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套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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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东方龙蛇_六 几番折冲 大起战云

六 几番折冲 大起战云

齐湣王很有些着急,整日在王宫后园的大湖边焦躁地转悠。

眼见已经到了四月末,“绝气下”一过,进入“中郢”,便是收种农忙时节,农忙一过又是酷暑,这段时光都不宜大军征战。再刨去窝冬之期,一年中能打仗的时月也就是春秋两季,若春日晃过,便只有秋季两三个月了,对于一场灭国大战,显然有些太过仓促。按照齐湣王掐尺等寸的谋划,苏代出使秦国来回最多一个月,回来时正好三月初旬“始卯”;筹划一旬立即发兵,赶在五月中旬的“中绝”之前,灭宋大战便可大体告一段落;纵有善后小战,也可在秋高气爽的八九月了结,如此可在今年之内了了这个头等心愿。如今四月将完,这个苏代还没有音信,堪堪一个用兵大好季节被白白错过,齐湣王如何不急火攻心?

这一日转着转着,齐湣王心中突然一亮——左右是要打仗,何不先将军马粮草调集齐整,一过夏忙到“期风至”(立秋),立即发兵灭宋。主意一定,齐湣王立即急召丞相孟尝君与上将军田轸入宫。

两位大臣刚刚坐定,齐湣王便急迫说了自己的谋划,末了激奋道:“灭宋大业,贵在出其不意。目下立即着手,今秋一举灭宋!”谁知两位大臣听完,一时默然,仿佛不知从何说起。齐湣王素来简洁快捷,说到臣子面前的事便是必须要办的事,所谓君臣共商,实际上只是个臣子受命的过场而已,如今这将相二人非但没有惯常的“谨遵王命”的高声领命之辞,反倒是低头思忖面有难色,齐湣王老大不高兴,沉着脸道:“灭宋大业,两位不以为然么?”

田轸猛然抬头,拱手高声道:“臣谨遵王命!”

“这便是了。”倏忽之间,齐湣王笑了,“孟尝君,以为然否?”

“臣启我王,”孟尝君不卑不亢,“灭国事大,牵涉天下。上卿未归,大势不明。臣以为我王不宜轻举妄动。一旦三十万大军集结边境,势成骑虎,届时若有不测之变,进退维谷,给人以可乘之机。臣望我王三思。”

“危言耸听。”齐湣王冷笑一声,“但有三十万大军,灭宋牛刀杀鸡,何来骑虎难下?孟尝君,你倒是跟着苏秦学会了一套说辞。”说着脸色黑了下来,旁边田轸大是惶恐,看看暴烈无常的齐湣王即将发作,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宫门内侍一声高宣:“上卿苏代请见齐王——”

“上卿?快,快宣!”齐湣王大步走向宫门,要亲自迎接苏代。

伴随着内侍的宣呼,齐湣王大笑着进殿,仿佛迎回了一个不世功臣,又仿佛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喜讯。孟尝君心中一动,总觉得那熟悉的脚步声急促而沉重,那施礼寒暄的话语似乎也没有往日那般从容,莫名其妙地一阵不安,不禁大皱眉头。这片刻之间,齐湣王已经拉着苏代的手到了殿中,一边亲自扶苏代入座,一边高声吩咐内侍上茶,高兴得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待苏代刚刚饮下了一盏凉茶,齐湣王忍不住道:“上卿,本王等你等得好苦也。快说说,秦国出兵几多?”苏代笑道:“我王莫急,此事头绪颇多,须一宗一宗说来。”齐湣王笑道:“好事多多,那便快说,第一宗?”

苏代拱手道:“第一宗,秦国欲召回甘茂,委以上卿之职。以臣之见,甘茂为邦交之才,对齐国有用,愿我王留任甘茂,共图大业。”

“好说!”齐湣王一摆手,“任甘茂为上大夫。御史,宣甘茂进殿议事。”

如此快捷利落,大出苏代意料,看样子齐湣王早已经忘记了对甘茂的不满,甘茂倒是料得丝毫不差。倏忽之间,苏代有些懊悔,觉得此事说得太早,然则一句话已将生米煮成了熟饭,也是无可奈何了。眼看着齐王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焦急地等待第二宗第三宗好事,苏代也只有振作心神说下去了:“第二宗大事,宋国与秦国结成了合纵盟约,秦国决意保护宋国。”一言落点,齐湣王脸色沉了下来:“如此说来,上卿劳而无功?”苏代拱手道:“我王明鉴,秦国并非坚执护宋,然却一定要秦齐分宋才出兵,而我王严令臣不得答应分宋。臣虚与周旋,企图使秦作壁上观,不干涉齐国灭宋。然则宣太后与秦王、魏冄一意孤行,臣实在是无可奈何也。”

“区区两件事,花得两个月时间?”齐湣王顿时没了热气。

“我王明鉴,臣之所以迟归,是因为经过陶邑与巨野泽时,暗访了旬日有余,得知秦国已经在陶邑与巨野泽西岸驻扎了五万铁骑,并非无端耽延时日。”苏代知道这个齐王喜怒无常,只有将话说得明白无误,才能免得他无端生疑。

齐湣王在殿中慢慢地转悠着,虽然一句话没说,脸色却越来越阴沉。苏代见孟尝君毫无表情的模样,料到他有难处,还得自己说话,于是一拱手道:“臣启我王,为今之计,当暂缓灭宋,候秦宋合纵瓦解时,再徐徐图之。”齐湣王猛然转身,勃然大怒直指苏代面门吼道:“说得出口!徐徐图之?分明是与秦国一个声气,不要本王灭宋,瓦解本王霸业!”

苏代入世以来何曾受过如此公然斥责,当年纵是强横如燕国子之者,对他也是礼敬有加,加之有苏秦名望,在列国从来都被当做邦交大师奉为座上宾,此时受此无端斥责,顿时大是尴尬,突然气血上涌,拱手亢声道:“我王不纳臣言犹可,如何能无端指责臣与秦国沆瀣声气?邦交有道,使臣有节。我王如此指斥,臣却何以自容?”

齐湣王不理睬苏代,啪地猛拍书案:“上将军,你说!”

“臣,唯以王命是从!”田轸慷慨高声毫不犹豫。

齐湣王辞色稍缓:“孟尝君之意如何?”

孟尝君淡淡道:“田文以为,上卿谋国老成,我王当善纳其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非宋国不当灭,投鼠忌器,情势使然也。”

正在此时,甘茂匆匆进殿。齐湣王劈头一句道:“上大夫,我欲灭宋,秦国当道,你说,本王该当如何?”甘茂极是机警,一瞄殿中几人面色,大体明白了君臣正在激烈争执,齐湣王当头一句响亮的“上大夫”,分明是要他抗衡谁个。能有谁?看脸色定然是苏代无疑。可甘茂如何能给苏代这个恩公难堪?装做思忖了片刻,甘茂肃然一躬道:“我王明鉴,灭宋为小业,抗秦方为大业。以臣愚鲁之见,若能借此机会,重新发动六国合纵,进攻秦国,不失为将计就计之霸业远图也。”

甘茂一言,举座愕然。既回避了灭宋,又将事体引上了合纵抗秦的大道,倒真是别开生面。眼见齐湣王眼珠连转,阴云顷刻散去,搓着手惊喜笑道:“你是说索性合纵攻秦?上大夫果真高明也!”甘茂恭敬答道:“此乃上卿谋划,甘茂不敢居功。”一句话将这个大大的功劳给了苏代,而后依旧是恭敬惶恐,“臣闻上卿已对宣太后与秦王言明,桀宋乃天下公愤,秦不出兵,必致六国合纵重起也。上卿未及对我王提起,臣拾人余唾而已,但凭我王决断。”一番话落点,齐湣王哈哈大笑:“好啊!不吃小鱼吃大鱼。上卿、丞相,本王重开合纵抗秦大业,你等还有何说!”兴奋之情,从每个毛孔都喷发出来,且着意将苏代提在孟尝君之前,显然是对方才的指斥苏代委婉致歉了。

孟尝君与苏代一时默然了。

合纵抗秦,对于这两人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天下大道。孟尝君半生追随苏秦,为的便是合纵抗秦。苏代继承兄长名望,究其实,内心图谋也是纵横天下。可鬼使神差,两人都没有转过这个弯,却教甘茂出了个大大的彩头。然则事已至此,两人又能如何?想想毕竟也是自己当做的大事,孟尝君慨然拱手道:“合纵锁秦,为上卿与臣之毕生心愿,我王若能攘臂举旗,臣与上卿自当一力驰驱!”孟尝君怕苏代意气用事拉不下脸面而与齐王真正闹僵,此刻特意将苏代拉了进来,算是替苏代表示了赞同。

偏是齐湣王性情古怪,盯住了苏代笑道:“上卿,国事为重,不说话么?”

“合纵抗秦,历来是臣之本意,自当驰驱效命。”苏代明明朗朗毫无难堪。

“好!”齐湣王击掌大笑,“君臣同心,合纵攻秦。丞相说,如何分头合纵?”

孟尝君思忖道:“臣以为,上卿出使燕赵,上大夫出使楚国,臣入魏韩两国,似为妥当。”

“好!”齐湣王又是击掌大笑,“三日之后,立即出使。约定列国三月后出兵,入秋灭秦。本王与上将军调集兵马,压向中原!”

一场有可能君臣失和的僵局,片刻间神奇地化作了同仇敌忾。齐湣王大是兴奋,连呼“上天助我”,立即下令大摆宴席为上卿洗尘。君臣四人开怀痛饮,备细商议了合纵攻秦的诸多细节,直到夕阳衔山方才散去。

夜来回府,孟尝君心有不宁,直在后园大湖边转悠。合纵攻秦自是人心所向,以齐国目下六十万大军,比秦国兵力还强盛,只要精诚合纵打败秦国,齐国便是天下第一霸主无疑,假以时日,统一天下也未可知。然则,这个齐王却始终教人忐忑难安,一惊一乍反复无常,论事但凭好恶,定策急功近利,大臣擢升贬黜易如反掌,如此国王,能走得几步之遥?正在踽踽漫步,亲信门客报说苏代到了。孟尝君二话没说,吩咐亭下煮茶。

两人月下对座,一时相对无言。良久,苏代喟然一叹:“田兄,合纵攻秦一了,我想辞官归隐。”孟尝君不禁惊讶:“此话从何说起?”苏代又是一叹:“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君不记田忌孙膑了?”孟尝君默然无对,良久道:“齐国气象,我也难安,且看得一阵再说。”苏代道:“此等国君,唯甘茂可事。公忠谋国,终难长久也。”孟尝君又是一阵沉默,末了一声叹息。正在此时,门客又报说甘茂前来辞行。孟尝君大是惊讶,莫非甘茂也要辞官离齐?忙吩咐门客:“请上大夫进来。”待甘茂入座,孟尝君劈头便问:“上大夫欲去何方?”

甘茂拱手笑道:“明日入楚,合纵攻秦,岂有他哉?”

孟尝君释然一笑:“上大夫勤于国事,难得。”

“孟尝君谬奖也。”甘茂轻轻一声叹息,“流落之身,不敢留恋中枢是非之地而已,何有如此大义高风?”又转身对苏代一拱,“甘茂今日唐突,尚请上卿见谅。”苏代揶揄笑道:“哪里话来?上大夫解我僵局,送我一彩,何敢不识抬举也。”甘茂怅然道:“非是茂左右逢源,实在是此公乖戾,难以侍奉,但有一言不合,立有杀身之祸。名士如上卿者,死于此公之手,未免可惜也。茂非逞能之辈,此中苦衷,难以尽述也。”苏代心中一动,欲言又止,终是叹息一声了事。

孟尝君突然哈哈大笑:“各有天命,丧气个鸟!合纵攻秦,先轰轰烈烈一场再说,终不能目下作鸟兽散。”

“还是孟尝君!”甘茂赞叹一声笑问,“我欲入楚,君可有叮嘱之事?”

“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孟尝君拍着石案笑了,“第一件,替我向春申君讨一口吴钩。第二件,再将这口吴钩赠给一个你必能遇到的奇人。”

“此人不是楚人?”

“自然不是。”

“此公高名上姓?”

孟尝君笑道:“我只说一句:你但遇此人,便知我要送剑于他。遇与不遇,皆是天意了。”

“妙!此等揣摩行事,正是甘茂所长,断无差错。”甘茂乐不可支。一言落点,孟尝君与苏代同声大笑。

次日清晨,一队车骑出了临淄南门兼程疾进,直向楚国去了。过得两日,孟尝君与苏代的车骑大队也隆重出行,向西进入中原。

齐国的合纵攻秦战车隆隆启动了。

甘茂一路兼程,旬日之间进入了郢都。此时的楚国,正是无所事事而又惶惶无计的时日。自屈原的八万新军在丹阳之战殉国,楚国像泄气的皮

囊瘪了下去。北上中原没了气力,国政变法更是无人再提,眼看着齐国、赵国、燕国都在蓬蓬勃勃地强大,楚国竟似没有舵手的大船悠悠漂荡,谁也不知道它要漂向何方。大臣们惶惶不安,几个新锐人物常常来找春申君问计,并时不时从流放地带来屈原壮怀激烈的信件,要春申君敦促楚王振作,力行变法。纵是昭雎一班老世族,也是终日谋划要北上争霸,恢复楚国的霸主地位。可屡次求见楚怀王陈说,楚怀王都是笑嘻嘻一句嘟哝:“多事。太平日子多好,优哉游哉,晓得无?总想打仗,当真木瓜了。”

春申君与几个新锐求见,激烈直陈秉承先王遗志,要推行二次变法。楚怀王不胜其烦:“好了好了,先王变法,变出个太平来了?朝中咬成一片,整日死人打仗!如今有何不好?朝野安乐,太平岁月,好日子过腻了?日后谁再说变法,立即贬黜三级!晓得无?”春申君挺身抗辩,提出恢复屈原官职,楚怀王更是烦躁:“屈原屈原,屈原只会惹是生非。杀张仪,打私仗,连八万新军都被他赔了还不够?用他,谁答应?乱成一团你来收拾?不办好事,只会添乱,就是屈原!晓得无?”

下得殿来,春申君一声长叹,拔剑便要自杀。几个新锐臣子连忙死死抱住,夺下长剑。春申君放声大哭,当场昏倒,被抬到府中卧病不起了。一个年轻将军站在榻前低声道:“春申君,楚国要好,必除两个人物!”春申君霍然睁开眼睛:“你说,谁?”将军咬牙切齿道:“一个郑袖,一个靳尚,楚王被这两个人妖蛊惑,连说话都变得娘娘腔了,楚国能好么?”春申君闭目思忖良久,一声长叹道:“纵无人妖,此公又能如何?徐徐图之了。”

从此,楚国果真平静了许多。殿堂无人聒噪,边境无有战事,楚怀王整日忙着与郑袖靳尚并一班嫔妃侍女玩乐,世族大臣们忙着蚕食国田扩张封地,春申君一班新锐则气息奄奄地闭门不出。这个地广人众的南方大国在短短三五年中,仿佛从天下大潮中游离出来的一座死水“太平”岛。

正是此时,甘茂来到了郢都。甘茂本是楚国下蔡名士,在楚国朝野倒是人头活络,但既然有孟尝君的托付,自然是先见春申君为上策。春申君此刻仍然执掌邦交,例行拜访也是无可厚非。但甘茂对楚国官场风气熟透不过,知道此刻不能教楚国老世族认定自己是春申君一党,须得在行止上保持不偏不倚,便先在驿馆住好,然后大张国使旗帜前去拜访春申君。轺车驶到府邸门口,却见名重天下的春申君府前门可罗雀。白发苍苍的总管家老见威势赫赫的齐国特使郑重拜访,喜出望外,鞍前马后地倍献殷勤,非但亲自将甘茂扶下轺车,且一溜碎步一直将甘茂领到后园竹林一座茅亭前,正要前去禀报,却被甘茂摆手制止了。

茅亭外,几个女乐师正围坐在绿茸茸的草地上司钟操琴,专注地奏着一曲悲怆的长歌。女乐师们脸上挂满了泪珠,一个散发长须身形消瘦的中年人迎风伫立在茅亭廊柱下,正在放声长歌,悲怆激越的歌声令人断肠:

陶陶孟夏兮 草木莽莽

伤怀永安兮 汩徂南土

变白为黑兮 倒上以为下

党人之鄙妒兮 羌不知吾所臧

浩浩沅湘兮 分流汩兮

修路幽拂兮 道远忽兮

世既莫吾知兮 人心不可谓兮

怀情抱质兮 独无匹兮

文质疏内兮 众不知吾之异彩

伯乐既殁兮 骥将安程兮

人生禀命兮 各有所错兮

知死不可让兮 愿勿爱兮

明以告君子兮 吾将以为类兮

……

一声响遏行云的长啸,歌声戛然而止。黄衫者猛烈地捶打着廊柱愤声长呼:“屈子,你不能这样走啊!你走了,黄歇何以自处也!”

甘茂听得痴迷,早已经是感慨唏嘘热泪纵横,不禁上前深深一躬道:“公子勿得伤悲,屈子之心,虽愤慨伤怀,却未必心存死志也。”

黄衫者猛然转身嘶声大喊:“子乃何人?能读懂屈原?能解得烈士情怀!”

“修路幽拂兮,道远忽兮!”甘茂长声吟哦一句庄重一躬,“愿公子参量。”

“足下是说,屈原未必就死?”

“诗心虽烈,犹抱希冀。楚国没走到绝路,屈子定会等待。”

黄衫人长叹一声,大袖挥泪,颓然跌坐在廊柱下的石案上,良久默然,方才缓过心神,起身一躬道:“黄歇心志昏乱,多谢先生了。”

“在下甘茂,不能为春申君分忧,惭愧。”

春申君大是惊讶,双眼冒火,霍然起身:“如何?你是秦国丞相甘茂?”

“在下事体多有曲折,这是孟尝君亲笔书简一封,春申君看罢便知。”甘茂大见尴尬,勉力笑着,递上了一支泥封铜管。春申君打开抽出一卷羊皮纸展开,浏览一遍,愣怔半日无语,良久一声长叹:“噢呀,蜗居三五载,天下日新月异也!屈兄呀屈兄,你可知道,天下又要变了,又要变了!”末了一声大喊又哈哈大笑起来,“亭下设酒,为上大夫洗尘。”

女乐师们立即抹去泪水,笑盈盈地穿梭忙了起来。不消片刻,酒宴在茅亭下摆好。饮得一爵洗尘酒,春申君慨然拱手道:“先生有所不知,前日我的门客去探望屈原兄,屈兄托门客带来《怀沙》一篇,辞意痛切,如同与黄歇告别之绝笔。方才失态,惭愧了。”

甘茂肃然拱手道:“两兄大节坚贞,壮怀激烈,甘茂感佩不已,岂敢有他?”

“噢呀,先生入楚,不知使命如何了?”春申君稍感轻松,终于切入了正题。

甘茂便将秦国阻挠灭宋,齐国欲合纵六国抗秦除暴的诸般来由说了一遍,末了恭敬一句:“公子向为合纵栋梁,尚请教我。”春申君听得极是专心,拍案而起道:“大妙也!桀宋千夫所指,秦国助纣为虐,两恶沆瀣,天下侧目!这次合纵大义凛然,各国断不会首鼠两端。只是……”春申君沉吟片刻,目光大是困惑,“桀宋恶行,天下唾弃,秦国如何能公然袒护?莫非有不可告人之图谋?”

“春申君多心了。”甘茂此刻极是自信,“张仪已去,今非昔比,秦国已无智计谋略之士,谈何图谋?究其竟,无非笃信实力强横霸道而已,岂有他哉!”

“噢呀大是。”春申君恍然大笑,“张仪甘茂不在,秦国也只剩下生猛硬做了。”

“有春申君鼎力操持,楚王定然出兵。”

春申君连连摇头:“噢呀,也是今非昔比了。目下楚王,当真难说也。”随即将几年的国事争执说了一遍,摇头叹息毫无底气。

甘茂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变法与合纵本来不同,且容在下试说楚王。”

“好!上大夫有此心志,黄歇自当通融。”春申君说罢,转身向侍立亭外的一个沉静的侍女招手,侍女上前,春申君一阵低声吩咐,侍女飘然去了。

“噢呀还有何事?上大夫但说了。”

“孟尝君有言,请在下代他向春申君讨一口吴钩,再送给一个天晓得能不能遇到的奇士。”甘茂说着先自笑了,“此事蹊跷,春申君斟酌。”

春申君听得大笑:“噢呀,有甚蹊跷了?孟尝君此等事多了去,原不稀奇了。”说罢起身,“上大夫随我来。”领着甘茂出了茅亭,踏着石板小道,曲曲折折往竹林深处而来。走得一阵,便见四株合抱粗的古柏围着一座大石砌成的低矮房子,门前一方与人等高的荆山白玉,玉身赫然镶嵌着两个硕大的铜字——剑庐。甘茂大体一瞄,知这座石屋半截埋在地下,不禁大是惊讶,这春申君有多少名剑,竟用得如此一座坚固的处所专门收藏?春申君没有说话,只回身示意甘茂别动,自己对着剑庐肃然一躬,而后转到了石屋后面。

突然之间,甘茂只听隆隆沉雷滚过,两扇石门缓缓移开。春申君从屋后绕出笑道:“上大夫,请了。”甘茂笑道:“此等圣地,还是客随主家。”春申君不再客套,说了声随我来,跨进了剑庐。甘茂低头一看,脚下是高达膝盖的一道青石门槛,小心翼翼跨了进去,迎面一道高大的影壁,绕过影壁,一道石板阶梯直通而下。奇怪的是,明是看不见窗户,阶梯却不显幽暗。大约下得十几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厅分外清雅,白玉方砖铺地,四面本色木板做墙,一个青石穹隆高高地悬在头顶,一片阳光神奇地从穹隆顶端洒下,厅中干爽异常。再看四周墙上,空荡荡一物皆无。

甘茂由衷赞叹道:“如此神奇处所,纵无名剑,亦是仙山洞府了!”

“噢呀上大夫,没有剑,做这洞窟耍啥子了?”春申君一阵大笑,沿板壁走过,啪啪啪啪连拍墙面,四面墙上当当连声,八个窗口霍然弹开,每个窗口都吊着一色平展展的丝帘。春申君撩起离甘茂最近的一方丝帘道:“噢呀上大夫,看看此剑如何了?”

甘茂一打量,这个“窗口”足足有六尺见方,红毡铺底,黑玉做架,一口铜锈斑驳的古剑横展在眼前。甘茂不通剑器,一阵端详,看不出这口两尺多的古剑有何名贵,拱手笑道:“在下孤陋寡闻,春申君不必费心了。左右一口吴钩了事,有甚差别?”春申君笑道:“噢呀,那是你了。孟尝君说要赠给奇士,此公便必是此道中人,黄歇岂能教他寒碜了?”甘茂笑道:“春申君剑器名家,我听你。”春申君连连摇头:“噢呀不敢当,要说剑器鉴赏,孟尝君无出其右也。”甘茂惊讶了:“如此说来,孟尝君也当有名剑收藏,如何向你来讨?”春申君又是一阵大笑:“噢呀上大夫,豪侠如孟尝君者,能藏得何物?我这几口剑,过几年也要被他讨光了去。”甘茂不禁笑道:“原是春申君豪侠第一,送宝假手不留名,却比孟尝君赠人结情要高了一层。”春申君顿时愣怔,又突然大笑起来:“噢呀呀,上大夫说得好!为黄歇正名也!”甘茂困惑摇头:“公子此言,我不明就里。”春申君脸上的笑容孩童般天真明亮:“噢呀呀,孟尝君信陵君平原君,那三个剑痴都说我黄歇小气了。上大夫一言唤醒梦中人,我黄歇小气么!豪侠第一了!”说罢大笑良久,软在了地上犹自咯咯笑个不停。甘茂素来机警冷静,不防一句无心之言却解开了春申君心中一个老疙瘩,看春申君那快活模样,也不禁大乐,生平第一次笑得弯腰打跌起来。

笑得良久,春申君打开东面“窗口”的丝帘,双手捧下一口半月形吴钩:“噢呀上大夫,这口吴钩包你交差了。”甘茂接过道:“自是如此,出自春申君剑庐,绝是上品了。”春申君笑道:“上大夫正名有功,黄歇今日也送你一口名剑了。”甘茂连忙正色一躬道:“宝剑赠与烈士。甘茂不通此道,万万不敢污了名器。春申君但有此心,府中短剑任送我一口防身便了。”春申君思忖片刻道:“噢呀也好,名器在身,不通剑道也是祸害了。好,上去送你一口短剑。”

两人出得剑庐回到茅亭,春申君对守候的侍女一阵吩咐。片刻之间,侍女捧来一个铜匣,春申君打开推到甘茂面前:“看看趁手与否了?”甘茂一看,铜匣中一支匕首,一沾手森森一股凉气。剑身堪堪六寸,连同剑格当在九寸左右,握住剑格,分外趁手;棕色皮套极是精致,古铜剑格上还镶嵌了一颗碧绿的宝石。抽开皮鞘,一星青光幽幽流淌,短短剑身如同镜面一般。

“如此名器,不敢承受。”甘茂真心地推却。

“噢呀哪里话来?”春申君皱起了眉头,“这可是我这里最寻常的匕首了,用得而已。若再推辞,客套了。”

甘茂知道四大公子为人,但说客套,便是指你虚应故事,连忙起身肃然一躬:“如此谢过春申君。”

春申君笑道:“噢呀客客套了,来!酒!”

饮得几爵,原先那个

侍女匆匆走回,在春申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春申君转身对甘茂笑道:“上大夫,明日午时末刻时分,你进殿求见楚王,我不陪了。”

“好!甘茂打这个头阵。说不下,春申君再上。”

“说不下?”春申君骤然大笑起来,“说不下,这合纵攻秦也就完了,黄歇是没奈何也。”笑声中一片凄凉。一言落点,甘茂心中一沉,如此说来,春申君这个后援早已对楚王绝望了,能否说动楚王,就在自己一人身上了。甘茂毕竟不是苏秦张仪,对这种长策说君从来没有过身体力行,如今首次为齐国出使,形同背水而战,心中顿时忐忑不安起来。

次日清晨,太阳还没有上山,甘茂已在驿馆庭院中漫步了。

这是多年在宫廷做长史的习惯,往往是四更天离榻梳洗,然后便要派定一连串的琐碎事务:要誊刻的文书、要立即呈送国君的紧急公文、要迎送的外国使节等,还要同时回答前来请命的宫廷护卫、内侍总管等诸般事宜,尤其要为国君安排好所有的国务会见与细节琐务。总而言之,长史这个官职实际上便是王室事务总管,最是累人,若没有起早睡晚要紧处还得连轴转的功夫,十有八九都做不好。甘茂却恰恰天生是做这种官的材料,精力过人,学问驳杂,机敏冷静,记忆力非凡,纵是千头万绪的琐碎事情,也能在极短时间里处置得井井有条,更兼善于揣摩上意,往往能在国君尴尬时巧妙转圜,于是显得玲珑活络,路路得通,无所不能,将长史这个中枢大臣做得有声有色。否则,秦武王也不会视为股肱,一举将丞相上将军两大权力压在他一个人身上。然也奇怪,甘茂一做丞相上将军立时捉襟见肘,事事不逮,竟成了他最是难堪的一段岁月。军前打仗,每每被一班军中大将问得张口结舌。朝中议政,更是无法在一班能臣面前总揽全局,经常是被樗里疾、魏冄等牵着鼻子走。秦武王骤然暴死,他是受命安定局势的唯一大臣,任谁也会借此坐大,至少是权力更加巩固。独甘茂例外,偏偏在朝局安定后被剔除出权力场而做了流亡臣子。想想也是天意,自己每担大任便乱了方寸,每应对事务便化险为夷,岂非命该如此了?今回又是以上大夫之身斡旋楚国,可自己对楚王心中无底,结局会是如何?

虽是彷徨无计,甘茂还是回到书房准备了一番,成与不成只看天意了。

看看日色过午,甘茂上了轺车向王宫辚辚而来。到得宫门,车马场冷清寥落,显然没有官员此时入宫。甘茂下得轺车,不经意间见一匹高大雄骏的胡马拴在车马场粗大的石桩上,毛色闪亮透湿,不断地喘息喷鼻,显见是有人长途奔驰而来。甘茂心中一动,莫非是齐国有变,斥候紧急禀报来了?想到此处,不禁脚下匆匆,上了十六级玉阶便向宫门老内侍递上国书请见楚王。

“楚王已知特使入宫,请了。”老内侍说罢转身一声宣呼,“齐国特使甘茂晋见——”

看来春申君铺排无差。甘茂精神一振,大步进了宫殿。过了迎面大屏,见高阶王座前站着一位黄衫玉冠中年人,白胖无须,正在转悠着听台阶下一人说话。再看厅中,站着一个满面风尘之色的伟岸人物,紫红斗篷,手持长剑,连鬓络腮大胡须看不出年岁。一个说得慷慨,一个听得专心,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甘茂进殿。

“今闻义士之言,桀宋无道,秦国竟助纣为虐?”黄衫白胖人的口吻很是矜持。

“楚王明鉴!”紫红斗篷者慨然拱手道,“桀宋已是鬼神不齿,天怒人怨。普天之下,唯秦国与桀宋沆瀣一气,图谋以邪恶强力,灭绝中原正道。当此之时,齐王合纵六国,诛灭暴秦,正是应天顺时。楚国若联兵北上,天下一鼓可定也!”

楚怀王摆摆手:“侬只说,联兵攻秦给楚国何等好处?晓得无?”

“好处可是大了。”紫红斗篷者悠然笑了,“一则,楚国可恢复中原霸业,楚王可成弘扬先王大志的中兴英主。二则,淮北入楚,秦国商於六百里并武关、丹阳、崤山东南一并归楚,拓地千余里,楚国岂非大大利市?”

“侬说此话,不作数了。这要齐王说话,晓得无?”楚怀王精明地笑着,白胖圆润的脸上弥漫出无限的满足与自信。

“楚王果真神明无边。”紫红斗篷者哈哈大笑着颂扬了一句,“齐王特使已在殿中,楚王不妨以国书为断。”

“是么?”楚怀王转身高声大气问,“齐王特使何在?”

甘茂止住了笑意,上前几步躬身高声道:“齐王特使甘茂,参见楚王!”

楚怀王惊讶了:“神奇神奇!天意天意!如何这齐王特使说到便到了?”惊讶之余立即绽开了笑脸,“特使请入座。你有齐王国书了?”

“有。”甘茂骤然悟到了说君技法,立即心思顿开,捧出国书高声回答,“此乃齐王亲笔手书,许楚国分秦八百里土地财货也。”

“噢?好好好,盖着王印,看来不假了。”楚怀王接过国书一阵打量,“晓得无,那个张仪,当日许我六百里商於之地,因了没有王印国书,本王才吃了个大亏。这次有王印了,本王放心了。晓得无?要不又说我木瓜了。”兀自嘟哝一阵,抬头问甘茂,“齐王之意,楚国出兵几何了?”

“十万足矣!”甘茂高声大气,直觉自己也神道兮兮了。

“齐国如何?出兵几多了?”楚怀王很是警觉。

“齐国出兵三十万,分地与列国等同。”甘茂又是高声大气。

“如此说来,这齐王图个甚来?没利市,晓得无?”

此刻,甘茂已经对说服此等君王揣摩透亮,知道若以长策大谋对之,无异于对牛弹琴,只须瞄着对方关注的纽结,一本正经地去说便是。底气一定,不禁拱手慷慨道:“齐王之利,是与楚王携手,共图中原霸业。楚国得到千里之地后,齐国再灭宋。究其竟,定然使楚国利市落到实处啦。”甘茂也带上了些许楚音,亲和如一家人一般。

楚怀王频频点头,末了笑道:“还有一件,你等不能在郢都鼓噪变法,晓得无?要不,这兵就出不得了,晓得无?”

“晓得!”紫红斗篷者与甘茂同声相应。

紫红斗篷者又道:“启禀楚王,齐国星相名家甘德预言:楚有将星在世,若得此人领兵合纵,大业可成。不知楚王晓得无?”

楚怀王又一次惊讶了:“是么是么?楚有将星?应在何处?谁啦?”

“甘德云:此人乃将兵之才,身居高位,久旷无用,愿楚王神目明察。”

楚怀王转悠着兀自嘟哝:“身居高位,久旷无用?那是春申君啦。春申君么,整日聒噪变法,只怕他是心无二用啦。想想,想想,不能做木瓜啦。”

“楚王神明。”紫红斗篷者正色拱手,“若是此人,在下一法可治。”

“噢?快说了,本王也是想治治他,晓得无?”

“此人念叨变法日久,便成痴心疯癫症,实则并非真要变法,无所事事而已。若让他带兵攻秦,上合天心,发了将星之才,自然克了他变法疯癫。若行此计,国中自无人聒噪变法。”紫红斗篷者振振有词。甘茂拼命咬住牙关,才没有笑出声来。

楚怀王惊喜点头:“噢!倒真是一法啦。本王想想,楚国有名将,利市可大啦,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大袖一甩又道,“本王不是木瓜,该进后宫啦。”径自去了。

紫红斗篷者分明憋着笑意,却没有理睬甘茂,转身大步走了。甘茂快步赶出,在车马场边遥遥拱手:“千里驹鲁仲连,何其匆匆如此也?”

紫红斗篷者回身拱手道:“足下使命已成,该当回程。告辞!”

“且慢。”甘茂高声道,“鲁仲连国士无双,在下先表成全使命之谢意。另者,在下尚受人之托,为国士带来一件物事相赠。”

“得罪。在下从来不受人礼。”紫红斗篷者冷若冰霜。

甘茂笑道:“如此说来,孟尝君有眼无珠,在下多事了。”说罢回身便走。

“先生且慢。”紫红斗篷者拱手一礼,“先生是受孟尝君之托?”

“然也。”

“恕鲁仲连唐突。敢请先生交付与我。”

甘茂拱手道:“请国士移步,随我到驿馆。”

“先生但上车先行,在下随后。”鲁仲连一拱手,大步走向那匹神骏胡马。

甘茂本是敬佩这位不期而遇的名士,想邀他同车前往,如今见这位齐国才俊不屑与自己同车共道,叹息一声登车去了。到得驿馆门口,果见鲁仲连快马从对面另一条道飞来,甘茂思忖也不能强求,先自进得驿馆捧出了那口吴钩递上:“此剑乃孟尝君特意相赠,请国士收好。”鲁仲连接过吴钩一打量,大为惊讶道:“先生识得此剑否?”甘茂摇头笑道:“在下不通剑道,唯尽人事而已。”鲁仲连目光炯炯地盯住了甘茂:“百年之前,此剑从越国流落于楚国王室。若是孟尝君托先生向楚王讨得,相送在下,于国无益,恕难受命。”甘茂不禁笑道:“足下说法却是奇了。纵是楚王之剑,如何于国无益了?”鲁仲连神色肃然道:“楚吴越三国王室,历来多有剑痴。一件名器流落,王族便视为国宝之恨,流入齐国便是楚齐之仇。鲁仲连如何能以一己好恶使邦交成仇?此剑尚请先生收回,妥为奉还王室。鲁仲连告辞。”将剑器往甘茂手上一搭,转身便走。

“国士且慢!”甘茂肃然拱手,“在下敬佩国士气节。实言相告,此剑确实不是王室得来,而是孟尝君托在下从春申君手中求得。孟尝君有言:宝剑赠与烈士。唯君堪配此名器,推托过甚,岂非造作了。”

鲁仲连突然一阵大笑:“既是春申君之物,我便受了。”从甘茂手中接过吴钩,一句道谢也没有,翻身上马去了。

甘茂一阵怅然,回到驿馆,休憩片刻用过晚餐,向春申君府邸来了。到得书房,却见春申君踱步沉思,长案上赫然放着那口吴钩。甘茂惊讶道:“这个鲁仲连恁般死板?一具剑器也如此较真?”春申君回身笑道:“噢呀上大夫,鲁仲连便是这般品性,高洁如白云,志节如松柏了。否则,如何孟尝君要拐这个弯子了?然则,也是他说得对了。”甘茂不以为然地笑道:“志节高者,往往少机变,他能有甚个谋划来?”春申君大摇其头:“噢呀,上大夫差矣!鲁仲连之机变谋略,你我无法望其项背了。他要我将此剑归还楚王,表我无为心志,我便是合纵上将军了。上大夫以为然否?”

甘茂原是为此事而来,思忖片刻不禁笑道:“好!我看楚王气象,也只有此等方法有用。”

“噢呀,英雄所见略同,那便如此这般了。”春申君大为高兴。

三日后,楚怀王在大殿正式召见甘茂,当殿回复齐王国书:发兵十万,合纵攻秦。楚怀王换了个人一般,精神振作,慷慨激昂地大说了一番中兴霸业向秦国复仇的雄心壮志,当殿授春申君合纵上将军兵符印信,并亲自发令:旬日后立即发兵北上。

甘茂大喜,立即兼程回齐。此时孟尝君与苏代也先后归来,带回了令人振奋的消息:魏赵韩同仇敌忾,三国各出兵八万,旬日后会兵伊阙。只有燕国借口国穷兵少,只答应派出两万人马,还没有说定确切日期,苏代觉得很是惭愧。

“燕国大胆!”齐湣王大为震怒,当场拍案吼叫,“要他何用?攻秦胜了,接着便是燕国!”气势分明已经是天下霸主了。

殿中几位大臣却无人应和。孟尝君道:“我王还是先定策攻秦为上。”

“好!燕国回头再说。”齐湣王当殿下令,“田轸为灭秦上将军,率三十万大军会兵伊阙。孟尝君率上卿、上大夫等,总司粮草辎重,本王坐镇巨野守边。”

“臣等遵命!”殿中轰然齐应,分外激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