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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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十三、水火

春去秋来,已是光化三年了,诸位贵人回归长安也满一年了。

“崔四人好呀!”

这一天,刘季述偶遇宦官的公敌:崔胤。“刘中尉好呀!”

崔胤也是有趣,碰到宦官不躲着走还更加挺胸抬头了。

不过不得不佩服,崔胤四起四落,与至尊合谋除去奸佞后,出任度支、盐铁、户部三司使,可算是权倾朝野了。

“我怎么能好呀?为了安葬宋道弼、景务修还有王抟他们,我可忙死了,哪里好了?”

刘季述一边抱怨,一边陪着笑脸,真是矛盾。

“有什么可忙的?权宦下贱,配不上棺椁,刘中尉也不必太用心,随便烧了他们就好了。”

崔胤笑嘻嘻地讽刺宦官,那样自然,那样随意。

“是。”

刘季述有些不耐烦的感觉,转身准备要走。

“只是,王抟身后事自有家属料理,刘中尉瞎操心什么?”

崔胤好不识相地又抛出一个问题,留住了刘季述。

“还不是拜崔相所赐,您的三言两语让主上误以为我们这些权宦与王相互为表里,害得我们还要去他家吊唁。”

刘季述转过身瞪着崔胤,却还是别扭地笑着。

“哦,是吗,那还真是对不住了。”

季述一回眸,让崔胤弯腰低头。

“崔相可折煞小奴了。”

对崔胤假模假式的行礼,刘季述一把扶住,打断了崔胤的隆重仪式。

“只要中尉听话,万事皆可以礼相待……时候也不早了,就先告辞了。”

原来,崔胤只是在谁先离开之间小事上较真。

“恭送崔相!”

刘季述左手成拳,右手包住作揖,祝福崔胤早死。

为了让崔胤早死,宦官成群结队的出来了。

“主上多诈,一心想着除掉宦官。”

“没了宦官,也就没了皇宫,至尊是要自掘坟墓吗?”

“至尊最应该和我们联手,而不是和外人!我们可是一家人呀!”

“可不是,偏信崔胤,这样的至尊不要也罢!”

“是呀,我们手上有李茂贞和韩建的将士,还怕改不了朝换不了代码?至尊无情也休怪我们无义了!”

右军中尉王仲先带着几个心腹,开始筹谋天下了。

“南司北司,是时候一较高下了。”

权相和权宦之间的博弈,谁输谁赢呢?

与此同时,又一对水火不容的开始掐架了。

“皇后殿下万福!”

知书达理的倚香,叉手道福。

“哪有贤妃万福呀?我的家被你搞得家犬不宁。”

如梦这会儿,连笑的力气都没了。

“姐姐说哪里话,妹妹无才无能,又怎么能让皇后家出事?”

好不容易扳回一城的倚香这时,正得意。

“这几日和宦官走得好近,也不怕坏了祤儿的好名声。”

准备反击的如梦,发现倚香和宦官往来的一条暗线。

“要坏也是坏了我的名声,哪像殿下的裕儿柷儿和乳母相交甚欢?果然成大事者,事必躬亲。”“住口!”

如梦平和隐忍,也架不住倚香的巧舌如簧呀!

“好了,妹妹也不逗姐姐了,只不过皇后与太子双双失德,群臣为公道发声,至尊失心头疼,还真得小心呀!”

“妹妹也就静候佳音吧!”

两个人似乎都有些累了,今日的唇枪舌战就到此结束了。

当然,会自己宫殿的路上,倚香和月饶还说了好些话呢!

“那群宦官心术不正,娘子与他们合谋作甚?”

月饶这些年听过看过,发现这宫里存着善意的内侍也只有守一一人了。

“守一不也是宦官,不也是被你给降服了吗?只不过这次我野心大些,要把宫里所有的宦官都收入囊中!”

倚香似乎对以前埋这的暗棋十分满意,提及时不由笑出声。

“可是,他们现在略处颓势……再加上他们又与崔相交恶,只怕会拖累娘子。”

见识短浅的月饶担心倚香一手方枘一手圆凿,会两边不讨好。

“这样才好由我雪中送炭呀!他们和崔相如何我不管,反正只要将他们驯服就好。”

朝三暮四的倚香左边施恩,右边受惠,玩弄那些人于鼓掌之中。

可是,千万别玩出火呀!

“中尉,贤妃托人捎了一句,酒水已暖好……贤妃娘子有意,我们是否要拥立棣王?”

一小宦在群宦大会中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声音,但似乎引起了那几个管事的老宦的豪言壮语。

“那个田舍妇自诩手握朱温,实则不然。你想,朱温这些年势力大增,真有意扶持棣王早就扶持了,不是吗?贤妃和她的棣王弄不出大动静的,就由着她们自说自话吧!”

“驯服野兽,不能一下子把食物都给它,得

一点一点让它尝到甜头,它才会摇头摆尾取悦主人呀!”“对,我们宦官也是有骨气有地位的,今日是贤妃,明日就是朱温,后日就是李茂贞、韩建。现在给了他们,我们又能拿到什么……我们要自行废立,不受制于人!当然,那些猪狗有心供奉,我们也是可以收下的!”

“对,一个都不答应,一个都不拒绝!”

每个人似乎都有些自视甚高,那么如何判断成败与否还得继续观望下去。

不过,宫里的这群人要玩出新意、玩出花样也是有办法的。

“什么?七郎被囚?”今日至尊狩猎,一无所获,败兴而归,也多饮了些酒,更有可能酒里加了什么东西,让至尊神情恍惚,错手杀了几名宫人……而刘季述将小事变大,带着千名精兵上挟至尊,下擒群臣,欲废昏立明。

“军容勿惊宅家,有事取军容商量!”

匆匆赶到乞巧楼的如梦,惊呼。

“至尊厌倦大宝,中外群情:愿太子监国,请至尊保颐东宫。”

好了,刘季述举着百官状,声讨李晔的种种过失,夺得传国玺,拥立新君,幽禁旧主于少阳院。

没错,宦官再一次自行废立。

“放肆!我是贤妃,我上头可有朱姨丈,你们这群妖人竟敢动我?”

而在殿内苦苦等待的倚香,等到的不是什么册封诏书,而是退居少阳院的敕令。

“贤妃娘子小声些,您和棣王的朱姨丈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不过好心提醒您,朱姨丈是反贼,是要自己成就千秋霸业的,怎么可能太阿倒持,将权柄交给一个远亲呢?您和棣王就不要妄想了。”

刘季述可真是奸诈狡猾,能伤人至最深处。

“走吧!”

听到祤儿登大宝无望的倚香,放弃了抵抗,心甘情愿地走向远方。

“骗子!骗子!”

到如今才大彻大悟的她,终于知道朱温的狼子野心,她本以为张惠张雪的姐妹情能够带给朱温,原来,这种远亲什么用都没有,只会利用她,助他成就霸业。

“等等,刘中尉,既然你说朱温会把天下据为己有,那你最后又能捞到什么呢?哈哈哈,我在少阳院等着你,还有这满宫的妖人哈!”

“你!太上皇与后宫为天下苍生着想,隆冬潜心修道,以向神明祈福,在此期间,饮食减半,不必再给衣物、月例!”

不服输的她还执拗于言辞,可把刘季述给气疯了。

当他把少阳院的门给锁死了,又补了一句:“祝苏太妃早登仙境。”

一入少阳院,倚香就被这阖宫的嫔妃子女所仇视。

“这个老女人出来做什么怪呀?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还想驾驭那些妖人。”

“她上头有人呀!”

“哈哈哈,上头的人也不要她了!”

“活该,活该做弃子。”

她们似乎认为,都是倚香害得她们在这银装素裹的大地里挨饿又挨冻。

而倚香,又一次遭人白眼和蔑视。

“是你,帮衬了他们?”

“是。”

里屋,晔召见了倚香,之后就再也没召见了。

“你想让祤儿当至尊?”

“是。”

最怕的就是他们平稳地问,平稳地答,让这本来就死气沉沉的少阳院变得更加抑郁了。

“你与别人不同,与朋友联手,又与敌人联手,以前是,现在也是……可你不知道你的心太大了吗,手伸得太长了吗?你,不累吗?”

晔渐渐陷入回忆,回忆起她之前所做种种:启发晔,开导晔,能给晔与众不同的建议…..可这样的女人,还是输了。

“我,只是想和至尊一样,体会至尊调和百家的累。”

这个女人,又给出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答案。

“又有什么意义呢?”

晔似乎被这个新奇的答案给迷住了,追问了下去。

“给自己一个理由,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为什么至尊不能一心一意对雪妹妹,为什么至尊不能一心一意对我……要讨好所有人,真的好难好难,现在,我理解了。现在,至尊的心,和我的心一样,都是一瓣一瓣了。”

可能是被冻傻了,倚香不停地说着胡话。

“其实,我的心只是一颗,不多不少。我把心完完整整给了那个人,你们也什么都没了。”

痴呆是传染病?为什么晔也跟着说胡话?

“所以,之前,无论是对雪,还是对倚香,那种种恩爱,都是虚情假意?”

虽然她心中已了然,但是当她听到他的亲口承认,还是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吃惊,还要心痛。

“是。”

他这一生,不知回答了多少次这种类似的问题。

“那么那个值得把心全部托付的那个人,是谁?难道真的是何如梦吗?”

她还是不甘心,她觉得至尊就算把名利给了何如梦,也不至于把情爱也

一并给了她。

难道,真的是因为爱情,才让他如此保护包容,还有提携,那个何如梦吗?

“……你,可以退下了。”

现场沉默了许久后,晔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之后,也就再也没见过她。

“中尉,这样把他们都关着……不知朱温会怎么想。”

“他?绝对会对我们多分忌惮的。”

“那么我们要不要去缓和……”

几个宦臣缩着脑袋,在风雪交加中,哈着热气搓着手。

片片雪花落在他们修长的睫毛上,让他们的眼睛眯得更小。“要呀,毕竟宦官的盛世已经不在了……希度呀,去一趟大梁,就说我们愿献上大唐……”

正拿着滚烫的铁水封死锁芯的刘季述,转过头看向他的养子刘希度。

“讲真?”

“你这孩子,怎么跟着我这些年都不知道圆滑呢?”

刘季述也怕呀,现在的藩镇已经不是以前的藩镇了,势力足以盖过现在的宦官。万一强藩权宦打起来,权宦必输无疑呀!

不放心的他,也就暂时放过与他水火不容的崔胤,只夺去他度支盐铁转运使的职务。对朱温,则派出养子前去游说。

“宦官狡诈奸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一山不容二虎,宦官和我们只能留一个!”

可是这养子笨嘴拙舌,他的假意投诚被朱温手下的谋臣给识破了。

“刘季述谋逆,让玄晖进京,与崔胤一同筹谋!”

果然,朱温不愿让宦臣带着幼主过家家,他的野心更大,要勤王,并且驯服至尊。

果然,宦官大势已去,朱温三两下就把他们一锅端了。

“崔相好呀!”

“诶,没有中尉好呀!中尉功德早修满了,要比我早一步登极乐世界呀!”

“小臣会在那等着您的!”

落网的刘季述,酒至玉杯挥乱棍打死,打成肉糜了。

在这冰雪天,肉糜结冻成块,连野兽都啃咬不动呢!

“裕幼弱,为凶竖所立,非其罪也。命还东宫,黜为德王复名裕。”

天复元年,正月,旧主复辟。

“崔司徒好呀!”

“苏娘子好呀!”

这两个互相利用的人终于会面了,只不过,经此一役,一个官运亨通加封司徒,一个身败名裂落为庶人。

“活着真好,不是吗?”

“是呀,娘子欲毒害至尊居然还活着,戏弄了小臣,也寒了朱公的心呀!”

他们开始自嘲互嘲,没完没了。

“让崔司徒见笑了,不过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样的。”

“此话怎讲?”

“我记得,你除了忠于朱温,你还对其他藩镇示好,这左右逢源的本事,我还真没学到,以至于我落得如此下场。要不我和至尊说道说道那些事?”

这晴朗的天气,就这么适合谈这些负面的言论吗?

“娘子糊涂了,我只忠于君主……小臣记得,祤大王这些天可有些头疼脑热了。”

“你!”

好吧,赢家一路赢到底,反之亦然。

完全是输家的倚香,似乎越挫越勇,还要去挑战人生赢家如梦。因为她已经什么都没了,她再也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去保护她奋斗的初衷:祤儿。

祤儿是倚香一手带大的孩子,他品行纯良,颇有慧根,但太过忠厚老实,听话懂事,在这污浊的世界里难以存活的,别的不说,就那个如梦,可是恨不得杀之后快的呀!

那么,倚香一定要想办法,让如梦对倚香和她的祤儿产生亏欠之意,让自己和祤儿再无可能……

“姐姐再陪我下局棋吧?”

倚香寻出棋,天真无邪地看着如梦。

“曾经,我给过你机会,提醒过你,你却不听……”

如梦执白子,无奈地按下子。

“水火不相容呀!你我不是能够互利共生的关系,绝不!”

倚香执黑子,用力地扔下子。

“若有心,水火亦相容!”

如梦似乎还在想着,如何挽救这个堕落的灵魂。

而灵魂都已出窍堕落,挽救又有何意义呢?

“你会熄灭我的!最后这局棋,还是妹妹输了。不过妹妹输得漂亮,没在得到所有,也不用担心是否会一朝尽失的……姐姐似乎和李克用他家关系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那种惶恐不安,还是得有姐姐自己体会……好了,姐姐珍重。”

说完,倚香就将棋盒里的冷暖玉棋子,尽数吞下。

盒里露出来的几颗棋子,摔在地上,装饰着她的尸身。

孝顺的祤儿为她收尸入殓,并不显山不露水安稳地活了下去……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吧!

注:唐时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均在内廷(皇宫)南面故称“南衙”亦称“南司”;内侍省设于北面故称“北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