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神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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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秘密(6)

音格尔一怔,脸上的笑容忽然凝结了,眼里的豪情蓦地黯淡,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没什么。”音格尔轻声道,语气有些烦躁,“男人说话时女人别插嘴。”

“哼。”闪闪撇了撇嘴,然而也习惯了这个盗宝者之王的霸道,便缩回了帘后,悻悻离去。音格尔却盯着那一片尤自晃动的帘子,有略微的失神。

“怎么?”西京有些纳闷。

“西京将军,”他看着前方,眼神却仿佛穿越了这片薄薄的布帘看到了极远的地方,声音带着某种空茫,“如果在这次的计划里,我不能生还……你能保证我母亲和闪闪一生的平安么?如果我不在,也不要让任何人欺负了她们……可以么?”

西京怔了怔,一时没有回答。慕容修递了一个眼sè,示意他应该马上答应下来稳住对方。然而空桑的将军顿了顿,却蓦然发出一声朗笑,断然摇头:“这我可不能答应你!”

音格尔霍然回头看着他,脸sè苍白:“不能?”

“我才不会替你照顾她们——你的老妈,你的女人,要照顾就自己去照顾!”西京朗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如果不放心的话、就算到了黄泉路上也要爬着回来!别妄想别人会替你背这个包袱!”

“……”音格尔一震,觉得内心有某种热cháo涌动,令他无法说话。

慕容修也松了口气,微笑:“将军说的是——若少主不求生先求死,此次计划便十有**要败了……而那么多人也将会白白的牺牲。”

音格尔无言点头:“我明白——那让我们就立刻开始吧。”

慕容修看向了帐外,轻声:“碧那边,也该差不多好了。”

西京忽地沉默下去,脸sè变得沉郁悲凉,看向了西方——那是怎样一个艰难的使命,他都不敢想象此刻那边帐中的惨烈情景。

碧站在飘摇的风灯下,灯光明灭照着她苍白的脸,手里的利刃闪着水一样的冷光。

她已经将那个极秘的计划和盘托出,讲给了躺在病榻上的同僚听。在叙述到最后的时候,她极力想稳住自己的情绪,然而脸sè却比刀光更苍白,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榻上那个人面目溃烂,四肢皆腐,只有独眼里闪耀着狠绝的光,定定盯着她,却比她更镇定。

“动手!”湘勉力仰起身子,侧头看着同族,“快杀了我!还迟疑什么?”

“叮”的一声,匕首从碧手里落到了地上。

“我做不到!”暗部的队长发出了绝望的嘶喊,抱住了自己的头,“我做不到啊……湘,我怎么、怎么能对一直并肩战斗的人下手!”

“是,我们一直并肩战斗——所以这一次也是一样!”湘的声音却冷定不容置疑,“碧,不要迟疑,砍下我的头来!既然你们需要它,就马上砍下它!”

碧颤栗着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了匕首,脸sè苍白如死。

“咳咳,堂堂暗部的队长,对着一个残废的同族,怎么会怕成这个样子。”湘低哑地笑,轻声鼓励,“碧,不要有任何负担——你是了解我的,应该知道我是为能有这样一个死法而欢喜的……这样的死去,总好过不人不鬼的残废过一生。”

碧的眼神慢慢变了,她和湘相识百年,自然也是明白这个同僚的刚烈绝决的xing格,也知道在此刻这样的情况下,她已然是心甘情愿的牺牲自己的xing命。但是……

“那么,湘,冒犯了。”碧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匕首,踏了一步上前,一手握住了湘的头发,一手便转过锋利的刀刃、贴着颈部肌肤切入!

“记住,一定要杀了破军!”在刀光割入咽喉的瞬间,湘厉声吐出最后一句话,“否则,我便是白死了!”

“好!”寒光在颈侧一闪即没,碧下手干脆而利落,只是一刀便将头颅割下。

血从腔子里喷涌而出,有少许溅到了她的脸上——鲛人的血是没有温度的,然而那一瞬,冷冷的血却仿佛烫穿了碧的心脏。她伸手接住湘掉落的头颅,看着溃烂面庞上那只尤自睁着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发出了再也无法控制的低声哭泣。

她们二人,同为复**战士,几度出生入死,上百年的艰苦岁月里结下了外人无法了解的深厚情谊——没想到、到了最后,却是由她来动手斩下她的人头!

她抱着湘的头颅在飘摇的风灯下低声哭泣,只哭得全身颤抖,却没发现背后的帘子悄然撩开,一个人走了进来:“湘,今天的药吃了么?你……”

话语终结在一瞬,来人怔在了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碧?!”

——即便是不曾回头,他依旧第一眼就从背影里认出了她。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这个复**的女间谍,不是已经在得手后背弃他回到了大营么?怎么会三更半夜的出现在遥远西荒的大营里!莫非是他又做梦了?……所有话冻结在咽喉里,飞廉只觉的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了,无数喜怒从心头呼啸而过。直到她转过身来时,他才从震惊中醒来,竟不能语。

“飞廉,”她却远比他平静,似乎早就做好了重逢的准备:“好久不见。”

“你……杀了湘?”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发现了她手里割下的那颗头颅,“你来这里的目的……竟是杀她?!”

碧回头看着他,缓缓点头,眼神悲哀而沉重。

飞廉定了定神,努力克制着心里汹涌的情绪。她的回答显然如一桶冷水泼灭了他心头残余的一线希望和温情,他的眼神冷了下去,往帐篷里踏进了一步,眼里涌起了怒意:“为什么?!她是你们的英雄,不是么?为什么你要千里来取她首级!”

“她是甘愿就死的,”碧嘴角噙着一丝奇特的笑意,“这是任务。”

“任务?”飞廉看了她很久,忽地一笑,轻声:“我真的不懂你……碧,你既可以出卖我,可以对晶晶下手,甚至可以残杀同僚——只因为那是‘任务’?你难道只为‘任务’而活的么?人说鲛人的血是冷的,果然不假。”

碧脸sè苍白的看着他,却没有丝毫为自己辩解的意图。

飞廉叹息:“碧,你到底是怎样的人啊……我真是愚蠢,相处数年,却对你一无所知。”

碧看着他,嘴角牵起一个勉强的笑意:“不必了解,因为我们是敌人。”

飞廉定定看着她。半年多没见了,这个女子依旧温柔甜美——然而眼神却变得如此遥远,再也不似曾经在di du朝夕相对的那个人了。他曾为之忤逆长辈、几度和门阀制度抗争的那个温柔鲛人女子,早已泯灭了痕迹。

“无论如何,很高兴你在内乱里活了下来,”碧微笑,镇定的看着空寂大营的统帅,“所以到了今ri,我们还有机会成为合作者。”

“合作者?”飞廉诧异于这样的用词,眼里涌现出戒备的光。

“是的,飞廉少将,”碧的笑容仿佛一个无懈可击的面具,侃侃而谈,“我奉龙神之命前来西荒,就是为了谋求合作——少将,我们也听说了那一场剧变,你们十大门阀背破军血洗,已然不得不逃离di du,论处境,如今比我们鲛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吧?”

飞廉没有说话,只是在灯下定定看着昔ri的枕边人,不敢相信那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居然会变成如今这样的情形:“你……到底想说什么?”

碧却只是微笑:“少将,我想说的是:事到如今只有我们通力合作、才能除去破军!”

“除去破军?”飞廉一震,蹙眉。

“不错,如今他已经是我们三方共同的敌人,不是么?”碧看着他,绿sè的眼睛里露出某种复杂的感情,“龙神和真岚殿下都认为你是一个可以合作的伙伴,而我……也是那样认为的。所以,我今ri受命来到这里,和你商量合作的计划。”

“……”飞廉无话可说,尚未从这一猝然而来的消息中回过神。

——空桑和海国,居然会向冰族的自己伸出手?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要什么合作?要怎样才能除去那个破军?其中是否有什么yin谋?

“所以,拜托少将可以抽出一刻钟,来听一听这个计划么?”碧柔声开口,声音柔婉一如往昔,令他无法拒绝,“西京将军和慕容公子也已经来了,正在音格尔少主的帐里密谈——飞廉少将是否愿意移步一见?”

“哦,好……不,等一等,”他脱口回答,忽然间回过神来了,记起了如今的身份,“我得先回去一下——太晚了,我出来太久明茉会担心。”

明茉?一下子听到这个名字,碧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露出复杂的表情——那个门阀小姐,难道不该在di du么?怎么也到了这个荒僻的西部沙漠?

“明茉现在是我的妻子。”飞廉凝视着她,轻声解释。

碧微微笑了一下,脸sè苍白:“恭喜。”

“有些事,真的是天注定。”飞廉低低叹息。

“所谓患难见真情,更是难得。”碧柔声,“少将当珍惜。”

“是。乱世动荡,命如朝露——当珍惜眼前人,以免一生虚度。”飞廉微微一笑,拂帘而出,回头道,“少等,我回去和明茉说一声,便来音格尔少主帐中与你们商议。”

他的背影消失在西荒的风砂里,冷月下,瀚海无垠,泛着金属一样的冷光。

碧抱着湘的头颅默默目送着他,身形微微颤抖。飞廉的身形隐没在不远处一个点着暖黄sè灯火的房间里,有一个秀丽的女子侧影迎上来,为他拿下肩上披的大氅,两人侧首殷殷低语,如此温暖而和谐。

身经百战的复**暗部队长忽然间有再也无法控制的悲哀,跪倒在砂风中,哀哀哭泣,将战友的头颅紧紧抱在了怀里——两个女子冰冷的脸庞紧贴在一起,泪水和血水混合着渗入了黄沙,迅速泯灭无痕。

生为乱世人,宿命如飘蓬。

将毕生奉献给了民族的解放大业,这些为zi you而战的女战士们,披上了冰冷坚硬的铠甲和面具终身血战,是否永远也无法得到一个女子该有的温情?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飞廉和来自空桑、海国方面的使者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因为那些半夜到访的外族人在天亮前便已悄然离开,并无第二人知晓——天亮后,飞廉少将照旧从自己房里走出,音格尔少主照旧在磨着自己的短剑……空寂大营里一切都和往ri一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个鲛人死在了帐篷里,而且失去了头颅。

然而几乎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毕竟一个鲛人在西荒的沙漠里随时随地都可能死去,何况她本身就已经伤得如此之重。

她死得无声无息,仿佛一滴水渗入了大漠,随即消失无痕。

——直到镜湖上空那一战爆发,世人才明白在那一夜里,三方达成了什么样可怕的协议。也明白那个鲛人女战士,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不顾一切的战斗,献出了自己所能献出的一切,没有一丝妥协,也没有一丝犹豫。

那是一个令破军都动容的、拥有钢铁一样意志的女子。

她的名字,将永远流传在海国的众口相传之中。

本书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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