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非善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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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人之将死

    我无法苟同,同样懒得反驳,我与她根本就是鸡同鸭讲。一直以来,我都不喜欢左右他人的思维,也不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别人。但是,人有原则,世有秩序,罔顾人命,必遭惩戒。

    我取下腰后的匕首,反握在手:“伊人,同我去府衙吧,我不想对你动武。”

    孰料,对方回应了一句揶揄:“于妹妹,你忘记自己刚才的反应了?”

    说罢,她举起手中铜铃,轻轻晃了晃,随之而来是我的头疼欲裂。

    “你说的对,我一直在演戏,几乎不信任何人。所以早从一开始,我便对你埋了一只蛊,至于它什么时候钻入的得问你自己了。我猜……一定与那位君少侠有关吧?”

    她曾说,这种蛊在被至亲或至爱之人所伤、最痛心最无助时便会乘虚而入,原来……自己有这么喜欢君无尘吗?

    然而,她放下了铜铃:“只要你守口如瓶,我还可以让多活几个月。”

    “不可能!虽然我是拿钱办事,但是你害了太多人,他们需要一个真相。”

    “即使你将我交出去又有什么用?对于他们而言,一个本就抛弃的‘贱’命换了一大笔银子,多好的买卖。人们只想知道自己希望知道的结果,我已经给了他们最好的交待。你信不信?就算他们知道真相也不会制裁我。”

    我一时语塞。她说的没错,当时,她补偿给那些家属银两时,他们眼冒金光,瞬间就把自家孩子的命案抛之脑后。

    有银子真好啊,甚至可以收买人命。

    石台上不人不鬼的叶宸痛苦地扭动,身躯正被蛊虫吞噬,四十九天,真是炼狱般的折磨。

    她转身欲走,我大嚷着:

    “伊人,杀人炼蛊,你以为你在救叶清吗?让他被一只虫子控制,那不是在救他,而是谋杀!”

    她顿了下步子,继续走下铁桥,没有问话。

    “伊人……叶伊人!”

    眼见着她便要离开密室,我冲上去想拦住她,她一回身高举晃动着铜铃,嘴里理是不知念着什么。

    剧烈的疼痛与巨大的耳鸣声交织在一起,我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抱着头痛苦嘶喊,一声声仿佛要撕碎身体。

    手中的匕首更是不受控地举起,刀刃对准自己的心口,猛地扎了进去……

    也许是动了恻隐之心,她摇铃的手顿了顿。我趁机在匕首在刺进心口的刹那,偏了几寸,却也扎进了胸口。

    顿时,鲜红四溢,血溅当场。

    趁她愣神,我拔刀飞了出去,击中她举铃的手,身子紧随其后冲了上去。

    却在此时,一抹青色如龙卷风般袭过来,显现出一个人影,一扫袖再探出一掌将我击飞。

    那一掌不偏不移,打在我刚被捅了一刀的患处,雪上加霜。

    我还未爬起身,数支孔雀翎直射而来,刹那间,一枚人影抱着我滚至一边,为我挡了几支。

    “师姐?”

    木芸芸不顾自己的伤势,为我重复扎了几针,却怎么也止不住胸口的血,面露惊慌:“你伤势太重,快走。”

    我拽紧她,摇摇头,望向前方几乎将叶伊人完全遮掩的凤阳。

    这张冷漠的脸,只有对伊人才会展露笑靥。

    凤阳扬手捏了一只孔雀翎,就要朝我射去,被木芸芸大臂一挥档在身前。

    就这样,凤阳护伊人,师姐护我,彼此僵峙。

    凤阳冷冷开口:“让开。”

    木芸芸缓缓站起身:“凤阳,不要再执迷不悟,你身后这个千方百计保护的女人根本不爱你,不过把你当作利用的工具!”

    “闭嘴!”

    她不依不饶:“刚刚你明明全听见了,这一切不过是个局,她笑你蠢笑你傻,这样你还要为她卖命吗?”

    凤阳沉默了片刻,回眸望了一眼伊人,道:“这一切我早就知道了。”

    不仅我们,连伊人都怔了。

    他早就知道自己被利用,心甘情愿做了一枚棋子,一把称手的工具。

    为什么呢?

    他没有多言说明,而是握了握身后佳人的手,深情蜜意只在此刻流露:“回去吧,这里我来处理。”

    她有些恍然,半晌,轻轻应了声“嗯”,转身离去。

    凤阳再正视我们,眼里只剩漠然,冷冽而强大的杀气奔涌蹿出,笼罩住我。

    木芸芸将我一推,砸向一侧敞开的通道密门:“快走!”

    “师姐?”

    “放心,他不会要我的命。”

    说这话时,她的长睫颤了一颤,这是心虚,是在安慰我。

    这时,凤阳冲上前,被师姐拦下,双方动起手来,我趁机逃走。

    取一保一,才有一线生机。

    一路滴血,伤口如喷涌不尽的井,血在一点点流逝,连同生命。

    离开密道,返回原地——李大夫的别院。

    边逃我边胡乱的包扎,可这血怎么也止不住,磕磕碰碰最后一个趔趄跌坐在地。感觉到伤口撕裂般的疼痛,我颤颤威威地摸向患处,手心热流淌过。

    我不敢看,只是艰难地爬起来,准备撕了衣帛包扎,忽觉身后一股妖气袭卷飞来,一转身,胸口再次受了一击。

    身子飞出十几米,重重地砸在地上,我呕出一口血,全身的骨头似乎都散了架,这次,是彻底爬不起来了。

    夜雾笼月,我连连吐血,视线愈来愈模糊,只隐约看见一个青绿色的人形轮廓站在不远处。

    “这是你自找的。”

    他冷冷地丢下这句,甩起袖袍衣袂,扬长而去。

    以前,我总是埋怨无尘:“我命又不如磐石,回回冲锋陷阵迟早挂掉。”无尘却笑得很开心,回我:“越是怕死,死得越快、越早。”

    我的确很怕死,幼时天灾,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却做了份刀尖口上舔日子的活。看多了生死,我越害怕,害怕化成一堆枯骨,空空荡荡留于世间,再被人渐渐遗忘。

    所以,我拼命存银子,想着攒够了买个铺子,做点小买卖,平平安安过完余生。

    每每险象环生,我总是存着一份侥幸与希冀。这一次,奇迹还会出现吗?

    我祈盼着,然而,生命随时间一点点流逝,流进我的绝望谷底。

    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即使被人发现,我也活不成了吧?

    如此害怕死亡的我直到绝望的尽头,竟油生出释然。回顾了生平的点点滴滴,喜怒哀乐的画面一一浮现脑海,以前厌恶的灰色记忆竟也成了宝贵财富,也许不美好但足够刻骨铭心,已经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我想,一定要带着这些记忆去地府,在幽都好好快活。

    撑地好累,我眨了眨眼皮,终是合上了眼。

    却在此时,身子被人托起,落入一个熟悉的怀中。

    “小鱼儿?”

    我再起支起眼皮,皎月光辉被猗郁的树冠切得支零破碎,斑斑驳驳地投射在一张熟悉的俊颜上。

    “无……”我激动地想唤出他的名字,喉头一紧,再次呕出一口血来,染红了他白净的衣衫上。

    还好,至少死之前能见到无尘,也算死而无憾了。想到这,我忽然觉得很感动,竟笑了起来,只是眼角分明溢出泪。

    第一次,我在无尘脸上寻到了茫然无措。

    “是我来晚了,别睡,我带你找大夫。”

    也是第一次,我听见他打颤的声音。

    说罢,他就要抱起我,我用最后的余力拽紧他的衣襟,摇了摇头,张口断断续续喘着气:“来不及了……师姐,她……你快去救她吧……还有,伊人……她才是……”

    说着,气力不足,又呕出一口血来。

    深夜山林,我很清楚,即使无尘轻功再高,下山寻医已来不得了。即使寻着医,也救不活我了。

    我伤的是,是心脉。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绞心的疼,能强撑到现在已实属不易。

    “别说了……”他的声音抖得更加厉害。

    我颤巍着手覆上他的脸,终于摸到了,这一次他没有避开也没有一手甩开,将扇子敲在我额头上。于是,我趁火打劫捏了一捏,满足地笑出来。

    “无尘,原来……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啊……”笑容渐渐从我脸上消失,“我居然……很舍不得你。”

    舍不得那个整日倚着大树乘凉、看我练功又指手画脚的身影;也舍不得没事扇着凉风冷嘲热讽、关键时刻严肃沉着的“大神”;更舍不得嘴上嫌弃厌烦,实则处处护我的君无尘。

    手无力地滑落,被一只大掌抓住,整个身子被揽得更紧。眼前却只剩混沌,双目慢慢合上……

    也许,我已去了冥界地府,也许,这是我死前的回光返照。眼前的黑暗被一束光渐渐照亮,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洒满光斑的山林。

    鸟语花香,泉石萦绕,薄雾转圜,犹如仙境。

    正前方,直挺地站着一个干净修长的身影,如玉的肌肤在晨曦下通透白皙,他侧过脸,似乎在笑,撩拨着身边的一草一木,皆被比了下去。

    只可惜,我怎么也看不清他的五官,好像薄唇在笑,好像黑眸微眯,却是模糊的。

    他走近,唤了声:“小姑娘……”

    画面猛地一晃,似乎是“我”一跺脚,指着一只纤细的手道:“你才是小姑娘,我已快及笄了。”

    “哦,”他似乎又笑了起来,“这位姑娘,你可是住在此地之人?”

    画面再次上下抖动,是“我”敲鼓似的点头。

    “在下受邀参加宴席,只是……不想这里地形复杂,迷了方向。”

    “宴席?”“我”恍然叫了声,“噢,你就是堇家二公子吧?这里地形本就复杂,外人很容易迷路,我就是来接你的。”

    “你?”

    “我”轻咳两声,眼神闪躲:“我是玉玲珑,这里的二当家。”

    “哦,原来是玉姑娘。”

    “那你呢?你叫什么?”

    他的模样逐渐清晰,再熟悉不过的五官显现出来……

    他说:“堇辰,日月星辰的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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