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长征人未还_第一百六十四节 驱虎吞狼
蒋委员长今天的心情很不错。
昨天是新一年的元旦，一九四零年一月一日，按照惯例，侍从室早早就为委员长拟写了文采斐然的新年贺词，以便委员长能以国家最高领袖的身份向全国进行元旦致辞。当然了，眼下对于中国来说，抗日大业是头等大事，因此在委员长通过电台广播和报纸媒体向全国军民宣读的这份元旦致辞里，绝大多数内容仍然是坚定全国军民的抗日决心，鼓舞全国军民的胜利信心以及再次重申国民政府会坚决抗战到底、绝不向侵略者屈膝媾和的战争宣言。另外，委员长又高声大气地宣布中国军队正在进行全国规模的大反攻，各战区都在奋勇争先地对日寇发动反击，以及这场大反攻一定会取得胜利等等。
尽管委员长在国府中央电台广播前和中外记者们前宣读这份元旦致辞时的神色可谓是慷慨激昂，语气可谓是掷地有声，腔调可谓是荡气回肠，但总是缺乏最关键的底气，因此使得这份致辞怎么听都像是陈词滥调。委员长所缺少的底气是什么？当然是前线的捷报。前线既然没有传来捷报，那他在号召全国继续奋战以及向国际列强重申中国会抗战到底时自然显得底气不足。这也让委员长暗暗有些恼火。这场“冬季大反攻”已经开始差不多一个多月了，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第八共七个战区都已经先后开战，七大战区总计投入的作战兵力达到九十余万，声势不得不说是轰轰烈烈，但打到现在，居然连一场捷报都没有送来。委员长也不止一次给各战区发送了催促电报，但得到的回电里不外乎是“战事异常激烈，我军正在继续突击”、“某某地陷入空前血战，日寇死伤惨重，我军即将取胜”、“某战役已经陷入胶着，我战区某部发挥高度顽强的精神拼死苦战”等内容，看上去似乎令人热血沸腾，给人一种胜利就在眼前的感觉，但实际上的可信度有多少就很难说了。委员长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各战区这些天高皇帝远的司令头头们在背后执行他的命令时肯定会打不少折扣，送上来的这些战报也肯定掺了大量的水分。特别让委员长气得假牙发疼的是，这些送回来的电报看上去激动人心，但根本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委员长需要的是捷报，是胜利，哪怕是一场局部战役的胜利也好，可这些电报里全是废话和空话，竟一个捷报也没有。这让委员长在下午参加中外记者招待会时，面对下面记者们询问的“既然国军已经发动全面反攻，那到现在为止有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或某场局部胜利呢”之类的关键性问题时由于没有捷报可以拿出来遮羞，从而陷入了极大的尴尬中。
众多的战区里，委员长寄托最大希望的就是第四战区了。第四战区在这场反攻里的主要任务是桂南战役和收复昆仑关，而第四战区的军力也是最雄厚的，国军唯一的机械化部队第五军就在桂南参战。因此委员长一开始踌躇满志、信心满满，认为顶多半个月就能接到来自第四战区和第五军的捷报，可左等右等，还是让委员长失望了。
娘希匹！这帮混账！当初在我面前信誓旦旦说要取得如何如何的战果，现在真打起来，居然打了一个月也没有捷报！简直就是一群酒囊饭袋！深感丢人的委员长在心里愤愤地想着。
怀着气得睡不着的心情，委员长在辗转难眠中渡过了一九四零年的第一个晚上。
元月二日早上，当委员长在冰冷的失望中起床时，侍从室主任林中将几乎是风风火火地破门而入，满脸都是极度的兴奋和激动。看到委员长后，林中将高兴得已经顾不上礼节了，直接大喊道：“委员长！捷报！捷报！”说着，林中将拼命地挥舞着手里那张薄薄的电报纸张。
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委员长顿时睡意全消，激动得两眼放光，精神也为之大振：“是不是第四战区的？昆仑关收复了？”
“不是第四战区的！是第五战区的！”林中将的回答出乎了委员长的预料。
吃了一惊的委员长接过林中将送上来的电报，急匆匆浏览起来：
重庆委员长蒋：嵩密，特急，限即到。今日凌晨，我第五战区第三十三集团军与第三集团军两部将士不负众望，经月余苦心运筹和一夜浴血奋战，终攻克皖北重镇淮南，歼灭守城伪军一万余人，毙伤守城日寇四千余人，并奋起冲击致使驱逐守城日寇之第三十四师团弃城而逃，遁向淮南以东之蚌埠。因日寇苏北第十二军援军之第十加强独立混成旅团即将开赴淮南，故我军得胜之后未追击逃窜之日寇第三十四师团，转而潜心构筑城防，决意坚守淮南，以扩大胜利并为国军日后收复淮北全境奠定先机。此战中，第三十三集团军上将司令张荩忱、第三集团军上将司令于孝侯等众将领无不身先士卒、殊死奋战，堪称国军之楷模；第三十三集团军第七十七军少将军长兼第一八〇师少将师长孟翔是国军奇袭淮南作战计划之主要制定者和执行者，殊值重奖。职李宗仁，函，印，民国二十九年元月二日，阜阳。
“好！好！太好了！”看完这份捷报后，委员长顿时是心花怒放。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反攻了一个月，总算有个拿得出手的战果了，淮南虽然不是南京、武汉之类的标志性大城市，但毕竟也是一个地域性大城市，国军收复这么一座大城市也是非常难得的战果了。自己现在面对全国军民和中外记者时，底气也会陡然间随着这个胜利消息而水涨船高。当然了，原本被寄予厚望的第四战区此时还默默无闻，没怎么放在心里的第五战区反而爆了个冷门，这让委员长也有些意外。
但不管怎么说，胜利的消息来了就好。想到这里，“龙颜大悦”的委员长立刻对林中将下达了好几个命令：“蔚文啊，你立刻去通知陈部长，让政治部在今天上午立刻筹备一场记者招待会和新闻发布会，好好地宣传宣传第五战区的这个胜利；另外，再给李宗仁、张自忠、于学忠他们发报，勉励他们再接再厉、再创佳绩，我批个手令，国府拨款二十万大洋用以嘉奖第五战区和立下首功的第三十三集团军、第三集团军；对了，还有那个孟翔，国府额外再拨款两万大洋嘉奖他；最后，把第五战区的这个捷报和国府重奖第五战区的公文通告各个战区，好好地刺激刺激其他那些磨磨蹭蹭、裹足不前的地方头子们，让他们学学第五战区，早点给国府送来捷报。”
“是！”林中将在同样的兴奋异常中立刻飞身离去。
“这个孟翔，年纪轻轻，资历又浅，但却颇有谋略，更难得的是还具有极强的战略预测目光，虽然出身地方军，但确实是国军难得的人才了。这次，可以考虑让军政部把他破格晋升为中将了...”屋子里，兴奋难抑的委员长一边反复看着这份捷报，品尝着大旱逢甘霖般的胜利滋味，一边也再次注意起了孟翔。按照道理，孟翔在过几天就能成为中将了，但可惜，纷至沓来的第二份电报让委员长对孟翔涌起的欣赏和喜爱之情立刻化为了恼火。
“委员长！第七十七军军长孟翔的电报！”刚刚出门没多久的林中将再次跑了回来。
“哦？又是捷报吗？”委员长满怀期待地接过来。
由于孟翔不太会熟练地使用此时的官文用语，因此他发来的电报内容的措词用语有些不伦不类，夹杂着后世的白话文和民国时期的官样文。电报上的内容是这样的：
重庆委员长蒋：亲启。此次我第五战区反击作战，目标乃是淮南而并非信阳，但淮南在战事之初拥有日寇两个师团、一个骑兵旅团以及上万伪军协同作战的大量兵力，为达到奇袭淮南的目的，职于开战之初制定了“调虎离山”之计，即佯攻信阳，以我军强有力一部奋力进攻信阳，吸引日寇之主力，并诱使淮南日寇赶赴信阳参战。今日凌晨第三十三集团军和第三集团军突袭淮南之时，原驻淮南的日寇第三十五师团、第四骑兵旅团已被顺利诱至信阳，致使我军攻取淮南之作战计划一举获胜。但在信阳战场，已猬集日寇一个甲等师团、一个旅团、一个乙等师团、一个骑兵旅团等强大兵力，我军原先奋力进攻信阳、吸引日寇主力之部队也已于潢川一带陷入重围。该部为第七十七军第一八〇师。该师全体之官兵，虽身陷重围，仍毫无惧色，浴血死战，奋力杀敌，以大无畏之勇气成功完成职当初所制定的“诱骗日寇主力集结信阳”的计划。特别是该师师部直属装甲团副团长蒋纬国少校，开战之后，蒋少校亲率部队勇闯敌营，面对日寇精锐部队亦无所畏惧，纵横驰骋、身先士卒，歼灭日寇数以千计，实乃国军青年军官之翘楚。目前，职正率第七十七军从淮南星夜兼程赶向信阳，救援被围之第一八〇师。同时，职已向驻守信阳以北之确山地区的国军第三十一集团军和该集团军司令汤中将发送协同作战请求，恳请第三十一集团军协助我部共同救援第一八〇师。第三十一集团军乃中央军精锐，装备优良、战力骁勇，集团军司令汤中将更加身为黄埔嫡系，有勇有谋、文武双全，想必汤中将定当率领第三十一集团军，联合我部共同并肩作战，救援第一八〇师。此外，第一八〇师虽奋战不息，但围城日寇亦兵强马壮，且拥有重炮和航空兵优势，职在此恳请委员长，调动国军空军飞机协助我军作战。同时，职向委员长保证，必定将第一八〇师救出困境。职孟翔，函，印，民国二十九年元月二日，从淮南赶往信阳途中。
......
林中将发现，房间里的气氛隐约有点不对劲，委员长脸上的表情也很不对劲，一开始是满脸愉悦和期待，慢慢地变成了疑惑和纳闷，最后则发展成了神色铁青。全部看完电报后，委员长的脸上简直是黑气翻腾，神情可以用“气急败坏”来形容了。
“娘希匹！这个不知轻重的混账小子！”忍了一分钟后，委员长终于忍不住了，彻底勃然大怒，脸上那杀气腾腾的表情把林中将吓得不轻。林中将没有看过电报内容，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暗暗想：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什么败仗的电报？怎么会惹得委员长如此火冒三丈？林中将都有点同情孟翔了，当初孟翔来到武汉和重庆，林中将和孟翔也有个几面交情，他暗暗叹息道：“孟翔啊孟翔，你这个小家伙，究竟做了什么事惹得委员长大发雷霆？你可要倒霉了！”
林中将不知道，委员长此时的心情比战场上丢了几个城市还要恶劣。
委员长太恼怒了。当初从德国回来的蒋纬国主动要求前往孟翔的部队，委员长就不是很同意，在委员长看来，中央军里能征善战的精锐部队也不少，蒋纬国只需要去这些部队里镀镀金就可以了，何必去一支地方杂牌军？这支杂牌军虽说战功赫赫，但说到底，毕竟还是地方军，让堂堂蒋二太子到一支地方军里镀金，确实不太稳妥。但蒋纬国不知道被孟翔吃了什么迷药，死活都要去。委员长无奈之下，只好一边同意，一边让罗家湾十九号详细地调查了孟翔的全部底细，最后得到的结论是“孟翔基本上是可靠和干净的”，因此委员长才勉强同意蒋纬国的要求。可眼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孟翔，居然拿蒋纬国做诱饵去喂狼！特别是这份可恶的电报，简直能气死人。委员
长可是玩弄权术的大师级人物，哪里不知道孟翔这些一板一眼的官样文章下的内在含义。况且，孟翔也没有做过多的掩饰，他的意思非常清楚，并且简直是**裸地在乘机要挟委员长本人：你儿子现在日军的重围里，赶紧派人去救他吧！
沉下心来想一想，委员长在愤怒的同时，都有点佩服孟翔了，这个小子，光是敢用委员长的儿子来要挟委员长，这一手就胆大妄为得令人佩服了。有一句古话叫做“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大概这个孟翔确实也这样，做好了被秋后算账的准备了。委员长甚至都感到奇怪，这个孟翔做出这么胆大包天的行为，目的究竟是什么？得罪了委员长，他基本是插翅难逃了。最可恨的是，这件事他还做得天衣无缝，让人找不到什么把柄。180师是孟翔的嫡系部队，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他没有派其他部队，因为那样会沾染上“乘机借刀杀人，铲除非嫡系”的嫌疑，他毅然地把他的嫡系部队亲自送入狼口，自然赢得了好名声，可最重要的是，蒋纬国就在他的嫡系部队里。眼下，蒋纬国和180师的上万官兵一样，正在潢川被日军围得水泄不通，小命悬于一线、危在旦夕。想到这里，委员长明白了，这个孟翔真是太狡猾了！太可恶了！他完全是把蒋纬国当成了180师的护身符，因为180师的生死已经和蒋纬国的生死划上了等号，180师全军覆没了，蒋纬国也死定了，180师逃出生天，蒋纬国也能化险为夷，正因为这样，孟翔便能间接地威胁委员长，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地救援180师。
委员长明白孟翔的用意了。第五战区的地方军们陷入苦战，驻守确山的第31集团军长期仗着自己是中央军的身份，一直对日军和第五战区地方军们的战斗袖手旁观，而眼下则不同了，自己不得不要命令第31集团军投入战斗，而且是拼尽全力地投入战斗，不然，蒋纬国的生命可就保不住了。另外，这个孟翔还同时索要空军支援，看来，自己也没办法不答应。
在恨得牙痒痒的同时，委员长不得不对林中将吩咐道：“立刻致电确山的第31集团军，命令汤恩伯，不惜一切代价，救援被围困在潢川的180师！再告诉他！二公子就在180师里！就在潢川！他要是救不出来，我要他的脑袋！另外，再命令周至柔，立刻抽调不少于二十架飞机的空军力量，增援第五战区，增援潢川！快！”
被委员长满脸杀气给吓得不轻的林中将急忙去传达命令。
“这个可恶的小子...”房间里，余怒未消的委员长感到假牙都疼了。
委员长好歹还有着国家领袖的吩咐，没有开荤骂人，而在确山，第31集团军司令汤中将可就不管那么多了，气得快吐血的他直接破口大骂。
在汤中将的面前，是他的“老朋友”孟翔发来的电报：
第三十一集团军司令汤：亲启。此次第五战区之反击作战，鄙部第一八〇师奋勇争先、毙敌甚多，但由于推进过快、孤军深入，致使被日寇重重包围于潢川一带。鄙人在此泣泪恳请汤长官，指挥贵部虎狼之师，即刻从确山出发，南下赶赴信阳，援救被围于潢川之鄙部一八〇师。蒋委员长之爱子蒋纬国正在一八〇师担任少校副团长，且在实战中表现不俗。眼下，蒋少校亦在潢川浴血奋战。鄙部一八〇师即便全军覆没，也难以挽回蒋少校英年早逝之悲殇。委员长乃党国总裁，更是全国抗日领袖，倘若蒋少校不幸阵亡于潢川，委员长必定悲痛欲绝，对国家抗日大业亦是巨大打击，鄙人必定自刎谢罪，以报委员长之恩；倘若汤长官率部救出蒋少校，必是大功一件，委员长大悦之下，必对汤长官加官进爵、赏赐无数。君不见，昔日蜀汉赵子龙，于十万曹军中七进七出，血战救出后主，美名流芳百世；今日汤长官，必是赵子龙第二。况且，汤长官本是委员长的心腹爱将、得意学生，对此重任肯定义不容辞。如此光辉胜利，对汤长官而言，可谓触手可及。鄙人在此先恭贺汤长官。
看完这份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的电报，汤中将几乎气得口吐白沫。随后，气得跳脚的汤中将在指挥部里把孟翔所有的女性亲属和十八代祖宗都给问候了个遍。骂归骂，汤中将也知道这件事的特殊性和**性，蒋二太子眼下遇险，自己手握大军就在附近，如果不出兵救援，事后委员长追究起来，自己肯定要和那个孟翔一起掉脑袋。况且，没过几分钟，一份从重庆发来的电报就送到了汤中将的手里，没有任何意外，这份电报是委员长亲自发来的，内容是要求他立刻出兵信阳，挽救潢川局势。——委员长当然不会命令汤中将去挽救蒋纬国，因为那样说的话，就容易授人话柄了，因此委员长在明面上要求汤中将去挽救潢川局势，但内在含义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汤中将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如果是其他部队被围，他肯定袖手旁观，但眼前的情况则不同了，是蒋二太子被围，老头子又亲自来电报勒令自己出兵，那自己要是再找借口推脱就等于找死了。因此虽然不情不愿，但第31集团军还是以前所未有的集结速度迅速挥师南下，直扑信阳战场。
第31集团军下辖三个军、十个师，编制十分雄厚，再加上汤中将先后驻守信阳和确山时都私自扩军，因此第31集团军总兵力达十五万，并且几个主力师都装备精良。如此一支强大兵团的参战，并且汤中将这次被迫卖足了力气，自然使信阳战局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得到了扭转。
第五战区的整体战局再次迎来了希望的曙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