧楼,不禁凝神思

索,想自己不久前还在闺中读着“人间难为倾城色,算做云烟归五湖,”的诗句,便跟筝儿细细计较着自己的未来,所望寻一知心人,执子之手,相携到老,那时却不知道,朝堂之上天子之言便决定了她的终身之事。凌君从未曾想过,她这般娴雅宁淡的日子,就在不久后便要改变了,由闺阁之女摇身便要成为将军夫人。

将军迎娶洛家二小姐,兹事体重,洛府便开始忙碌起来,从测算良辰吉日,到递庚帖,过完大礼已是一月有余。成亲之日便定在三日后。

幽雲阁中,红烛高照,处处红光摇动,凌君着一身黄色锦裳,端坐在菱镜前,薄衣透骨,微微觉着些寒凉。筝儿正在细细的为她梳理着齐膝的长发,妆台前的铜镜在灯火杳然中,清晰的印着一个女子的眉目,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却见眉头高高蹙起,越发的添了些神韵,筝儿细细的梳理着凌君的长发,见凌君倾过头去,便停了下来,说道“小姐,你的头发比去色又长了不少,”凌君暖暖一笑:“是长了不少,却是太折磨人了梳理起来也误了不少功夫,过了今岁就绞了吧。”“小姐这可不能剪,哪个女子不渴望有小姐一样的云发啊,新姑爷也定……”筝儿突然住了嘴,惊觉自己说错话了,斜眼一瞧凌君,却见她低头弥想,长发分至两旁,露出雪白的一段脖劲,不由得楞了会神。凌君未曾留意筝儿的话,沉思在遐想中,不禁微微有些难过,明日便要出嫁了,幽幽长叹一口,说不出的复杂情感在这一时互相纠集。这时风破窗棂,一缕风钻入她的衣裳,微微有些冷,发丝千屡互相纠集飘散。筝儿漫步走到窗前,看了看天空,一脸愁云的说道:“小姐,天怕是要下雨了”“莹玉清流疏星淡,永夜深庭如昼,只有不眠人,下便下吧。”随后望着黄梨雕花的妆台沉思,筝儿亦站在她身后默默不语,唯有着一室寒凉。

突地一阵温柔而绵长的声响敲开了她眉间淡淡的愁,“筝儿,快去”,凌君催促道。门帘轻启,一白衣男子杳然而立,原来是洛宗仰记挂着凌君,乘着夜色来到幽雲阁,筝儿唤了声:“公子”凌君起身欢喜的叫道:“大哥”却见洛宗仰俊朗的面容上微微泛着红,眼中一腔的温柔仿若要滴出水来,依旧是白衣玉冠,俊眉修眼,“君儿,天凉,多穿些衣裳,”他关切的说道,凌君满脸的欢喜,定定的瞧着自己的大哥,过往的事如烟飘在心间,洛宗仰原是洛府二夫人之子,当初二夫人入府之时,洛公子已是八岁,官宦之家最是注重子嗣,也许,二夫人便是靠着儿子,才入了洛家的门,只是二夫人与大哥的到来,却让凌君的亲娘去了静心小苑吃斋礼佛。她一直便以为是二娘和大哥逼走了娘,可是在她亲娘去世时却让凌君勿要迁怪二娘和大哥,那时凌君也仅仅只有五岁,而二娘对她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却也从来也没有为难过她,大哥温润如玉,却又寂寞如觞,那时凌君总是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黄昏下的梨树旁吹箫,那么的不染尘世云烟。大哥是什么都不计较,纵使她把他最心爱的玉箫摔碎,他亦只轻轻的叹气,却一脸温柔的问道:君儿你可伤着,然后从怀中掏出云帕,把裂成两半的玉箫收好,看着那单薄的身影孤独的立着凌君却突然怜惜起来,大哥是多么好的人啊,泪划过青涩的脸庞,嘤嘤的哭起来,大哥听见她的哭声,却惊慌的连声唤道“君儿怎么了,伤着哪里了,”凌君却转身紧紧的拽住了他雪白的衣袍满脸是泪的说道,“哥,君儿会对你好的。”却见他的眼中盈满欣喜,那微微潮红的脸带着半点羞意,低声说了句:“大哥也会对君儿好的。”从此凌君便在大哥的疼爱下慢慢的长大。想起这些,凌君眼睛竟有些潮湿,眼前这如玉般的男子便是哥,尽管非一母同胞却天生血脉相连,他总是笑语盈盈,满脸温柔,那么清爽,周身散发着三春暖阳的气息,总能赶走心底的隐晦。

从神思中回过神来凌君不禁莞尔到“大哥,我明日就要离开你了,好些

照顾爹和二娘,”

却见洛宗仰轻轻的叹了口气,“君儿,放心吧,大哥会的,从小看着你长大,大哥真舍不下你这个妹妹,可是大哥又不能永远守着你,所以君儿你一定要幸福。”一番话说得她心下微微的酸,低头之间清泪滑过眼睑,抬首却对他幽幽一笑:洛宗仰,我会幸福的。洛宗仰一听,笑意又漾开了,“记得小时候你就是这样叫我,很久没听你这样叫了,大哥真是舍不得你这个妹妹啊,”“大哥,我亦是舍不得你,”“君儿,女孩家总该是要有婆家的,等你有了夫婿就不会想大哥了,你出嫁我也没什么送你,我这把玉箫,就当是哥庆贺妹子新婚之喜的贺礼吧”凌君满脸红云的接过玉箫手触之下一片温润,还带着他的温暖气息,无端的她感到温暖,突的想起,“哥,玉箫不是被我摔了吗?”却见洛宗仰轻轻笑道:“是啊,当年君儿你冲冠一怒,把我的箫摔了,可是换了你这个妹妹,再珍贵的东西也是值得的,”她心下一暖,想要开口,却见他自己幽幽的说起来了:“当年那把玉箫和这把是一对的,那把是雄,这把是雌,只可惜雄的碎得太早了。”也许命运真如箴言一般,凌君没想到,这两把玉箫和他们兄妹俩会有怎样的关联,可是等经历了这万般劫难,仿佛当年一语成谶,兄妹俩的命运就在那风云变幻的朝局中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细细的收好玉箫,洛宗仰看了看天色,深深的望了凌君一眼,暖暖一笑,“君儿早些安睡,明天便要出阁了,大哥再去打理一番,你好生歇着。”“嗯,大哥,你去吧,我会好好的。”目送大哥离去,她的心突的一空。而今相伴的此情此景此人,都会在明天彻底的改变,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一切不过是浮世虚尘。

之后洛相和二夫人亦来细细的嘱咐凌君,望着眼前的父亲,凌君心中涌起一股亲情,纵是此情难舍,无奈命运弄人,看着眼前的父亲不禁的想起曾经执笔南窗,教授书画,那时是何等的依恋自己的父亲,岁月悠悠,转夕之间花红已成柳绿,沧海变成桑田,就如爹爹当初羽扇纶巾,人品超群如今不过三十有六却偶见鬓角白发,岁月总是在不经意见侵蚀了人的脸。

“君儿,你嫁的不是一般的人家,以后你定要步步郑重,事事小心,要自己珍重,”洛相嘱咐道。

“爹,放心吧,这亦是凌君的命。”

二娘泪眼朦胧,“君儿你爹爹年纪大了,你也一定要幸福。”

“知道的,二娘,爹爹春秋正盛,晋安城中不知道多少红裳绿女想着我爹爹呢,二娘好些看着爹爹,别让他跑了才是,”凌君俏皮的说道。一席话说得洛相满脸含笑,竟然晕起了一点红潮,说道“瞧这孩子,还是这样长不大,爹爹和你二娘是越来越老了,只要你和哥哥好,我们便是知足了,朝堂风云,事事如棋,等我办完晋水渠道之事便携你二娘辞官归故里,养桑打渔,逍遥度日。爹娘只盼你一生无忧,寻一良人,安稳度日,我此一生就再无所求了。”凌君静静的听着,不由得心下安慰,一低头泪却出来了,抬首依然是笑着:“爹爹放心,女儿会好的,只是难报父母养育之恩了。”却见二夫人的手轻轻的附上她的手说道:“傻孩子,要懂得照顾自己,这侯门深院的,你又是那般的才情,别叫自己受了委屈。”“二娘,女儿长大了,凡事都会细细思量的,天色不早了,二娘和爹爹早些歇着,累坏了你们,女儿心下也是不安。”却见洛相抬头向窗外望去,一片黑暗,回头对着凌君点了点头,便携着二夫人离去,凌君起身相送,洛相走至门前,仍是不放心凌君,又一倾头,对着她慈爱的一笑:“孩子,你也早些睡。”

把爹和二娘送走,凌君悠悠的叹了口气,眼神中满脸的倦怠。

“小姐,先歇歇吧”明日还有得一阵忙呢。筝儿细细的说道,她轻轻点了点头,便让筝儿铺了床,不一会儿功夫,双眼朦胧,竟沉沉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