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荣华若烟（4）
荣若预计到达天都的那天早上，钟离有些坐卧难安，她为风无忆端茶时连着失手了三次，风无忆看向她笑着安慰道：“钟离和我心中是一样的，不知为什么，今天心里不舒服得很。虽然身上有些力气了，也打算在院子里走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样的晴天总会出什么事似的，阳光明媚的人心里慌。一会你跟我一起在院子里走走，散散心好了。”钟离嘴上应着，心中却更加纠结。
荣若远远地看到那一小队人马的时候就知道风净璃把慈宣的消息给了他的弟弟，他求仁得仁，死而无憾了。或许他的遗憾和青霭一样，在死前不能再见他们爱了一生的女子。他曾经以为他爱的是风婴宁，直到后来他发现他真正舍不下的人，时刻挂念的人是那个在战场上总是护顾着他的姨母，唯一承认他的姨母，了解他一切的痛苦，明明和他一样大却总是呵护着他的姨母。她说天下好女子多得是，没有了婴宁，她会为自己挑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陪伴他。姨母完成了她的承诺，官弈是个好女孩，温柔善良，善解人意。从她嫁进来起她就知道，那个在新婚之夜独自在塌上歪了一宿的丈夫爱的是谁，她沉默着扮演好他妻子的角色，不争，不怨，不计较。这次他出门之前，也告诉了她，并且叮嘱她说，自己若是不幸去世，那么她的两个姐夫无论是谁都会找到比他更好的人娶她，让她忘了他。那时候那个始终言笑晏晏的少女终于第一次流下了眼泪，她说：“就像将军爱上了殿下，不能改变，官弈也爱着将军，不能改变。”荣若说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不论先遇上谁，都会记得先爱你。
荣若勒住了马，看着已经站在那里的风若耶和陪着他的梧桐，没有行礼，默然无语。风若耶低沉这声音问道：“那车里的是谁？”
“陛下您何必明知故问呢？”荣若不再恭敬地语气让风若耶原本平复想要好好和他谈谈的心情完全失去了：“是你先明知故犯的，你太放肆了，居然无故失踪，也不先通报洛安王，还带回了我明令禁止入天都的罪犯，你把我的权威置于何地？”
荣若看着穆轩因为他和风若耶的对话而出了车子，准备跪拜风若耶，他伸手拦住道：“王夫，请您先回车里。”
风若耶和穆轩都惊讶的看着他，荣若接着说：“陛下是微服出宫，违反了规定，陛下此刻在宫外不是陛下，王夫没有理由参拜。”
“你放肆。”
“带王夫进车里。”荣若侧着头一声吩咐，身后的士兵马上上前将穆轩又带回车中。荣若看向脸气得铁青的风若耶道：“我说过，我此生只为洛安王殿下俯首，但是我说的洛安王是风无忆，而不是现在的风影。陛下，您累日不理朝政，放任天下秩序混乱，需要继承人临危受命。您有没有想过如果风影并没有这样的实力而是如之前人们以为的手无缚鸡之力，那么您是不是可以趁此机会除掉你最碍眼的弟弟？殿下她一退再退，换来的确实陛下的步步紧逼。现在她不过是想见见她的王夫，您却忍心看着她重病之际也见不到她最想见到的人。她为了您的江山献上了生命却得不到您的一丝恩赐，您让军队如何效忠于您？”
“王夫弑杀王族，不可能放他入城。”风若耶的话说的肯定：“如果你想带他进城，就算你，也是死罪。”
“建安王，不是王夫杀的。”荣若敛着眼睛：“是不是这样他
就可以入城了？”
“罪证确凿，难道你想替他脱罪？”风若耶厉声问道。
“是，因为建安王是我杀的。殿下一直讨厌他。我察觉到殿下心中所想擅自做了主张杀了建安王，嫁祸给王夫。现在我看到殿下失去王夫后的痛苦，我后悔了，所以带他回来，向陛下认罪。”
风若耶气的手直发抖：“看来你今天是决心要有一死了，荣若，你不要逼我，也不要以为我不敢。”
“我从未以为你不敢，陛下。”荣若黑色的眸子第一次如此高傲的盯着自己的弟弟：“我和你不同，你因为爱一个人而要毁掉她，而我因为失去过太多，所以爱一个人就要她幸福，我死而无憾。”
荣若说完这句话，风若耶才发觉到一直以来他以为喜欢着婴宁的荣若，已经娶了官弈的荣若，最终爱的却还是姨母。他们是孪生兄弟，他应该想到的，他们深爱着相同的人。
钟离在花园中愈发的不安，风无忆看着她然后微微皱起眉头：“钟离，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知道荣若什么事情？”
钟离踌躇了一下，跪倒在风无忆身前：“殿下，属下死罪。”
而在城外风若耶抽出随身携带的帝王佩剑：“荣若，我给你自己选择的光荣。我们来赌一下，看看姨母更偏爱谁。你我都是她教导的，如果你赢了，我就赦免王夫。”
荣若迟疑了一下，然后拔出了断云剑，风若耶冷笑道：“断云剑，好名字。她向天下昭告只有你荣若将军可以击败她，将不可一世的她斩断。她从来没有失败过，就连现在躺在王府中也能将军权牢牢的握在手中，她是个女人，难道就不能做一个女人该做的事，被男人所疼爱，荣宠吗？”
“你根本不了解她。”荣若拿着剑走进风若耶：“她的光辉就在于此，你也根本不爱她，你所要的不过是折服一个你掌控不了的将领的感觉，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所以皇后，皇贵妃，所有的人才都会离开你。”
“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胡言乱语。”风若耶挽起剑花便向他砍去，一时间剑光交错，梧桐却并不担心，他知道这场战斗唯一的结果，陛下会赢了将军，输了天下。
风若耶感受到荣若的剑中并没有杀意，他们虽然在打斗，但是给风若耶的感觉多数是一种游戏。他的内心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荣若杀掉这件事。无论他做了什么，他是自己的孪生哥哥，这个皇位，这个天下本该是他的。虽然他的一头黑发不能继承王位，但他本来理应获得更高的荣耀。他和自己没有任何区别，却要在年幼时被人鄙夷，在少年时浴血奋战。他刚刚说的，他都知道，他知道自己正在走向一条毁灭的道路，但是他不可自拔，无法控制，以至于沉沦到今日。他知道姨母是该对自己绝望的，她不见他，意料之中，理所应当。她可以不见他，但是为什么她要见穆轩，明明就已经罪证确凿，她还是相信他是无辜的，而从未如此相信过自己。她对自己没有别的话可说，只是希望做一个明君，希望他以天下为重，却从没有关心过关于他其他的任何。她不让人接近时，却让穆轩靠近；她允许人接近时，却惟独和自己保持距离。他是富有天下的君王，为何却得不到他唯一想要的。他一开始不过是想要她不离开自己，想要她对自己笑，就这么简单，为何却不能完成。所以他憎恨获得这一切的人，他憎恨那个在
朝堂上获得她垂青的男人，憎恨他不过是臣子却能轻易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就是在突然之间，梧桐看到了不远处马蹄溅起的黄沙的痕迹，他虽然看不清来人，确认的那抹只有两位亲王和王上才能使用的帝王黑的披风，易安王是不可能独自出门的，按马蹄奔腾有力的速度，是神骏纤离无异。梧桐立刻开口道：“陛下，洛安王来了。”
洛安王这三个字刺中了风若耶的神经，是洛安王，而不是小洛安王，是他心心念念相见的姨母。而这三个似乎也在一瞬间点燃了荣若的斗志，剑刃一反竟是杀招。风若耶根本没有想到他的哥哥会有想要杀他，但是他来不及多反映，风无忆多年对他的训练让他下意识的还击，马还未近身，风若耶便听到了剑刃穿破肉体的声音，不是自己的，而是荣若的。他的外衣之下，剑没有遇到阻碍，他没有穿那件绣有银龙纹的铠甲。而本该刺进自己身体的剑却掉在了地上，在剑靠近自己的时候，荣若松手了，他看着刺进自己胸膛的剑，微微一笑，手握着剑刃，一个用力刺得更深了。风若耶愣在那里，缓缓地松开手，摇着头，看着荣若笑着看着自己倒下去的样子，不断摇头，这不是真的，荣若不会死，不会死的。一转头，便向梧桐道：“看什么，快去叫御医，去啊！”
此时马已近身，马上的人利索的翻身下马，却不小心的在跑向荣若时踉跄了一下，风若耶刚要上前扶她，却被一把推开，斗篷之下苍白的脸，紫黑色的眸子全是憎恨。风若耶终于看到了他一直以来想看的姨母人性的表情，却不是他想象中的快乐，而是恨，一种永远不会原谅的恨。
扑到倒下的荣若身边，风无忆将他搂入怀中，眼泪不断的流下了，手也徒劳的按着荣若不断涌出血的伤口，泣不成声。
“姨母……”荣若开口让风无忆的泪流得更急了，他抬起因为握剑刃而受伤流血的手，触上风无忆的面颊，淡淡的笑了一下：“看到您哭泣，我……很难过……”
“荣若……”
“我说过……我说过我爱着姨母……但是我知道，这不可能。但是……等待对我来说……太苦了……”
“你应当告诉我，荣若……”
“我说了，您……您不允许……我知道，您是对的……但是，我还是爱您……所以，我把您最爱的人……带回来了……您可以失去我们所有人……但是，只要不失去他……他……就好……”
“我不要失去你们任何人……”风无忆握紧了他的手：“你一向最听话的，为什么这样，荣若……”
“断云剑……本身……就是落星……我辜负了您……姨母……我终究……终究是……落星……而不能……断云……”荣若气息渐弱，然后手颓然下垂，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风若耶看着风无忆伏在荣若身上痛哭的样子，突然觉得浑身冰凉，世界的一切都离他而去，甚至是呼吸都困难起来，一切都离他而去。他看着士兵放出了车中的穆轩，看着那个他厌恶的男人跑到自己的姨母身边，姨母满手鲜血的抱着荣若，在他怀中哭的几乎昏厥过去，迟来的钟离跪在风无忆身前，默默的流着泪，突然他淡淡的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嘲笑自己还是嘲笑他的孪生兄弟，他不再理会眼前的这一期，摇摇晃晃都转身走了，他知道，一切都完了，结束了。他的半身……被他亲手杀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