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梦
字体: 16 + -

正文_三、天尽头,何处有香丘?(上)

泼墨哭着跑了出去,伏案笑着进来了。

“啧啧啧,田舍妇。”伏案托起嫣儿的下巴,笑着说:“还是让你苟活了几日。”

“怎么?你怕了?”嫣儿冲着她笑着。

“怕什么?”伏案笑着说。

“怕你的至尊回心转意呀!”嫣儿看着她,笑了笑。

“你这笑真叫人恶心!”伏案甩开了嫣儿的下巴,“至尊不会回心转意的!你就安心等死吧!”“照顾好晔。”嫣儿笑着说:“他曾被寒气侵体,冬天总能听他咳嗽几声,恩爱之余多为他蒸些梨子。他喝牛乳时会在乳里面撒上些龙脑末,但别让他空腹喝下!他还爱在早膳后吃些乳柑橘,你要看着他漱口,要不然牙齿会发黄。还有酪樱桃里他只喝酪不吃樱桃。还有他睡前还会饮一小碗温好的杏仁奶露。还有他睡觉时会蜷缩着身子,你要抱着他他才能舒服些。还有……”

“够了!我也服侍过至尊!你会比一个宫女还了解她主子的喜好吗?”伏案瞪着她。

“我曾是他的妻子,结发妻子。”嫣儿笑了笑。“我不知道的以后我会慢慢发现的,不用你劳心。瞧你这贱人模样!”伏案白了她好几眼。

“好好照顾好他!”嫣儿笑着说:“好好帮他!不要成为他的负担。”

“你烦不烦人?”伏案继续白着她,“越说越来劲!”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嫣儿笑着说:“便祝你圣宠永驻了。”“那是自然。”伏案贴着嫣儿的耳朵,轻轻柔柔地说:“你可能不知道吧?你的第一个孩子,是我害死的!我用麝香害死的!那些固元膏里面放了好些呢!我身上也用了好些呢!你可能也不知道吧?至尊第一次当我的夫君是在你与僖宗圣人去打马球时,在南海池那片樱花林里,在那漫天花雨里,和我,行了周公之礼。”伏案说完便站正身体,笑着说:“你以为你记得他那些习惯就能耐了?自古帝王皆多情,他的第一次是多么的珍贵!他的第一次是我的!我才能耐呢!我都不好意思讲,你呀!只不过是他一生中的一个污点罢了!他或许爱过你,但他真正爱的只有我!你就好好等死吧!”

嫣儿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笑了笑。

“原来,还有你。原来,我只是他爱的其中之一。”

现在,总算知道自己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死的了,原来,有这么多人要害自己的孩子,淑妃,德妃,伏案......现在,嫣儿心中那根为晔缠绕的线总算散架了,总算,可以安心赴死了。

伏案虽未被封妃,但已有娘子架势,走在路上大摇大摆。她心里盘算着:花启嫣必须速死,若是至尊对她余情未了,再生怜爱就不好了!明日必须是花启嫣的死期!宫里那些个贱人,我要把你们一个一个折磨致死!慢慢与你们玩耍嬉戏!至尊侵了寒气,不是因为那个张寻冬吗?哼,田舍妇你给我等着!送走了花启嫣第二个便是你!

伏案心里暗暗咒着,而寻冬和倚香正在闲聊。

“这几天我的右眼一直在跳。”倚香苦笑道:“怕是要撞上什么祸事了。”

“你会有什么祸事?”寻冬笑着。

“是呀!有你在,我会有什么祸事?”倚香笑着说:“再说,那个惹祸事的人也要死了。”

“诶,明天她就要死了。”寻冬苦笑道:“只希望她死了之后后宫能永远安宁下去。”

她的死期快到了,宫里一片狂欢。

“娘子。”陈尚宫笑着说:“今后娘子便可安稳了!”

“是呀。”如梦看着案上的那一壶毒酒,笑着说:“真好。”

“裕郎君,这不能吃呀!”穗娘大喊一声惊到了她们。

“怎么啦?”如梦喊了一声。

“娘子恕罪。娘子恕罪。裕郎君怕是饿了,咬着念珠解馋呢!”

穗娘笑着拿起手中那串杨复恭赠给小木犀的莲花念珠。

“怎么把这个拿出来了?”如梦大骂道:“快把它扔了!”

“娘子恕罪!娘子恕罪!也不知道裕郎君如何寻摸到的。”穗娘笑着,正准备走出内殿门,被陈尚宫拦了下来。

“娘子,这念珠为何在你手上?”陈尚宫看着这串念珠苦笑道。

“那是小木犀周岁宴上杨复恭送的。”如梦苦笑道:“如今也是罪臣之物,扔了也罢。陈尚宫可认得这串念珠?”

“自然认得,玄奘圣僧去西域取经时,从印度带回来的,甚是珍贵!瞧瞧这每颗珠子尺寸相同,晶莹剔透,最妙的是这珠子里面的莲花开放得惊世骇俗呀!”陈尚宫眯着眼看着,指着这念珠,确定的说:“这宝贝呀!是当初杨复恭求了他养父后从司宝库里拿走的,说是送给她妹妹的生日贺礼。听说他妹妹最喜欢莲花与佛祖了!”

“妹妹?”如梦笑了笑,“杨复恭还有妹妹?”

“娘子有所不知,这杨复恭本姓林,入宫了才改姓杨,他有个妹妹叫林复念。他呀,特别爱护他的妹妹,对花启嫣的爱也比不上。我记得呀!之前他养父想纳他妹妹为妾,杨复恭不答应,那时他妹妹已有心上人,杨复恭便匆匆把她嫁给那个心上人,最后把他们送回梓州了!这可是杨复恭第一次违背他养父的命令!”陈尚宫说得高兴,如梦听得惊讶。

“什么?梓州?”如梦盯着陈尚宫。

“是呀,西蜀梓州呀!男方祖居在那呀!”陈尚宫说到一半才察觉出这事有蹊跷,又说:“听说那家人好像姓何。咦,与娘子同乡同姓,可有什么缘分在吗?”

如梦瞪大了眼睛看着陈尚宫,“那他妹妹最后呢?”

“最后呀!好像被那个负心汉给休了,他妹妹便回了长安投奔杨复恭。哦!宫里也曾传他妹妹是怀着身孕回来的。”陈尚宫笑着说这些绯闻轶事。

“那她的孩子呢?”如梦追问,“她是什么时候回长安的?”

“她的孩子呀!听说一个跟了男方,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好像说难产母子俱亡了。不过也有传言说花启嫣就是那个孩子。”陈尚宫不慌不忙地说着:“在咸通九年,还是十年回来的吧!老了,也记不清了。”

这些零星记忆可是深深扎在如梦的心中:莲花,佛祖,林复念,梓州,孩子,身孕,咸通十年,休妻,贱……或许,休了她的是我的阿爷,而她是我的阿娘,难道杨复恭是我的舅舅?是呀!要不然他把这念珠和那本诗集给我干什么?还说我与这些东西有缘。难道花启嫣是我的亲妹妹?是呀!杨复恭对待花启嫣比对待其他养女要好,若没有血浓于水的亲情,怎么会这么的好?

如梦慌了,或许自己杀得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亲生姐妹呀!

“子衿,杨复恭给的诗集呢?”如梦慌张跑到书柜边翻找那本诗集。

“娘子,杨复恭把诗集也交给你了?”陈尚宫不解,“听说杨复恭宝贝的诗集是他妹妹誊抄的,当年他因侍女擦书案时

不慎将诗集弄翻到地上,便被他活活打死了呢!”

老人家就是爱絮叨,就是爱说些闲话。

“娘子,在这。”子衿笑着说:“裕郎君拿去玩了,也不知道裕郎君怎么找到这匣子的。”

如梦立马拿起那本诗集,第一页的‘复念’二字再次惊到了她,小篆秀丽,又给如梦一种亲切感,能让她热血沸腾的亲切感。

也没工夫细细翻阅,便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页上又出现一行有年头的字:《姓苑》有云,花氏出自何氏。

再细细翻来,突然诗集中出现了一封多年前的书信:一离日久思念尤深,耐烟水隔阻,复恭起居可还万福?复念新得明珠,名唤如梦……忆哥欲死,不知何计使还具,复念,书。

“娘子?”陈尚宫和子衿看着如梦。

这,到底是真是假?如梦苦笑着,若真是,我杀自己的妹妹岂不是要遭天谴?或许,这些只是杨复恭这个奸臣制造出来的假象罢了。或许,花启嫣与我毫不相干。或许,只是为了让我保住他的养女罢了。不对!杨复恭怎么可能未卜先知?怎么可能为了让我相信便将这些东西早早备下。那是他还不知道我是谁。难道他真是我舅舅?是呀!要不然当初我没有显赫的家世,怎能无依无靠在深宫中活到现在?什么?什么!

“你们都下去吧!”如梦将她们都轰了出去,一个人静静,一个人便待到了深夜。

如梦又做梦了,又梦到那个惨绿少年。

“玄晖!”如梦看着蒋玄晖站在牡丹丛中,对着她笑。

如梦朝牡丹丛奔去,看到他跟前躺着嫣儿,戴着仙女花环安详地睡着!

“你知道吗?她是你妹妹。”他笑着将如梦的手与嫣儿的手牵了起来。

“怎么会?她这般蛇蝎女人怎会是我的妹妹?”如梦将手缩了回去。“她怎么蛇蝎了?她可没怎么害你呀!”梦里的他用手指这么一比划,嫣儿便化作一具骸骨,如梦指尖冒出一滴血,落在嫣儿的骸骨上,血沁入骨中,骨又生肉生血,回到嫣儿当初如花模样。

“啊!”如梦吓了一跳,难道花启嫣真是我妹妹?

“花启嫣,何如梦。花如梦,花如梦。”

远方仙音凄婉动人,唤醒如梦。什么?如梦看着四周黑灯瞎火,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陈尚宫不会为她撒谎,这念珠诗集也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做假做旧的,杨复恭对我对小木犀也是比旁人要宽容一些,还有从前就觉得与花启嫣异常亲近要好……那么,也就是说,她很有可能就是我的亲姐妹!玄晖!你托梦与我便是要点醒我花启嫣是我妹妹吗?她不会真是我妹妹吧?我难道要等她死后血肉消去只剩下一副残骸后再与她滴骨认亲?到那时还有意义吗?不过是徒增伤感与愧疚罢了。那么,我该怎么办?

总算,花启嫣要死了!

如梦领着后妃们来到启华殿,子衿将一杯酒摆在嫣儿的案前。

“不要以为大家会来救你!他现在埋头朝政,无暇分身......这酒可能毒死人?”伏案看着嫣儿又看了看这小杯子小口酒。

“你若怀疑,便先试试?”如梦笑着说。

“不了不了。”伏案笑着。

“这是你爱的夜光杯,便留你体面,喝下这杯安心上路吧!”如梦笑着说、

“淑妃,保重。”嫣儿笑了笑,一饮而尽,忍着痛留下两行眼泪,仰身倒地,沉沉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