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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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九、活着

“杨安雪穗……杨安雪穗……”

把持缰绳的马车夫未免过于随意,一路颠簸都把睡很浅的祚儿吵醒了。

牙牙学语的祚儿不停地唤着穗娘的名字,许是因为想念吧!

“祚郎君,饿了吧?”

听到祚郎君奶声奶气的呼唤,穗娘可抖了起来:那孩子不爱说话,刚刚可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呀!叫的不是别人而是穗娘自己的名字呀!

穗娘抱起祚郎君,母性大发地哺乳。

“祚郎君,以后要叫我穗娘。”

可是,母爱要冷静,要克制。

穗娘虽然很得贵人们倚重,但还是不能骄纵,自己的名字与当年盛极一时的张副后的有重,还是得避讳的!

“穗娘娘的名字是四字格呢!这么诗意的名字为什么不能叫呢?”

裕郎君满怀醋意地瞪着祚郎君,像是他弟弟抢了他什么东西似的呢!不,在他心里,穗娘娘可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呢!

“只是这名字像极了倭人的下作名字,不是吗?”

穗娘摸了摸裕郎君的头,逗笑着。

“穗娘娘老土了,自武后圣人改倭国为日本国,倭人也就变成日本人了!他们和我们是一样平等的,名字也是一样平等的。”

裕儿装出一副学究模样,毕竟满腹经纶才是男性倾倒女性的必备法宝之一呀!

“傻孩子,未来你可是要当天朝至尊的,怎么能和那些夷狄野种相提并论?记住,大王,未来这世上,你便是那至高无上的天子!您的大唐子民也比那些倭人要高尚的多!这就是我们该有的自尊心!”

可愚昧无知的女性还是自以为是的坚信,无论自己身份多卑微,依旧比千里之外的倭人要高等。

“大唐是礼仪之邦,我们的自尊心怎么能通过贬低别国,抬高自己来满足了呢?”

没错,仁慈博爱,也是男性的魅力之一。

“你这孩子,真是犟,倭国和我们断交你忘了吗?蚯蚓大点的小国还敢和裕儿的泱泱大国叫板,有的人活着就是罪过……裕儿,你可要分清楚谁好谁坏呀!”

当然,对于蛇蝎般的女性来说,她们不需要善良这种品质。

“嗯,不过现在,还是阿爷的泱泱大国呢!穗娘娘,我也要喝奶水!”

终于,穗娘赏赐给裕儿的一顿奶水,满足了裕儿的自尊心,也拓宽了他对身份地位的眼界。

不过,他们不知道现在是在出幸吗,因为大唐衰微而出幸吗?对,依旧优雅高贵的他们似乎还在过去的盛世里顾影自怜,还认为自己过得很幸福安逸。

“诶。”

一向不受宠爱的平原倒是眉头紧锁,坐在欢声笑语的他们身边,倒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她知道,不管风雨再大,阿爷阿娘都会拼尽全力护住裕哥祚弟,而自己只能落个在战火中被遗弃的下场。所以,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大唐中兴,这样自己还能活下去,再不济还能远嫁和亲,总比死要强!

伤心愁苦以致身上身边都失去了色彩光泽,灰色的她探出头,仰望蓝天里火红的太阳。

穹顶之下,依旧有心望日的还有那十指连心的阿娘呀。

“诶,我的裕儿又岂是你这种田舍妇能垂涎的?”

已经被出幸一事烦得焦头烂额,如梦又在仆从口中听到穗娘与裕儿不三不四的绯闻轶事,这该如何是好?

“好孩子,去知会一声陈尚宫,让她再寻乳母吧!”

“怎么,穗娘不好吗?”

车马驻足韩建的节度使司后,躲在大树后的窃窃私语还是被耳听六路的晔给听到了,更丢脸的是,晔身边还带着苏倚香。

“好是好,只不过要喂养三个孩子总是不便

的。”

对于如梦,家丑不可外扬才是关键。

“怎么,姐姐你的三个孩子还未断奶呀?别的不说,裕郎君都是德王了,还留恋着乳母呀?现在不比宫里,哪里去寻乳母呀?”

对于倚香,看热闹不嫌事大自然是王道。

“祤儿的乳母还在吧?就转给如梦吧!”

对于晔,两边磨合夹心才是正理。

“这怎么承受得起?”

让个出身低微的乳母来喂养自己的孩子,如梦怎肯?

“姐姐不会是嫌弃伊娘吧?晔你可得为伊娘做主呀!”

崔胤被贬,倚香手上少了枚棋子,现在也只能低声下气委曲求全。但倚香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喂过高贵禊儿的乳母怎么能去喂养低贱的德王呢?

“好了好了,乳母王氏可为郡夫人,好了吗?河东夫人带的那两个也该断奶了,把他们的乳母也赐给如梦吧!”

“好呀好呀!”

晔这一口谕一发,可笑坏了身边的倚香,自己身边的乳母就是要高人一等,更为重要的是,低下的禊儿唐兴仅存的宠爱也荡然无存。

可这时,如梦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幕幕倚香指使伊娘害祚儿的场景……可为了裕儿好,又有什么办法呢?

“乳母王伊梨,叩谢至尊,叩谢贤妃娘子,叩谢淑妃娘子。”

目不识丁的伊娘刚说完,就能觉察到自己的名字有差错:“梨”“离”谐音,恐有不吉,为什么之前都能避讳,现在却脱口而出了呢?许是因为被封为三品命妇喜不自胜吧!

“乳母王蒙福,叩谢至尊,叩谢贤妃娘子,叩谢淑妃娘子。”

可是有一个人,连谢都不肯。

“凭什么?凭什么她能当郡夫人而我不能?”

“哦哟,穗姐姐可是要当宠妃的呀,和那个伊婆子计较些什么?”

这么快,两个未被封为郡夫人的乳母开始沆瀣一气,那么,乳母间排位就该调整了:本不该大的穗娘自封大乳母,不应该第一的福娘自封第一乳母,不应该低下的伊娘左迁到第二乳母了。

在这富丽堂皇的节度使司,晔刚刚送走如谢安、魏征般的珍宝级人物——国子监《毛诗》博士,襄阳人朱朴。

“如获至宝,如获至宝。”

玉屏风,金穗带,这才是皇宫该有的样子。可能是因为环境改善所致,才让晔信心大增。

反正,至尊有点长留华州的意思了。

“听说晔破格封了国子博士朱朴左谏议大夫、同平章事。”

这个后宫有点意思,每当大敌当前,总是能够众志成城守望相助。

毕竟攘外必先安内呀!瞧,倚香乖巧地坐在如梦身边呢!

“七郎定是赏识他的才学。”

在这内院,如梦对房内的白玉如意爱不释手,她还是第一次对宝物有所渴望呢!

毕竟三内的宝物已经没了,这玉如意能拿着就拿着吧!

“胡说些什么,我听说那朱朴庸鄙迂僻,怎么可能有才学?”

“性格和才学无关吧?妹妹个性冷僻,但也不至于没才学吧?总不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吧?是吧,祤郎君?”

安稳是暂时的,她们一言不合还是会互相讥讽的。

“听说借他之手,月余可致太平呢!”

“但愿他真有纵横之术,而不是什么奇技**巧。”

“那么我们拭目以待吧!”

虽然她们嘴上不合但是心还是合的,她们都怀着希望,希望那个朱朴真的有月余致太平的本事,这样对谁都好。

“娘子,池子里已注入温泉。”

“区区一个节度使司,建得比华清宫还要好。”

自从

来到这节度使司,倚香便天天在浴池里泡澡,谁让这司拥有天家富贵,而这恰恰是长安皇宫里没有的。

那么,倚香当然要守住这本不属于她的浴汤。

“武安节度使崔胤……”

“他自己会好好活着的,我们又有什么能力保他呢?我们只需要跟对人就好了。”

或许是因为水温过热,倚香说了些令人费解的话。

反正,现在她要做就是尽力享受,而非争斗,争斗这些事还是交给高大威武的男性吧!

“呸,寄人篱下还那么多嘴多舌。”

“他们锦衣玉食惯了,现在就由着他们吧。”

一小厮匆匆赶回龙兴寺,好没气度地咒骂了至尊一行人,而正襟危坐于高堂的韩建却啃着香辣羊腿,看着美人起舞,一副温柔随和之态。那么,韩建的臣服之心是真还是假呢?

“乐不思蜀,乐不思蜀呀!”

身为君主的他,经过这一路上的舟车劳顿,似乎看开了眼前的一切,现在,至尊已经不像至尊了。他开始从心里厌恶长安,反倒,恋上这节度使司:这里假山巍峨,流水潺潺,风轻云淡。轮流接班的红日明月,照印着府署内的红墙,绿瓦,还有地上五光十色的宝石……这不是行宫,这就是至尊该长居的三内呀!

“好地方,好地方呀!”

昨夜因华州酒水香醇而饮酒过多,孤身一人的晔也才得以酣睡。一觉醒来,发现木地板有几瓣碎片,碎片上还湿润着昨夜的酒水;又发现今早柔和的阳光糅合着细腻的花香,在他身边盈盈起舞……他也跟着那迷人的香气,赤脚踩过碎片,冲出门外。

“真好呀。”

秋来百花杀,这司内的花园却依旧百花怒放。晔当然为之惊奇,以前,长安的三内里最多也只是各色**竞相开放,而现在的华州,在这节度使司里,各式各样的不合时宜的花居然还开着,这朵朵鲜花上还飞舞着翩翩蝴蝶……原来,自己见识短浅了。

“妙极。”

四季常青的古树上,几只可人的雀鸟在低鸣,遗憾的是,虽然悦耳但和这生机勃勃的花园相悖。因为,那些鸟儿所歌是《**》吧?

“至尊。”

“阿爷!”

禊儿唐兴和渐荣贞一在这花园里扑蝶采花,其乐融融的景象是不是因为晔的到来而大煞风景了呢?

“你们扑了多少了?走,阿爷带你们去打鸟去!”

之前不是还刻意冷落他们的吗,怎么现在又关心起来了?

不过那些孩子怎么会想这么多,有人陪他们玩就好。这不,他们掏出在这司里偷来的金丸与至尊分享呢!

“至尊,挟弹王孙,使不得,使不得。”

不知是哪个田舍汉起的头,极力劝阻至尊他们。

怎么,允许你们莺歌燕舞,就不允许至尊声色犬马吗?

“这样活着,挺好。”

君主一意孤行,臣子也只好附和。就这样,各级官员随从,竟跟着至尊一起将那古树上的鸟儿全打散了。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那个左谏议大夫、同平章事朱朴,笑得满脸褶子,对至尊点头哈腰,帮至尊打跑了好几只鸟呢!

“月余已过,天下可太平?”

“笑谈笑谈。”

雀鸟已散,诸位入席,酒肉伺候,议论纷纷自然少不了,谈论的不是军国大政,而是某某的风流韵事。奇怪的是,明明是在出幸,怎么一个个脸上写着的不是行色匆匆,而是缓缓归矣呢?他们难道还不知道李茂贞已经将长安城焚毁殆尽了吗?韩建已经在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吗?钱镠已经将两浙收入囊中了吗?

是的,他们不知道,好多事情他们还不知道。他们活在梦幻的泡沫里,享受该有的美好时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