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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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七、夺子(下)

一大早,渐荣左手牵着禊儿,右手牵着唐兴,逛着银装素裹的大明宫。

“唐兴,吃我一球!”

“李禊,你等着!”兄妹俩看到这厚实的雪地,忍不住手脚打起雪仗了。

“渐荣娘娘,快来帮我!”

“泼墨姑姑,快来!”

打雪仗打到不知冷热的孩子们又拉拢外援。还多亏了这些孩子,渐荣这些天的抑郁才得以疏解。她对自己入宫后的展望有很多,比如重获隆宠,圣心常驻,再比如遭人攀咬,魂断永巷……可怎么也想不到入宫后的她有过几日宠爱,但他对她也随着母家的崩坍而日渐疏远,最后她沦落到帮忙照料孩子的类似乳母却还是至尊侍妾的尴尬境地。

渐荣时时在想,现如今自己高不成低不就的,是因为自己变弱了?还是因为他只需要有强大靠山的妃子?还是因为她不是花启嫣?

“渐荣娘娘快来看,这是阿爷,这是娘娘,这是我。”

“我呢?我也要堆一个雪人!”

渐荣她更倾向于第三个原因,这样也能说明他是喜欢花启嫣的。但如果是第二个原因,那么花启嫣得宠也不过是他运筹帷幄的一部分罢了。如果是第一个原因,那么是她自己东施效颦,画虎不成反类犬了吗?

可她,就是花启嫣呀!

“前面是?那个抱着禊儿的是谁?”

“裴贞一娘子,大家可要去和渐荣娘子打个照面?”

“算了,我们去那边瞧瞧。”

“是。”

这几日,晔对渐荣她们避而不见,苦了如梦,甜了倚香。其实别看倚香现在风光,她也摸不准,身边的这个男人对宫娥的忽冷忽热到底是兴之所致还是权衡政治。不过她也没闲工夫深究,置身其中的她已经在他的糖衣攻势下幸福地缴械投降了。

可是,禊儿,伏案口口声声的未来之主,他的归属问题,还是值得深思的。现在禊儿暂由渐荣照料,渐荣又是如梦费尽心力塞进宫里的。若禊儿被归到渐荣手中,那么未来如梦夺权就多了个足以扭转乾坤的筹码。

沉醉儿女情长之余,倚香也该为来日考虑了。

“晔,这几日都在安仁殿,可要宠坏祤儿了,这宫里还有裕儿,禊儿这些皇子盼着晔呀!”

倚香是个聪明人,之前冷眼看着花启嫣、伏案这类人恃宠而骄、大放异彩之后早早陨落,潦倒收场,反倒衬托出何如梦的贤良淑德,蕙心兰质。如果自己真的要与何如梦一较高下,打草惊蛇、反客为主无疑是下下策,顺手牵羊、以逸待劳才是上上计。

“听说李昭仪有个好姐妹?”

“裴氏贞一,入宫后安分守己……只是至今还未侍寝。”

“一本正经的女人怕是要与史书无缘了,那就由我来带带她吧!”

听到这里,倚香似乎看到了希望,裴贞一像极了之前默默无闻的自己,或许她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真巧,贞一妹妹怎么也来这里赏玉兰呀?”

“是。”

本来有缘人相遇,应该酒逢知己千杯少,她们两位倒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妹妹可是身子不适?”

现场气氛降到冰点,也是因为倚香试探性的问题难住了贞一。贞一不知道那是应酬话还是真心话,也就无言以对。

“贞一妹妹莫见怪,姐姐也是好奇,前几日,月尚宫呈上的彤史竟然没有妹妹的侍寝记录……”

“贞一福薄,无法承受皇恩。”

既然说贞一像极了倚香,那么贞一也该是个精明人。面对倚香的嘘寒问暖,贞一还提着戒心。

贞一还清清楚楚记得,倚香曾经也对清明这般好。

“既然轮宿,晔的女人,都要轮到的,若是有什么隐疾……要不给你请个太医瞧瞧?”

“贞一只是个没名没

分的御妻,就算有病痛也请不起太医,还请姐姐切莫折煞妹妹。”贞一的百般推辞也架不住倚香的诚意,又是请太医,又是补贴用度的。倚香的温柔似乎消除了她与贞一之间的隔阂,毕竟在贞一心里,倚香应该是第一个把关心变成行动的人。

贞一多么希望,自己的好姐妹能够这么对她,靠山如梦能够这么对她。

其实她们也曾施以援手,只不过都体现在口头上,没有像倚香这样付诸实践罢了。

“这宫里的御妻也就剩下你一个,名不副实了。今夜你要好好准备呀!”

想着拉拢贞一的倚香特地挑了两个懂事的姑姑对贞一进行启蒙教育,倚香则在一边露出老鸨一般的笑容。

“姐姐不怕遭人闲话?”

稍有放松的贞一还是留有戒心。

“安排侍寝本是分内事……妹妹也不必惊慌,这第一次规矩还是要有的,只是今日我为他人抛砖,来年何人为我引玉呀!”

善心泛滥的倚香竟在自己隆宠正盛之时请求至尊雨露均沾、个个点卯,并且在安排侍寝上还能做到公平公正,就算有所侧重也能做到不露声色……想必倚香那温良恭俭让的心性可是要打动无数人了!

“贤妃就是贤惠!”“可不是嘛,比之前的伏案可要善良多了!”“最怕是虚情假意,她之前可是独占了一个月呀!”“总比伏案好吧,贤妃还知道悔改。”

这宫里的风向一变,倒让如梦有些坐不住了。这不,一大早就带着渐荣贞一到安仁殿了。

“姐姐妹妹们早呀!”

自打至尊出幸归来,后宫真的越来越小了,宫妃二十余人和侍女给使一起加起来也不过两百。虽说破船还有三千钉,但三内还是呈百废待兴之状。全靠宫人们分散在太极宫和大明宫里假装出生机勃勃的景象。

毕竟大内想要回到贞观、天宝年间那人头攒动的鼎盛时期要不小的花销呢!

当然,晔不愿在修缮宫舍、扩充后宫里动用国库,试想,万一藩镇再次挥师长安,晔还是会出幸,那么刚修好的后宫便又没了,这可是桩不划算的生意。倒不如省下钱财,豢养私兵,毕竟只有拳头硬,晔才能坐稳皇座呀。

如此一来操持后宫事宜也就要辛苦在妃位的那两位了。

“我们来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

“你们来了又有什么用?快快快,夏尚宫你过来。”

倚香满手面粉糊,一身烟火味,赶忙把夏尚宫拉进小厨房内。

“这是要做什么?”

禊儿看着殿内案上的大块羊肉,大块面团互相粘连,纠缠不休,便问了句。

“禊儿,别吃,还没熟呢!”

眼疾手快的渐荣一看到禊儿垂涎就伸手拉住他。

“你们来了。”

晔也是满手面糊,一身烟火味,从小厨房走到殿内。至尊都洗手下厨了,必然出了大事。这正月十五可是个大日子,百官朝参结束后,至尊都是要赐糜糕祝贺的。先前这糜糕都是由光禄寺准备的,可自那次战乱后,光禄寺也和其他机构一样断了运作,再加上现在的大唐可养不起光禄寺这油水颇丰的闲职,所以光禄寺也该停下了。

这样,制食的重担便落到了后宫里的这群闲人身上了。

“姐妹们也别闲着呀,该揉面的揉面,该切肉的切肉呀!”

忙到焦头烂额的倚香也带着她们忙起来了,这个场景,在宫里是很难看到的。

“上元节前朝廊下食是有着落了,后宫众人呢?也是赐糜食吗?”

如梦揉着面团,突然冒出一句。

“郎君可比娘子吃得多……这些怕是还不够填补前朝的呢!前些日子的宴会过多,库里的银子已经见底,这上元节可不能在铺张了。”

倚香只能苦笑,苦笑这世道偏心男子。

“那三天该怎么办?”

如梦继续追问。

“妹妹现在想着把她们都放出宫去,许她们探亲赏灯,灯赏完了她们可以借宿亲友,反正那三天免除宵禁,实在没地方去就露宿街头好了……留我们这几个好姐妹也好好聚一聚。”

倚香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话。

“辛苦你们了。”

晔在一旁,看着她们有说有笑,他顿时温暖起来,但更多的是为她们有这么个无能的君主而感到可惜。

本该意气风发的天子,被四处的强藩压制,现在他能给的,也只能是一句无足轻重的慰问了。

“七郎若觉得愧疚,就好好待贞一妹妹。”

“也别忘了渐荣妹妹呀!光顾着带孩子都来不及给自己生个……”

如梦不帮渐荣反倒帮起贞一,倚香不帮贞一却帮渐荣,真是奇怪的两个女人。

“我还是去看看祤儿吧!”

本来以为,至尊今晚不去贞一那儿,就去渐荣那儿,可万万没想到,他最后选择了倚香。

这种宠爱,来的也太多了吧,无休无止吗?

这是要惯坏谁呀?

“七郎为了江山社稷,不得已才……”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流云殿内,不怎么亮堂了,或许是因为黑夜无星,或许是因为天悬乌云,或许是因为殿内缺灯。

“如果七郎想要重振雄风,必得要个强有力的外戚……”

如梦总会冒出这么个念头:七郎对倚香的种种,和之前的张雪、伏案是一样的,甚至是花启嫣……

“朱全忠?”

渐荣将信将疑,但她的内心似乎就在告诉她,她认识的李晔,李敏,或者是更早的李杰,只是个善于权谋的政治家罢了。

“李克用的多番挑衅,早就让晔咬牙切齿,现如今唯一能与飞虎抗衡的,不就只剩下砀山那位了吗?你难道不觉得,我们后宫这些人全都是七郎的棋子吗?棋子妻子,真像呀!”

如梦的眼睛,闪耀着光芒,似乎都盖过了殿内那唯一一盏灯的亮度。这一路走来,渐荣也看到听到晔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个落魄大雁在泥潭里振翅挣扎却于事无补的场面。他有抱负,有雄心,但似乎历史不怎么待见他,处处给他设难关逆境……而他偏偏又没有能力扭转颓势。

“不会的!不会的。”

如果自己无能,就得假借他人。

一想到这里,渐荣立刻站起来去做别的事,就比如说手足无措的漫步。

她似乎,不想再想下去。

“你是怕了吗?”

“我?怎会?”

“要么,试试?”

大晚上的,如梦这样是要激怒渐荣吗?

都说至尊变了,淑妃不也是变了吗?曾经如梦的脑海里还留着姐妹情谊,现在这是怎么了?为了自己的孩子就要开始利用他人了吗?

“大家,大家,禊儿高热不退。流云殿那边恭迎圣驾。”

“我又不是太医,唤我作甚?”

晔又一次用无情击退了她们的有心,如梦越来越拿捏不准禊儿到底在晔心中是何地位,她自己难道只是个专门听无用男人诉苦的树洞吗?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就是她吗?

这样想的,当然还有渐荣。当然,渐荣还要想的更多。

“晔,你不去真的没事吗?”

“现在,我只关心,你有没有事。”

晔那似火的热情可让倚香在这漫天飞雪的夜晚里暖意十足,瞧,她的脸上露出了伏案受宠时的笑容呢!

在这美好而又频繁的接触中,倚香已经无暇分身再去夺取什么被冷落的禊儿了。

那当然是稀松平常的事,奇怪的是,贞一被封河东夫人收养禊儿唐兴,朱全忠向朝廷荐举兵部尚书张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