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乱世英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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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雄关漫道_第三章:漫长的一天(3)

按说陈建峰按计划将于界首过江,但经过石塘圩时,陈建峰找当地的老乡一问得知,黄昏之时有说湖南话的国民党军从北边的全州县城浩浩荡荡往南边的界首渡口而去,陈建峰知道不能往界首走了,军委纵队于界首过江,国民党的主力都在向界首包抄,现在情况不明,一旦军委纵队已经过了湘江,担任阻击的一三军团撤离了阵地,他陈建峰再带着这二千人冒冒失失地往界首渡口而去,无形中就钻进了敌军的口袋,送肉上砧板。

陈建峰决定反其道而行之,折而向北。侦察连带来一位向导,此人人近中年,黑黑瘦瘦,连长说向导姓唐,知道红军要找人当向导,唐向导不顾危险,自告奋勇愿意给红军带路。陈建峰问唐向导为何不怕红军走后乡团的人找麻烦,唐向导说自己不怕,他偷偷地找红军,乡团不会知道,唐向导说:“你们红军是好人啊,打仗那么紧张,还在镇子里打土豪,给我们分谷子,要不是那些谷子,我们家的小孙子早两天就饿死了。人得讲良心,得感恩。”

陈建峰问石塘圩以北可有渡口可以涉水过河?唐向导说在全州县城南面十公里的屏山渡和太平渡一带,湘江河里的江水都已经见底,不用船都可以涉水过河。

事不宜迟,陈建峰命令部队,向屏山渡和太平渡一带突围。

大路是不能走了,只能走小路,冬夜没有星光,黑漆漆的,陈建峰命令每人砍一节树枝,二千人手牵着树枝,成两排,跟着最前的两支火把前进。

到底是红军,有着铁一般的纪律,大家相互搀扶,在田坎和山道上行进,整个队伍除了箍了嘴的马和骡子的喘息声,可以说鸦雀无声。

陈建峰就着火把看了一下怀表,零点十五分,新的一天开始了。这是1934年12月2日的凌晨,陈建峰不会知道,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在两河打退桂军两个师之时,军委纵队在敌机的轰炸和机枪的扫射中,在付出惨重的代价之后,冒死于界首渡过湘江西进,陈建峰的这二个团,已经与陈树湘师、苏懋禄师一同被归结于尚未渡江的红军成建制的部队之一。

陈建峰北上的决定,拯救了他这支二千人的队伍,因为如其所料,随着军委纵队渡过湘江,担任左右两翼掩护任务的一三军团也随即西进,界首一带的渡口已经完全落入敌手。尽管东岸的其他渡口已经被国民党军控制,但因为军委纵队是从界首过江,敌军防御的重点放在了界首一线,而屏山渡由于离全州县城很近,县城一直都为湘军控制,在这一带的防守最是薄弱,别的渡口都是重兵云集,不少于一个师,而屏山渡只是象征性地摆了一个营,国民党军根本就没料到陈建峰会舍近求远,反其道而行之,陈建峰由此钻了敌军一个空档。

夜晚虽然不利于行军,但反而于陈建峰有利,有敌军防守的地方,火把通明,远远就能看得一清二楚,陈建峰所部在唐向导的带领下悄悄地绕行,悄无声息地从敌军的包围圈中钻了出去,凌晨五点,当陈建峰绕过又一道山坳,前面除了初起的晨雾,再也见不到成团成团的火堆,他知道自己已经率部脱离敌军最核心的包围圈了。

早晨,临近湘江的这一带,雾气缭绕,越来越浓,部队趁雾又急行军了二个小时,八点多了,尽管雾气仍浓,但陈建峰决定不走了,一来唐向导告知,前面是一个大的集镇,二来一旦浓雾散去,行踪随时都会暴露,脱离大部队的二个团,一旦踪迹为敌军知晓,随时都会遭到灭顶之灾。

离湘江只有十公里了,陈建峰能隐约闻到湘江湿润而带着血腥的气息。镇子的南头,有一座山包,浓密的丛林中,敌军构筑的工事依稀可见,没有硝烟的痕迹,也没有敌军布防,或许是因为这里始终没有发现红军,又或许是敌军过江南下追击主力部队去了,反正2日的清晨,陈建峰看到这一处工事,决定不走了,就地隐蔽。等又一个夜晚的来临,再趁夜色涉水过江。

陈建峰相信,这一夜避开大路,小心翼翼地于乡间小路穿行,敌军肯定不知道湘江东岸还有这样一支二千人的队伍,要不然敌军早就蜂拥而上,他这二千人根本走不到江边,所以不急,等天黑了再说。而陈建峰之所以选择在这一片阵地隐蔽,是因为这里离屏山渡近,阵地自成,真要为敌军发现,还可以打阻击,以他的估计,他们已经游离在包围圈的边缘了,屏山渡的敌军估计不多,战士们随时可以占领屏山渡过江,而湘江的西岸,就是连绵的越城岭山脉,等到敌军醒悟过来,重新围堵,他陈建峰已经率领所部西去了。当然这是下下策,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至少会有一个连被留在东岸阻击,而二千人的行踪一旦暴露,即便过了湘江,前路势必更加凶险,陈建峰觉得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自行暴露。陈建峰有理由相信,这一片既然是敌人自己修筑的阵地,一般情况下,过往的敌军应该不会再行搜查,此地离集镇近,看似危险,反而安全,富贵险中求吧。

苏南不得不佩服陈建峰的胆子大,这分明就是藏在敌军的眼皮下。2日这天陈建峰率部隐蔽在这处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山包里,从雾散到黄昏,整整十个小时,在白天的这段时间里,有二波敌军人嚷马嘶地从这片阻击阵地前的公路上通过,而对这片构筑有工事的山包,敌军谁都没有正眼看一眼。十个小时的静默有如一个世纪一般漫长,这是又一个漫长的一天,战士们饥肠饿肚,但谁都不觉得饿,眼睛都抬头看着天,只祈愿天色尽快地暗下来。

天色越来越沉,而喜悦却在战士们的心头一点点升起,慢慢地浮现在脸上,这就是喜形如色。

陈建峰不会知道,就在这十个小时的时间里,滞留在水车一带的陈树湘师和两河一带的苏懋禄都进行了英勇顽强的战斗,这些战斗同样起到了调动敌人的目的,东岸的敌军知道这两处竟然还有红军的主力,数个师的国民党军从各处往两河、水车一带挤压,上午从陈建峰眼皮底下经过的近一个师的主力,就是从全州开往两河、水车一带围剿的,北线的全州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夜色深沉,陈建峰开始向江边进发,越近江边,湿润的气息越重,拐过一道弯,一条窄窄的白色飘带出现在陈建峰的面前,湘江到了。

在屏山渡下游的一处浅水处,二千人马悄无声息地涉水过江,陈建峰带着警卫班走在了最后,负责断后和收容,江水齐腰,冰冷刺骨,一步一颤,许多战士牙齿嗑得嚓嚓响,但战士们毫不迟疑,一一蹚水而过,当陈建峰举着衣服,赤身**地踏上西岸冰冷的砂石,陈建峰看着不远处那朦胧的山陵,陈建峰一点都不觉得寒冷,反而感激江水的刺骨,因为只有冬天的湘江才会是干枯的,夏天的河水不冷,但那汹涌咆哮的河水会将二千将士阻止在东岸。

陈建峰的这二千人成了最后一支成建制渡过湘江的队伍。这条有名的河流吞噬了太多红军的生命,湘江一仗,红军喋血湘江,本地人自此有了“三年不饮湘江水,十年不食湘江鱼”一说。

这一天的早晨雾气淼淼,十点过后,云开雾散,已经在越城岭山脉茂密的丛林中穿行了五个小时的陈建峰这次没有休整,而是命令部队,马不停蹄,加速前进,湘江被越来越远地抛到身后。

天渐渐暗了下来,又一天的黄昏来临,再爬过一道山梁,已是资源县境了,陈建峰命令戒备,部队就此休息。此处的景致不错,浓密的树林里,银子似的泉水从山上流了下来,于此处成潭,泉水清澈见底,有小鱼在溪里嬉戏。溪流边,炊事班都在支锅做饭,陈建峰这才想起,同志们已经二天粒米未粘了,也该吃一顿热饭了。

唐向导向陈建峰告辞,陈建峰让胡长发送给了唐向导二百块银元,唐向导开始无论如何不肯收,陈建峰说:“相对于你对我们这支部队做出的贡献,不是多了,而是少了。”

唐向导说:“要不是家里有老有小,我就跟你们走了。”

陈建峰紧紧地握着唐向导的手:“当有一天我们的革命取得了胜利,我陈建峰一定会再回全州,当面再向你说一声感谢。”

许多年后的12月1日,陈建峰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再一次回到了全州,他和康平、蒋民云、苏南、洪涛、赵熙海等诸多战友先到了两河,来到镇外的那个阻击阵地,二十来位将军不顾地方领导的劝阻,在陈建峰的带领下踏着荆棘,爬上山头,战壕依稀还在,山上杂草丛生,那个下午,将军们就那么静静地席地坐在冰冷的战壕边,听陈建峰用口琴翻来覆去吹着同一首曲子,直到日落。

那天陈建峰等人离开两河阻击阵地的时间与1934年12月1日陈建峰离开两河的时间几乎相同,离开时的陈建峰蒋民云苏南等诸多将军面向山峰再一次庄重地敬礼,就像他们当年离开两河阵地与苏懋禄诀别时一样,将军们的眼中都噙满了泪水。

那天的陈建峰告诉苏懋禄等牺牲在两河阵地的战友:“懋禄,你刚才听到的曲子,是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我们走过了二万五千里,在你们牺牲十五年后,走出了一个新的中国。”

也就在那天傍晚,在石塘圩,一位唐姓老人听见有人敲门,老人打开房门,但见在门前的晒谷坪里,二十来个将军齐刷刷地向自己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