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线上的沙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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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砸金花

我在范正怀家学会砸金花之后,就把这门“赌艺”带到了部队上,先是教会姚虎、张世材、付军等人,接着又把庞云、陶文、陶松良几个小兄弟教会,而后通过他们的传播,没用多长时间,营以下军官就基本上都会了,不仅部队,连驻地周围的老百姓也爱上了砸金花,我因此被人戏称为金花“鼻祖”。

平时在说的时候,大部分人爱在花字后面加个儿音,即说成是砸“金花儿”。

学会了“金花儿”,有些人就觉得麻将要算牌,还要记牌,太费事了,还是砸金花痛快,五元,十元,五十,一百……一直往桌上扔就是,反正谁的牌大谁吃。特别是喝了点酒之后,似醉非醉,每一根神经都处于兴奋状态,那钱,就跟纸片一样,一张张往桌上扔就是,一点也不心疼。谁都想吃,谁都认为自己的牌最大,那就比赛谁往桌上扔的钱多,谁坚持到最后。也有本身牌就很小却又特别想吃的人,也往桌上使劲扔钱,规定一次扔十元,如果五十封顶,说不定他还会一下子就提高到五十,如果一百封顶,他就提高到一百,后面的人也必须要按提高了的价码跟上,这个时候往往会把真正手持大牌的人吓退,反而是牌小的人赢了,这样的情况称为“捉鸡”,捉鸡成功一次,又赢了很多钱,他会津津乐道很久。如果让别人摸准他经常捉鸡,那也就不灵了,而不常捉鸡的人偶尔捉一次,只要没遇到真正的大牌,成功的机率就比较大。一般说来,男的比女的爱捉鸡,喝了酒的比没喝酒的爱捉鸡。

砸金花在有些地方也叫“闷鸡”,就是不看牌就往桌上扔钱,看了牌的人则要扔高出他三倍的钱,这就要看各人的手气和底气了,如果闷赢一次,所赢钱数也是很可观的。基本上是闷鸡的成功机率大大小于看牌的,如果桌上的人有的在闷,有的在看,这个时候就最容易相互“捉鸡”。

砸金花要人多,人越多才越热闹,越好玩,有时眼看身上的钱快输光了,突然又赢了一把,或者捉鸡成功,不管总的是输是赢,但看着满桌的票子全归你一人所有,那也是相当令人激动的。有次在姚虎家里玩金花,他刚把牌从桌上拿起,他那调皮的女儿突然在边上叫了一声:“三个尖”,正在一下下往桌上扔钱的人,个个吓得赶紧把手里的牌扔了,姚虎则不露声色地把钱拢到他面前,然后把手上的牌和桌上的牌和在一起打乱,一张张地整理起钱来,待把面前的一大堆钱整理好之后,他这才开口说话:“有啥三个尖嘛?就几张杂牌。”

他的女儿则自顾自地到一边玩去了,小孩家懂啥?她只是经常听到别人一边拿牌一边大叫“三个尖,三个尖”觉得好玩,随意叫了声而已,等于无意间帮了她老爸捉鸡。

还有一次有个年轻的家属连续两把得到“飞机”,她抑制不住的地说了句:“好激动哦”(飞机就是三筒)所有人一听都把牌扔了,她却只赢了点底钱。

总之,小牌有可能多赢钱,大牌不一定能赢钱。砸金花也是一种心理游戏,其魅力也正是在这个地方。

砸金花也容易作弊,香港电影中就有许多出老千的镜头,那是要相当快的手法的。一般最容易作弊又最不容易发现的是一种称为“抬”的方法:就是几个人合伙对付某一个人,这个时候,任你手里拿的牌有多大,你都会心虚,因为最大的是三个尖,但同时又可以被最小的二三五管住。

上次回家探亲就听说过亢小明遇到几个人合伙“抬”他的故事。

亢小明养鱼发了财之后,附近有人想打他的主意。那天,有几个人约他打牌,地点是在一家饭店的楼上,饭店实际上是个地下赌场。他去了之后,发现有几个不认识的人,亢小明马上意识到可能有诈,他悄悄出来找了个熟人给老婆带信,叫老婆多准备点钱过来。

玩了几盘之后,他得到了三个尖。跟了几圈,发现场上有四五个人都没有放弃的意思,他随即提高了价码,这四五个人仍是一直跟着,又过了几圈,他提高到了封顶价,他们这次规定二百封顶,也就是每人一次往桌上扔二百元。没想到这几个人仍是紧跟着他,他这才知道这几个人是在有意抬他了,他放慢了速度,假意提出多丢一倍的钱买下家的牌看,不料,下家却不同意。

所谓买牌看,就是假设一家心里没底,可以多往桌上扔高于眼前价码一倍的钱看下家的牌,依此类推。看了之后,谁的牌大谁的牌小,自然就清楚了,牌小的即把牌扔掉认输。亢小明提出要买下家的牌看,下家不同意又可以分两种情形:一种是下家认为自己的牌大,肯定会赢,不卖给上家看,那上家就得一直跟下去,跟得越久,真正牌大的人自然也就赢得越多;另一种情况是,不管你牌大牌小,都可以一直跟下去,直到身上的现金跟光为止,没钱往桌上扔了,也就等于放弃这盘了,而跟到最后的,自然是带钱最多的人。

亢小明遇到的就是第二种情况,而且他明白,手里的三个尖都是这伙人故意发给他的,三个尖最大,自然不会主动丢牌认输。就在高小明身上的钱快要跟光的时候,他老婆带着几万元现金赶来了,那几个合伙算计他的人一看情形,纷纷把牌扔掉灰溜溜地走了。据说这几个人为了算

计高小明,每人借了两万元的高利贷,结果,反而让亢小明白白赢了七八万。

您可能会问:他们既然可以故意发给亢小明三个尖,也可以把其中一个人的牌发成二三五,他们不就可以稳稳地赢了亢小明吗?关键在于,二三五只能管住三个尖,而三个尖却可以管住除二三五以外的所有牌!除非明知对方是三个尖,而且只剩下两个人的情况下,二三五才有机会赢得对方,而怎么才能明确知道对方是三个尖呢?除非使诈,如果让人发现你在使诈,那可是要被打成残废的。如果双方都是在“闷鸡”的情况下,二三五就可以赢,但这样的机率却非常非常小。

这一章的小标题叫“砸金花”,关于金花的故事讲到这里本可以结束了,而且,您看到这里说不定都会玩金花甚至会捉鸡了,但是别忙,后面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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亢小明明知道这几个人是来坑他的,他赢了也就赢了,任谁都会认为他们活该,可是,亢小明没有要这七八万,他把自己的钱留下以后,第二天主动带信给几个人,让他们来取钱,那几个人回去之后相互埋怨了一晚上,正在商量去哪儿干一镖大点的生意好还人家的高利货呢,没想到天降好事,亢小明竟主动把钱退还他们。

他们对亢小明的感激之情、以及因此成为亢小明的铁杆朋友、以至几年以后亢小明鱼塘被淹,贩粉条到部队小赚一笔做为本钱,又通过这几个人的跑腿卖命,最后成为富甲一方的大老板等等这些,在这里就不一一讲出来了,总之,除了贬粉条的事我也参与了之外,其余全是听战友们讲给我听的,其中有真实的,有战友夸大了的,也有我自己臆想和猜测的,反正,整篇小说都是在讲故事__故事嘛,只要好听就行了,管他是真是假呢,您说对不?

前面讲的虽说是亢小明因赌博而发家,但其实应该归为“好心有好报”这类劝人向善的故事。后面要讲的,该归为哪一类就只有等您来评判了。

玩金花在八里庄一带风行了一两年,这段时间,连以下军官除了上班下班、执勤训练,脑子里基本想的就是砸金花,一到晚上吃了饭,连队要留下值班干部,其余的便三三两两聚集到家属院某一家;机关干部当然要自由得多,许多家属也乐此不疲,因为每逢有人拿到了三飞机,是要“放鞭炮”的,放鞭炮也就是在场的人给得到三飞机的人的喜钱,同时,在谁家玩,谁家就负责烧水泡茶,得到三飞机的人再从喜钱里抽一部分给这家女主人。

平时基本上玩到晚上一两点,周末则经常玩通宵。常常是,赢了钱的悄悄回去睡觉去了,输了钱的则想继续捞本,最后走的基本上都是输光了的,常常自嘲是“苦瓜”。

后勤处每年入冬之前都要对边防连队的给养、车辆、营房以及取暖设施进行一次检查。处长派姚虎带队,付军、张世材和我,组成冬备检查组检查一线连队的冬备情况。

每到一个连,一下车就立即开展工作,几个人跑马观花地把连队的几个主要地方看一遍,然后就吃饭,就喝酒,喝了酒撤了桌子就摆开战场。第二天为了尽快赶往另一个连,都不走边界跟前的巡逻路,而是抄近路,路虽近得多却也崎岖得多,颠得人骨头都象要散架似的。

一二三连都是建在一马平川的戈壁滩上,唯有四连是建在一个小山谷里,去四连的路就尤其难走,但也能见到不少希有动物,这次我们就发现了野马,可惜都没有谁带照像机,据说只要拍到野马拿到联合国什么组织,就可以得到一万元奖金呢。黄羊最多,野驴、野骆驼其次,还有雪豹,但一般不易见到,几个人虽然长枪短枪都带了,却不敢开枪打,国家出台了野生动物保护法,怕团领导知道挨处分。

四连是一线检查的最后一站,检查完之后就彻底放松了。四连干部先前听说这几个土匪一样的人连喝酒,连打牌,把前面三个连都“扫荡”了一遍,所以一开始喝酒他们就找了些战士来敬酒,喝了酒之后又推说不会砸金花,如果打麻将还可以陪一会儿,但我和这几个人玩砸金花象上了瘾一样,都不想玩麻将。到了熄灯时间连队的发电机停了,干脆把战场转移到车上,四连机要参谋忍不住想想试试手气,也加入进来。驾驶员和副驾驶位置各坐一人,后面坐三人,就着车上的顶灯玩得热火朝天。夜里,不知道是狼还是豹子钻进了连队的羊圈里,把羊咬死了四五只这五个人都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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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眼泉的步兵二连在通往马王庙的戈壁上修公路,通信二连又很小,简单看了下,吃了饭姚虎和付军又想玩,我实在坚持不住,张世材说他也不想玩了,这一路就他输得多可能也是没钱了。两人去连队的小招待所里倒头就睡,姚虎和付军则到湖边上逛耍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嘭!嘭!嘭!三声枪响,把我惊得一子从**坐了起来。

我和张世材从招待所里跑出去,只见正在这里代职的汪崇启从院子外神色慌张地跑进来,边跑边说:“出事了!出事了!”

虎跟付军听到枪响也赶紧跑回来,一边跑一边问:“哪儿打枪?哪儿打枪?”

从汪崇启给团里打电话汇报的过程中,我才听出事情的经过,但在叙述事件之前,要先交待一下汪崇启这个人。

接我们时的汪排长汪崇启,据说是因为学《毛选》,心得体会写得好而提干的。汪助理的长相很像一蹲弥勒佛,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一张脸,待人也十分和气,可就是因为脾气太好了,手下的兵都不听他招呼,因此背后被人称为“肉佛头”(他可不似闵指导员只是名字的谐音而得名)。

汪崇启当排长的时候,因为带着排里的战士到湖里洗澡,其中一名战士淹死了,受了个记大过处分,因此当了多年排长才提了个副连级参谋。

通二连的连长老婆生小孩回家探亲去了,指导员又生病住院,汪崇启本身就是三眼泉出去的人,所以团里派他来代理连长,他来以后却整天跟连队的一名排长一起找附近的老百姓打牌。

这位排长却手气不佳,他怀疑是有人合伙算计他,心里对常在一起玩的几个人已经很不满了。我们到连里,他两人本来想找我们玩,但因我和张世材要睡觉,姚虎和付军又不屑与他们玩,两人只好仍去找老百姓。

玩了会儿排长又输了,他说要出去一下,汪崇启以为他是回连队取钱就没在意。谁想,等了会儿他却提了支冲锋枪进到屋里,枪口朝着手气最旺的一个小伙子:“我晓得你们出老千整老子,今天你们要不把吃进去的吐出来,老子就打死你几个狗日的。”

小伙子也是个二杆子货,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说,有种你就开枪,别他妈的输不起,瞧你那熊样,还他妈的当官儿的哩!”

几句话把排长骂得恼羞成怒,对着地面就扣动了板机。他本来只是想吓唬小伙子一下,结果,连着三枪,第一枪打到小伙子的脚上,第二枪击中小伙子肚子,第三枪直接打到面门上,小伙子当场死亡。

为什么只有三枪,而不是四枪五枪或一枪两枪呢?要说清楚,就涉及到几个军事术语,一个叫单发,一个叫连发,另一个叫点射。单发,顾名思义,就是击发一次只射出一颗子弹,一般的手枪和步枪都只能单发。点射和连发这两个术语又特指的是冲锋枪和机枪,而这两种枪又另有区别,也就是冲锋枪可以单发,也可以连发,而机枪则只有连发没有单发(注意,我说的是只有连发没有单发,不是只能连发不能单发)。

不管是机枪还是冲锋枪,在连发的状态下,每击发一次,就称为一个点射,一个点射最少是两发,控制不好就是三发,只要不松开扣着板机那根指头,就有可能直到一匣子弹射击完了才停下来,这就叫连发,连发的长短要视情况而定,明明看到敌人已被你打死,你还在一个劲地射击,那就是浪费子弹了。而有些射击高手可以做到一次一发,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用部队上的话说,那要多少子弹才可以堆得出一个人来。

排长是把冲锋枪板机调在连发上的,他也只是扣动板机之后即刻松开手指,就这么一下,三发指弹就连着射出去了。

那又为什么三枪不是打在一个地方,而是脚上、腹部和头部各中一枪呢?打过枪的人都知道,不管是步枪冲锋枪还是手枪机枪,击发以后枪口都会向上跳,电影电视里凡是有打仗的镜头,那枪都会哒哒哒地抖得很厉害,就是因为枪口要向上跳,而持枪人用左手朝下撑住枪管,两股力量作用的结果。

那是在有意识的情况之下,而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扣动连发状态下的冲锋枪,就有可能砰砰砰砰几枪之后,枪口指向了你的背后,你本来是想打前面的目标,结果反而把后面的人打死都有可能,一般是完全不懂射击原理却又想玩枪的人,才可能出现的可笑场面。

新兵时候我用枪与张世材开玩笑,假设那晚上我的指头扣下去,我又是把枪口平对着他,又是有意识击发,那么,张世材就不知道会挨多少枪了。

排长见把人打死了,当场把枪一扔跑到派出所自首,派出所随即就通知了部队。排长被判了个无期徒刑,汪崇启则又背了个记大过处分。

我们几个人一路上都在玩砸金花,唯独今天没有,恰好就出了这事,不能不说太凑巧了。假设我们仍然接着玩,或许就不会出事,又说不定一样出了事我们也受到牵连,不过,没有发生的事情,怎么假设都是可以的。

出事之后,曾听他们连的人讲过关于这位排长的一件趣事:他想学香港人的样子充大佬,特意去买了付墨镜,又把一万元现金兑换成五元面值的钞票装进皮箱里,穿着便服、戴着墨镜去找几个小老板打牌,小老板们一看:“呵,没想到当兵的这么有钱啊?”就提出打“一分”。

排长嫌太小了,不打,那几个老板仍旧坐到桌子上,等他们各自打开自己的皮箱,排长才知道,一分是指用尺子量一公分,自然,排长那一万元钱三下五除二就输光了。

出了这起案件之后,老郑在全团大会上要求全团官兵首先监督他,如果发现他打牌,可以当面骂他,也可以给上级领导打电话告他,团里的赌博之风这才慢慢淡了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