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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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潮湿阴暗的地下室被清理出一片很大的空旷,地面上有一面黑色汁液绘制成的魔法阵,六芒星的各个角都仔细描摹了象征的图案,外圈有小心翼翼书写的魔法文字。魔法阵外稍远的地方架设了四个火焰台,燃烧着不会影响室内温度的墨蓝色火焰。亚特密斯**着全身,一动不动地坐在魔法阵中央。

房间的最深处,穿着一身标准黑色法师袍的奥西正在一张长木桌前,仔细观察着用细玻璃管和水银构成的简易气压水平计、温度计以及吸水纸的变色情况。当随着一旁的屋子角落里魔法药物的散发,水银液面终于越过了标划在玻璃管上的一条深黑色记号,奥西才满意地转身。

随着奥西的走动,亚特密斯的视线跟着转动,斜向左侧。在那里靠着墙壁,四五个少女安静地坐成一排,她们的视线没有焦点,像一具具死尸般瘫软着。

弗雷德丽卡坐在角落看着奥西慢慢抬起一个少女的手臂,熟练地用强腐蚀药剂为她的手腕消毒,并用纯银的薄刃割开;少女的身体微微抽搐,脸上却还是麻木不仁,殷红的血水流到一个圆形的白色瓷碗里。奥西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触动。

几个月前弗雷德丽卡在布鲁的中央森林里似乎也有过类似的遭遇,当然保留着意识却日复一日地被软禁在一个单调的空间里似乎更可怕。而眼前的这对待同类也如此残忍的人,和从前战战兢兢地处理任何事、但求安心的奥莉西雅已经没有任何关联了。

“别闲着,弗雷德丽卡,去帮亚蒂把身体擦干净,温水和毛巾就在你手边。”

“啊?”弗雷德丽卡望着还在继续放血的奥西,低低地发出了一个喉音。

“我找你来当然是来做帮手的,这样的事情,可以信任的人不多阿。”

**的亚特密斯坐在大厅中央已经让弗雷德丽卡地视线有些不自在了。她再看看亚特密斯,碰上羞怯的女孩也正朝这边望来,两人都尴尬地移开视线。今天早上天还刚刚亮的时候奥西就突然来找弗雷德丽卡帮忙,而弗雷德丽卡和亚特密斯在上次那个晚上之后就还没有互相说过话了。

弗雷德丽卡咬住嘴唇,转过身去用左手试了试水的温度,感觉已经冰凉了下来,便又捻了一小撮黑木粉末,在水中直接燃放了一个火焰球。

她把毛巾挤了个半干,双眼紧盯着地面,缓缓走向亚特密斯。

亚特密斯是远古魔法文明黑色炼金术的最高杰作,在中古的信仰中她被奉为月亮神的化身,她的身体也自然符合她神的身份。她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身材符合黄金比例,所有存在于自然界的生物,即使是视觉极差只能通过声波来辨别方向的蝙蝠也会觉得她十分美丽。她一度被认为是生物进化的最终状态:拥有高等的智慧和学习能力,成长速度是人类的六倍,二十年的生命周期令她可以比人类更快得进化;只是出于恐惧,她的那些疯狂的创造者们没有赋予她繁殖和她一样可怕的后代的能力,400年前的猎巫运动中人类又封印了她在不同的生命周期中保留知识和智慧的能力。

而她本人,总是怀有生为一个“怪物”的自卑感,她像普通女孩一样憧憬友情和爱情,比起一般的女人来更有一种强烈的想要成为母亲的母性。当她拥有了弗雷德丽卡之后,在内心总是怀有深切的恐惧,害怕着失去。而那一日,她被弗雷德丽卡认识到了自己怪物的身体。

当这一次,弗雷德丽卡温暖的毛巾轻轻触碰到她的肌肤时,她下意识地向后躲闪。女孩低声呼唤她的名字,她几乎是抢着呼喊:“不要走!弗雷德丽卡——求求你了。”

弗雷德丽卡蹲下来替亚特密斯擦洗身体,自始至终两个人都相互望着,却都没有一句话。亚特密斯低声提醒弗雷德丽卡的时候,奥西已经在旁边站了很久。弗雷德丽卡的腮帮子早已经像被煮熟了一样,也没有因为这个尴尬改变更多。

奥西饶有兴味地看着弗雷德丽卡安静地走到一旁去若无其事地坐下又审视了一下**着坐在地上,神态对他十分不友善的亚特密斯,绕到这个“女神”背后去,开始用蘸有少女鲜血的笔刷按照特殊的规则在她身上绘制魔纹。

“你难道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吗?”奥西还在她背上画的时候,亚特密斯说。

“什么罪恶感?”奥西奇怪的问,“你是很漂亮,但我只是看看你的身体而已,又没有做什么。我不会做对不起罗兰的事情的。”

“我是说那些女孩子!”

“你不是说不在意无关紧要的人的死活么?”

“现在我心里不舒服了。你不会不舒服吗?”

“不会。”

“她们也是有亲人的,就像你爱罗兰那样爱着她们,她们如果死了有人会很伤心的。如果失去了罗兰,你也会很伤心是不是?”

“人类吃鸡蛋,失去了鸡蛋的母鸡其实也很伤心,但人们吃的时候有没有担心过自己的儿子女儿被人吃掉呢?”

“人和鸡怎么一样?”

“我和普通人又怎么一样?”

奥西又说:“人们吃鸡蛋是为了填饱肚子,我杀掉这些女孩子也不是有我的需要么?”

亚特密斯想了一下:“你是一个失去了人们关爱的可怜人。”

奥西冷哼了一声。

这一次奥西重新蘸了一点血水回来的时候开始在亚特密斯的前胸画魔纹,让她有些尴尬,谈话也中断了。

弗雷德丽卡在旁边一只注意着室内的温度和湿度,并且不时地用火焰魔法或者烧水来调节。

在奥西即将画完的时候,其中一个被奥西催眠了的少女突然清醒了过来,她的身体还没能从魔法的禁锢中完全解脱,却已经开始凄厉的嘶叫了起来。

奥西仿佛早就预料到了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放下手中的笔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亚特密斯已经皱起了眉头。

那个少女的脸部神情已经完全扭曲了,变得十分狰狞可怕。她一边嘶叫,一边还像一个刚刚潜水过的人一样大口地吸气。她手脚乱舞,打翻了地上用来盛血的陶瓷器皿,却丝毫不能阻止奥西的接近。她的瞳孔随着奥西的接近逐渐放大。

奥西带有魔力的手掌在她的额头用力的拍了一下,她的脖子就再支撑不住她的脑袋,软倒在椅背上。她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一支垂死的野兽。脚还在不停地蹬踏,但踢在奥西身上一点力量都没有。

奥西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坚强,又在她脖子上轻拍了一下。这一下,少女完全沉默了。她的肌肉都瘫软了下来,脸上变得更加不看,口水也从嘴里流出来。

“弗雷德丽卡,把她处理掉去。”

弗雷德丽卡没有反应。

“听见了没有,快去处理掉。”

弗雷德丽卡走过来,拉着少女和椅子一起出去。路上,那个少女的大小便也失禁了,弄得走廊臭烘烘。

奥西继续在亚特密斯的手臂和脚上绘制魔纹的时候,她的脸色更加不友善了。

这时候外面已经是晚上了,一个穿这短褂和短裤的男人在街道上匆匆忙忙的跑着,周围的管线十分昏暗,一个踉跄让他几乎跌倒。

“有什么事情吗。”

男仆转过头,身旁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人影让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好容易他才从幽暗中分辨出弗雷德丽卡的脸,他也发现了弗雷德丽卡拖着的另一个,却又不敢问。

“吸血鬼,是吸血鬼大军来了!圣骑士大人又碰巧不在这里,怎么办,怎么办,快点找个地方躲起来吧,你也快点躲起来吧。”他语无伦次地跑开了。

弗雷德丽卡把生死未明的少女直接扔在了地上,穿过已经成为废墟的罗兰别馆跑回了地下室。奥西已经完成了绘制,亚特密斯依旧坐在魔法阵中央,浑身上下都是凝固了的红色魔纹,但已经比上了双眼,似乎进入了一个失去意识的状态。

“血族攻过来了。”

“哦。”

“你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什么吗?”

“是亚特密斯。”

“仪式很快会好吗?”

“还有很久,大概要到白天。不过不用担心被打断了,她的血我已经拿到了,而我的回报也已经给出了。”

“血族无法打断这个仪式吗?”

“不是,如果现在受到干扰的话她会直接死掉。我们的约定是让她在活着的时候一直维持现在的年龄。要知道,平时就是刻意想杀死她也很难的。”

弗雷德丽卡一句话也不说、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奥西。

“你瞪着我也没用,还是到亚特密斯身边去,让她情绪安定一点,会有帮助的。”奥西说着,离开了房间。弗雷德丽卡立刻跑到魔法阵离去,静静地看着亚特密斯。不久之后她听到一阵连续的震动,布置在地下室走廊里的雕像全都活动了起来。

这个时候,威廉队伍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十来个脸色苍白容貌俊美的男女,服装全都相当华美,有的是礼服,有的是燕尾服。周围的人类都远远地逃开。

“你们也知道那个愚蠢的瓦姆派尔与我向来不和,现在他因为自己的愚蠢而死了,不论你们之前是支持他的作风还是我的准则,都应该知道我不会是为了他而来复仇的,我们族内也从来不存在复仇这种说法。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就来突袭了么?”

他身后的那些人毫无纪律地跟着走,有的正把自己头发末端缠绕在指尖上玩耍,有的正四处张望,毫不理会他。

“即使是一缕微薄的阳光也可以让四代以下的血族瞬间化为灰烬,以致我们不得不世世代代屈居于地下。但现在,熔岩迸发、地脉运动天天都在加剧,人族、矮人开采矿石的**有无穷无尽,与黑精灵间地盘的争夺也耗费了我们大量的力量和资源,地下已经很不安宁了。

“保守派的长老们依旧习惯往昔的和平。但不吸食人类或者精灵的血液,我们不得不长时间的处于休眠之中,难道这就是我们的生活么?相信你们之中更多的人都曾经是人类,我虽然不曾是,但我也曾经生活在地面上。瓦姆派尔是喜欢阳光,而我也喜欢地面新鲜的空气,血液中的印记又让我们无一例外的拥有着沐浴月光的饥渴。我们是被亚特密斯赐予力量的优秀种族,比起粗俗愚昧并且短命的人类来说更有资格享受地面的开阔,所以我和瓦姆派尔虽然不和,还是决定联合你们一起到地面上来寻找女神,祈求她赐予我们祝福。可狡猾的人类竟然将女神占为己有,甚至让她成为一个卑贱的人类公主,这是一种无法令人容忍的亵渎。

“于是我听说了女神被恶毒奸诈的罗兰安置在了这里,便立刻组织进攻了。我们不知道他们会对我们的女神做什么,他们是顽劣的异教徒,所以我们一定要把女神救出来。”

威廉的语气很平淡,他身后的那些人也依旧一幅玩世不恭的态度。那个背着大刀的消瘦男子不屑地说:“你不用跟我们来人类的这一套,我们不需要什么战前动员,不高兴打架我们就不会来了。”

威廉笑笑,和周围人一起迎上一群手持银色剑刃的佣兵,自信而高傲。皇家骑士团已经被另一波血族引去了西方的村落,明天才有可能会来,这里只剩下皇家骑士团附属佣兵团。

黑色魔法石雕像的攻击对象已经被设定为血族,奥西不必亲自控制。他本人已经来到了教堂的钟楼上。这里是尼伊尔城的最高处,俯瞰整个尼伊尔城,无论是人类还是血族都成了黑色的小点,在夜色中几乎无法分辨。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有些刺骨,也掠起了长袍。

奥西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乳白色的药丸,倒出五六粒扔进嘴里,开始默默念叨。

可他并不是在念诵咒语,他只是在不断地重复念叨:“我是奥西我是奥西我是奥西……”

自从他研制出了这种药并开始服用,便再也无法离开这种药给他造成的回到过去的错觉,他开始不停的制造、服用,可这种药始终无法让他变回原来的奥西,无论他多少次用言语重复自己是奥西,在药效过去之后,他总能发觉自己只是想要变成奥西的奥莉西雅。

他的用药量越来越多,药效延续的时间却越来越短,他的神经也越来越脆弱和**。

现在,这种终将会让他神经崩溃的药在一次给他制造了良好的感觉,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他的目光没有更加敏锐,他的魔力没有更加强大。但他现在却可以轻易地从夜幕中分析初那些模糊不清的黑点的不同,并且根据行为模式和运动方式确定它们的身份。他立刻准确地汇聚了空中的火元素,随着身后教堂的木结构的瓦解,一个个绯红的火球形成,漂浮在空中。

奥西不断改变双眼的焦距,清晰的头脑让他很快通过魔法的飞行速度、消耗和对方血族的运动轨迹计算出投掷角度,于是火球凝聚成梭形的白色光箭,先后疾速飞射了出去。

凭借二代血族高于其他任何人类和大多数同类的速度,威廉发现了空中迅速接近的白色光点,他最大限度的努力就是想侧面躲避。就在一瞬间,五六个血族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箭贯穿了胸膛,威廉自己也被烧伤了右臂。即使是一个二代,火焰所造成的伤害也无法立刻复原。

威廉立刻大喊,“各自靠近墙壁,寻找掩护!”但也立刻,梭形的白色光箭贯穿了那些房屋,照样杀伤了五六个刚刚急着躲闪到墙壁边的血族。

“继续在墙壁边做无规则躲闪移动,魔法师在远处,不要暴露自己。”

远处的魔法师沉寂了。

这一次威廉带来了八个三代和四十多个四代,之前无论和守城军队还是佣兵团战斗都没有任何的损失,但这一次就有十多个四代丧生,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如今佣兵们还没有完全消灭,受到了神秘魔法师的鼓舞也士气大增,血族们的实力远远高过他们,只是遇到攻击时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如果他们按照习惯的动作来应对那些攻击,即使神秘的法是无法看到这里的情景,魔法箭也依旧可以准确地击中他们。

可突然,魔法支援消失了,血族和人类都感到奇怪。

——钟楼上的奥西开始抽搐,刚刚汇聚起来的火焰球就在他身边爆裂,炸出灼热的气浪。他紧紧抱住头,牙齿几近咬断。他身形摇晃着,从钟楼顶上跌落,沿着屋顶的斜面翻滚下去,落在一堆腐臭的垃圾上。一只黑猫惊吓着跑开。

奥西蜷缩在地上侧躺着,浑身上下都是难忍的疼痛,臭气混合着烟尘被他吸入肺部,于是他剧烈咳嗽起来。他的手臂几乎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颤抖着伸进长袍的口袋里,掏出那瓶药也花费了他半天的时间。

他忍住疼痛把药丸倒进嘴里,咽下去的时候如同刀割一般刺痛。他再次重复念叨“我是奥西我是奥西……”却一点都不见效。他已经咬碎了自己的嘴唇,药物的副作用也让他的神经无比脆弱,他控制不住自己。泪水混合着控诉自己无能的伤痛,流满了脸颊,身体病态的**更加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