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物归原主思前尘
隔着竹林，听到水声，好象挂在身上的玉佩、玉环相互碰撞的声音，顺着响声向前，即刻便显现出一方小小的水潭，潭水特别清凉。潭以整块石头为底，靠近岸边，石底向上弯曲，露出水面，像各种各样的石头和小岛。青葱的树木，翠绿的藤蔓，遮掩缠绕，摇动下垂，参差不齐，随风飘动。潭中大约有一百来条鱼，鱼儿多数呆呆地静止不动，忽然间又向远处游去，来来往往，轻快敏捷，阳光往下一直照到潭底，鱼儿的影子映在水底的石上。那谭边站着一名中年道人，他面上毫无波澜，容貌极为普通，时而望潭轻叹，时而会向潭中投掷几枚鱼饵，再细看，只见那小谭旁隐约有一角黄墙露出。
走到近处，方才望见那黄墙原来是所寺观，匾额上题写着是三个大字“太虚观”。
一名身着朝服的年轻男子躬身向太虚真人拜倒，恭恭敬敬的行礼，说道：“陛下邀真人今夜入宫商讨要事，不知真人可有时间？”太虚真人微微一笑，道：“承蒙皇恩，自当竭力为陛下解忧。只是武陵兄弟身上的伤现在还要紧吗？”那男子不及起身，连忙道：“武陵前日险些性命难保，多蒙真人出手相救。”太虚真人走近几步扶起男子起身，方道：“武陵兄可知陛下邀我进宫是为何事？如今炼丹材质并不齐全，我自然是帮不了陛下达成长生的。”武陵对于此事隐约觉得有些蹊跷，略一皱眉，却也不敢多说，只好安慰道，“国师何须为此多虑，陛下自当会按照国师要求竭力准备的。”
那太虚真人却也不再言语，扬扬拂麈，爽朗一笑，说道：“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武陵微微一愣，摇头道：“国师此话可是……大不敬啊。”
那太虚真人眼圈一红，似乎便要掉下泪来，良久方才叹息一声道：“不如你且听我讲完这一故事？”
武陵面露些许尴尬，却也笑道：“还请国师赐教。”
太虚真人闻言却是笑了出来，道：“你我之间却还要讲究这些虚的？”
“我进京的路上，见到了一户人家。那是一位满口黄牙的老农，给我讲起了他的遭遇。这故事估计得说道高祖那个时代。”太虚真人顿了顿，便开始复述了：那时候高祖还未曾带军踏平中彦，有天夜里，那老农的父亲打开了家门。他们原本以为是一批中彦的军士没有地方安营，于是好意收留了，可是后来的一些天里，这士卒模样的人又来了不少，他们一经汇合，强先占领3个重要高地，然后就开始烧茅草屋子，那茅草一经点燃，火势即会燃得很旺很旺，而村里早就乱做了一团。那些当兵的看见牛就牵牛，对于农家而言，牛的意味自然不必多说，看见猪就宰猪，看见稻子就抢稻子……如果有敢去反抗的人，便会被他们无情的以弓箭射杀，所以到后来，人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后来，南尧的军队一来，百姓的日子就过得好多了……
“是啊，当年贺将军带兵军纪严明，自然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武陵原本想说些什么歌颂现在的统治清明的事，却被太虚真人摆摆手，他于是自己停下了。
太虚真人继续说：“我原本只道皇帝新皇登基，励精图治，广纳贤才。后来，贫道一入宫，一番言谈还算颇受赏识，自以为是能受到重用，恢复民生，却不料这陛下年纪轻轻，竟然是问些求长生之道，当下也只觉得自己这重用实在讽刺，又实在感叹那宫中的人礼数罗嗦，颇感厌烦方才便选了一方僻静之所。一段时间过去以后，贫道才知道，其实这太虚观原是前朝相国旻富故居，现在却也被成康帝挥手赐给了我当这国师府。”
“那是陛下赏识真人的才华……”武陵本觉得这些话说出来有些不妥，却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回复了。
太虚真人笑笑，“你想不想知道再后来那老农跟我说了什么？”
武陵微微一怔，连忙道：“国师请讲。”
“如今已经是南尧第三代了，老农的孙儿也娶了一门媳妇，今年正巧生下一对龙凤胎，老农原本以为日子会好过一些。”太虚真人停顿了一会，“可是，那对龙凤胎今年却被朝廷的人征走了，似是拿来炼丹。”
“国师……”武陵长跪在地道，“国师上次要求的炼丹材料里，似乎并没有童男童女。却不知……”
太虚真人冷笑道，“我自然不会用这些妖邪的方法，只是，陛下欲求长生，未必只有我一位国师啊。”
武陵起身苦笑道，“不知国师可有什么方法能够阻止陛下，只求不要一错再错。”
“武护卫只怕太高看贫道了。”太虚真人捋了捋长须，“若陛下怀疑平民百姓伤及自己，令其他护卫宁可错杀不可轻放，试问武护卫会阻止其他护卫奉命行事吗？”
武陵长叹一声道：“陛下素来疑心重，若是如此，他只怕怀疑武陵与乱民一同谋反吧。”
“若是陛下祈求长生，而我阻止其他的方士炼丹呢？”太虚真人斜着眼看了武陵一眼，转身离去。
“国师……”
“我午后自然会入宫面圣，不劳武护卫费心了。”太虚真人的声音远远传来。
武陵呆呆站在太虚观的小院子里，吟着“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良久。比起其他的方士，这太虚真人的道行显然高上了许多，只是论苍生而言，就社稷而谈，成康帝偏信这样一位国师，究竟是福，是祸？
这晚，太虚真人进宫面圣，却也并不行礼，只是扬了扬拂尘道：“陛下，却不知这次急召所为何事？”
成康帝笑了两声道，“国师快坐，众位方士就快开始炼丹了。”
“哦？”太虚真人故作惊诧道，“陛下为炼丹准备的材料好像并不太全啊。”
成康帝的脸上显出一份狂喜，而后他神情稍微缓和，他低声道：“国师，其他的十位方士已经准备好为朕炼丹了。”
太虚真人轻笑了两声，“陛下未免急于求成了。”
成康帝微笑着来到太虚真人身边，低声道：“国师不应该恭喜朕终于得偿所愿吗？”
太虚真人呵呵笑道：“言不由衷的话，贫道说不出来的。不知陛下可曾想过那两百名童男童女的父母？”
成康帝大笑起来，良久道：“朕只是有感于今日神丹将成，喜极而发几句感慨罢了，却不知国师为何要来扫寡人的兴？”他的目光缓慢得从太虚真人脸上扫过，轻声说道：“这两百童男童女之中，生卒年月都是为了朕炼制丹药天造地设的。为了寡人的长生，江山的永固，纵使牺牲一下这些孩子的性命，又能如何？国师不为朕高兴反而质疑朕的行为？”
面对如此直白狂傲甚至无耻的话，太虚真人微微一愣，他并不曾想过成康帝竟会如此自负，可是此刻，最该担心的，难道不是自己这国师的处境吗？
正在太虚真人愣神的时候，不远处的铁甲、长枪、银盾的撞击声忽然地清晰了起来，显出了一片躁动。太虚真人带着几分询问得神色看向成康帝，却见成康帝一脸惊讶得回过头去，原来是一队队全副武装的披甲卫兵从远处包抄了过来，“来人，护驾！”“护驾！”太虚真人反应过来，大声吼叫道。就在这时，宫中又出现了另一片骚乱，却是几百名御林军向成康帝寝宫的方向冲了过来，成康帝的面色好转了不少，想来，这些御林军是听到声音赶来护驾的。可很快，太虚真人却觉察到情形的不对劲，这些御林军杀气腾腾，明显是早有准备，只是这准备，似乎并不是前来护驾的——
太虚真人环目四顾，很快启动体内真息发现在四面的高处，也有一队队的弓箭手占据。整个寝宫之中里里外外，已然被包围了。
“大胆！你们是受何人指示？你们还想逼宫不成？”成康帝怒道：“反了！反了！来人啊！将这些逆贼给朕全部杀死！”
“陛下，迷途知返啊！”太虚真人话虽说得很是凶险，却凭虚之间伸出手指，在四周信手画了几道纹路，将自己和成康帝包裹在了符文的正中。他此时此刻几乎可以确信，今日之祸的根源便是在这两百名童男童女之中。
愤怒似乎充满了成康帝的胸膛，“国师说得不错，如果是因那两百名童男童女而起，却不知朕这长生不老的仙丹能否炼成。”
太虚真人满脸不屑得冷笑一声，“陛下还以为这起祸源是贫道所起？”
“国师真会说笑。”成康帝的笑容变得无比生硬，而双目之中怀着怨毒之色狠狠盯在太虚真人脸上。
“蠢材。”太虚真人心中长叹一声，方才不紧不慢道，“陛下作为一国之君不是应该有包容天下的肚量吗？难道陛下不曾知晓，贫道对俗事一向都不太上心，若平日有了什么冲撞之处，也不是贫道的本意……却不知陛下是因为什么怀疑到了贫道的头上？”
此时，成康帝却扬声开口：“那麻烦国师，您能不能为朕解释一下，如今在朕寝宫周围的人，与国师究竟有什么关系？朕并不记得自己事先有安排这些人物，如今他们不告而入，甚至不卸兵甲，该当以谋反论处，朕想要你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此刻，兵临身前，事态完全不受控制，你还以为自己是号令千军的一国之君？太虚真人看得明白，而他心中却更清楚，实际上此刻成康帝只是为了找一个能拉着自己陪他送死的理由而已。无论如何，既然太虚真人还是国师，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愚蠢的国君自寻死路！所以，他只能苦笑一声，摊开双手答道：“陛下是执意不相信贫道了？”
成康帝突然的沉默了下来，他起身走了二十步停下，再度开口，语气却温和了许多：“是朕多疑了。只怕今夜还累得国师陪朕枉送生命，却不知若朕死后，这南尧的命运该何人所把控？”
“陛下，您致力所求的不是长生之道吗？若是有些时候有些关窍显得不明事理，贫道也不愿与您计较，如今刀剑无眼，陛下龙体为重，怕是有人想着玉石俱碎，不知陛下信不信得过贫道？”
成康帝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此刻看到太虚真人自信满满的模样他暗叹了一口气，“若朕说信得过，却又能如何呢？”
太虚真人不说话，却突然哈哈笑了，他体内真息涌动，终于还是催动了适才已经绘制好的符纹。随着四面弓弦绷断的声音，夹杂着利箭坠落的响声，周围高处数十张强弓，弓弦齐齐自中间断裂！而困住成康帝寝宫的御林军发现自己手中的刀枪剑戟也是不受控的从握柄处齐齐折断。
就在着一瞬间的功夫，原本杀意腾腾的寝宫外突然死一片的寂静——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这道士会妖法！”外面的人这样一喊，很快如同一声闷雷，在人群中炸响了。围在寝宫前排的御林军望着忍不住后退了那么半步，短短的时间内，御林军叛军的攻势已经完全被太虚真人遏制住了。
惊恐的人声混合着太虚真人的笑声传入成康帝耳中，却如同天籁一般——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
而此刻，太虚真人笑声突然停了。他凝视着成康帝，审视着他的表情，语言中却多出了一点隐隐的尖刺：“陛下，其实你用不着这么担心的！”
成康帝无言，他身为九五之尊，自以为是今生见过的武林高手也算是不少了，但他闻所未闻的是几乎在谈笑之间，都不曾看到他如何出手，却已将所有的叛军的武器缴获并悉数折断——这恐怕已经不是武艺高强能形容得来了。
这时候，成康帝终于明白了，其实自己给这位国师实力下的定义实在是出现了可叹可笑的偏差。
寝宫的门，开了，成康帝和太虚真人并肩审视着这一双双惊讶、恐惧的眼睛、
武陵慌慌张张前来禀报：“启禀陛下，许多百姓冲破了东面的把守，闯入了皇城，正在向炼丹房发起冲击。”
成康帝大怒道：“反了！东门？东门是谁把守的？”
武陵滴下一滴冷汗，旋即回答：“东门是御林军统领的把手，不过他好像已经……”
成康帝叹息一声：“不过他好像是今日这逼宫闹剧的主谋吧？炼丹房他倒是守不住，却把兵刃对准了朕？朕是不是应该褒奖一下这统领的忠心呢？”
武陵匍匐在地上，叩着头来到御前道：“陛下不用担心，臣马上就率兵前往那里。”
成康沉吟道：“还不快去，务必要保住朕的炼丹房，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
话音未落，叛军们却呼喊着口号“国君误信奸人，冒死以清君侧”向成康帝杀了过来。危机时刻，太虚真人之前绘制的真息成功得将所有的攻势都阻拦在了侍卫和叛军之间，那精巧的禁制仿佛四面足够结实的坚盾，将自己和成康帝牢牢护在里面，足以无畏叛军手中的刀剑。那帮谋反的御林军人数不多，如今武器也已然脱手，而武陵率领着百余名御前侍卫护在成康帝的周围，几乎是一面倒得进行着一场屠戮……这原本略显滑稽姗姗来迟的救驾在此刻却全然得表现出御前侍卫该有的忠心。
武陵很快朝着外面大喊一声：“放箭！”后来布置好的射手们向叛军射来一排排密集的羽箭。
成康帝一时紧张，拉住太虚真人的手臂道：“国师，炼丹房究竟能否给朕保住啊？”他到了这种时候仍然不忘自己长生不老的仙丹？太虚真人心中暗骂着他的昏庸，面上也露出了一丝不耐烦“陛下，到了现在您还是不明白贫道之前话中的寓意吗？”
“朕想长生不老，江山永固，这便怎样了？”
太虚真人微笑道：“陛下没有受伤已是万幸，若是放过那两百名童男童女，尽全力去恢复民生，待贫道所需的材料齐全以后，陛下再求长生，却是不迟。”
成康帝此刻在掂量着国师话中的分量……有些茫然得发问了，“国师，是不是寡人一意孤行，到时候以清君侧为名的叛乱会越来越多呢？”
“陛下心中早已有答案的事，又何须开口呢？”太虚真人冷冷得给成康一个软钉子。
“陛下，炼丹房被愤怒得百姓毁了，两百名童男童女全部被百姓抢走，十余名为陛下炼丹的方士被活活打死。”武陵很快回禀了炼丹房的现状。
成康帝叹息了一声：“他们许诺的长生原来也不过如此……”
太虚真人有些可怜又有些好笑得看着成康帝，“陛下，那些说自己可以炼制仙丹妙药成就长生不老，最终自己却没能够逃过死亡命运的方士他们的话又有几句可信呢？”
成康帝屏退了武陵，心虚得望了太虚真人一眼，直挺挺得跪下抱住了太虚真人的双腿道，“国师救我。”
这清瘦的少年茫然无措的脸上又哪里还有堂堂一国之君该有的样子？
太虚真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怜悯和一丝狐疑。
(本章完)
走到近处，方才望见那黄墙原来是所寺观，匾额上题写着是三个大字“太虚观”。
一名身着朝服的年轻男子躬身向太虚真人拜倒，恭恭敬敬的行礼，说道：“陛下邀真人今夜入宫商讨要事，不知真人可有时间？”太虚真人微微一笑，道：“承蒙皇恩，自当竭力为陛下解忧。只是武陵兄弟身上的伤现在还要紧吗？”那男子不及起身，连忙道：“武陵前日险些性命难保，多蒙真人出手相救。”太虚真人走近几步扶起男子起身，方道：“武陵兄可知陛下邀我进宫是为何事？如今炼丹材质并不齐全，我自然是帮不了陛下达成长生的。”武陵对于此事隐约觉得有些蹊跷，略一皱眉，却也不敢多说，只好安慰道，“国师何须为此多虑，陛下自当会按照国师要求竭力准备的。”
那太虚真人却也不再言语，扬扬拂麈，爽朗一笑，说道：“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武陵微微一愣，摇头道：“国师此话可是……大不敬啊。”
那太虚真人眼圈一红，似乎便要掉下泪来，良久方才叹息一声道：“不如你且听我讲完这一故事？”
武陵面露些许尴尬，却也笑道：“还请国师赐教。”
太虚真人闻言却是笑了出来，道：“你我之间却还要讲究这些虚的？”
“我进京的路上，见到了一户人家。那是一位满口黄牙的老农，给我讲起了他的遭遇。这故事估计得说道高祖那个时代。”太虚真人顿了顿，便开始复述了：那时候高祖还未曾带军踏平中彦，有天夜里，那老农的父亲打开了家门。他们原本以为是一批中彦的军士没有地方安营，于是好意收留了，可是后来的一些天里，这士卒模样的人又来了不少，他们一经汇合，强先占领3个重要高地，然后就开始烧茅草屋子，那茅草一经点燃，火势即会燃得很旺很旺，而村里早就乱做了一团。那些当兵的看见牛就牵牛，对于农家而言，牛的意味自然不必多说，看见猪就宰猪，看见稻子就抢稻子……如果有敢去反抗的人，便会被他们无情的以弓箭射杀，所以到后来，人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后来，南尧的军队一来，百姓的日子就过得好多了……
“是啊，当年贺将军带兵军纪严明，自然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武陵原本想说些什么歌颂现在的统治清明的事，却被太虚真人摆摆手，他于是自己停下了。
太虚真人继续说：“我原本只道皇帝新皇登基，励精图治，广纳贤才。后来，贫道一入宫，一番言谈还算颇受赏识，自以为是能受到重用，恢复民生，却不料这陛下年纪轻轻，竟然是问些求长生之道，当下也只觉得自己这重用实在讽刺，又实在感叹那宫中的人礼数罗嗦，颇感厌烦方才便选了一方僻静之所。一段时间过去以后，贫道才知道，其实这太虚观原是前朝相国旻富故居，现在却也被成康帝挥手赐给了我当这国师府。”
“那是陛下赏识真人的才华……”武陵本觉得这些话说出来有些不妥，却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回复了。
太虚真人笑笑，“你想不想知道再后来那老农跟我说了什么？”
武陵微微一怔，连忙道：“国师请讲。”
“如今已经是南尧第三代了，老农的孙儿也娶了一门媳妇，今年正巧生下一对龙凤胎，老农原本以为日子会好过一些。”太虚真人停顿了一会，“可是，那对龙凤胎今年却被朝廷的人征走了，似是拿来炼丹。”
“国师……”武陵长跪在地道，“国师上次要求的炼丹材料里，似乎并没有童男童女。却不知……”
太虚真人冷笑道，“我自然不会用这些妖邪的方法，只是，陛下欲求长生，未必只有我一位国师啊。”
武陵起身苦笑道，“不知国师可有什么方法能够阻止陛下，只求不要一错再错。”
“武护卫只怕太高看贫道了。”太虚真人捋了捋长须，“若陛下怀疑平民百姓伤及自己，令其他护卫宁可错杀不可轻放，试问武护卫会阻止其他护卫奉命行事吗？”
武陵长叹一声道：“陛下素来疑心重，若是如此，他只怕怀疑武陵与乱民一同谋反吧。”
“若是陛下祈求长生，而我阻止其他的方士炼丹呢？”太虚真人斜着眼看了武陵一眼，转身离去。
“国师……”
“我午后自然会入宫面圣，不劳武护卫费心了。”太虚真人的声音远远传来。
武陵呆呆站在太虚观的小院子里，吟着“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良久。比起其他的方士，这太虚真人的道行显然高上了许多，只是论苍生而言，就社稷而谈，成康帝偏信这样一位国师，究竟是福，是祸？
这晚，太虚真人进宫面圣，却也并不行礼，只是扬了扬拂尘道：“陛下，却不知这次急召所为何事？”
成康帝笑了两声道，“国师快坐，众位方士就快开始炼丹了。”
“哦？”太虚真人故作惊诧道，“陛下为炼丹准备的材料好像并不太全啊。”
成康帝的脸上显出一份狂喜，而后他神情稍微缓和，他低声道：“国师，其他的十位方士已经准备好为朕炼丹了。”
太虚真人轻笑了两声，“陛下未免急于求成了。”
成康帝微笑着来到太虚真人身边，低声道：“国师不应该恭喜朕终于得偿所愿吗？”
太虚真人呵呵笑道：“言不由衷的话，贫道说不出来的。不知陛下可曾想过那两百名童男童女的父母？”
成康帝大笑起来，良久道：“朕只是有感于今日神丹将成，喜极而发几句感慨罢了，却不知国师为何要来扫寡人的兴？”他的目光缓慢得从太虚真人脸上扫过，轻声说道：“这两百童男童女之中，生卒年月都是为了朕炼制丹药天造地设的。为了寡人的长生，江山的永固，纵使牺牲一下这些孩子的性命，又能如何？国师不为朕高兴反而质疑朕的行为？”
面对如此直白狂傲甚至无耻的话，太虚真人微微一愣，他并不曾想过成康帝竟会如此自负，可是此刻，最该担心的，难道不是自己这国师的处境吗？
正在太虚真人愣神的时候，不远处的铁甲、长枪、银盾的撞击声忽然地清晰了起来，显出了一片躁动。太虚真人带着几分询问得神色看向成康帝，却见成康帝一脸惊讶得回过头去，原来是一队队全副武装的披甲卫兵从远处包抄了过来，“来人，护驾！”“护驾！”太虚真人反应过来，大声吼叫道。就在这时，宫中又出现了另一片骚乱，却是几百名御林军向成康帝寝宫的方向冲了过来，成康帝的面色好转了不少，想来，这些御林军是听到声音赶来护驾的。可很快，太虚真人却觉察到情形的不对劲，这些御林军杀气腾腾，明显是早有准备，只是这准备，似乎并不是前来护驾的——
太虚真人环目四顾，很快启动体内真息发现在四面的高处，也有一队队的弓箭手占据。整个寝宫之中里里外外，已然被包围了。
“大胆！你们是受何人指示？你们还想逼宫不成？”成康帝怒道：“反了！反了！来人啊！将这些逆贼给朕全部杀死！”
“陛下，迷途知返啊！”太虚真人话虽说得很是凶险，却凭虚之间伸出手指，在四周信手画了几道纹路，将自己和成康帝包裹在了符文的正中。他此时此刻几乎可以确信，今日之祸的根源便是在这两百名童男童女之中。
愤怒似乎充满了成康帝的胸膛，“国师说得不错，如果是因那两百名童男童女而起，却不知朕这长生不老的仙丹能否炼成。”
太虚真人满脸不屑得冷笑一声，“陛下还以为这起祸源是贫道所起？”
“国师真会说笑。”成康帝的笑容变得无比生硬，而双目之中怀着怨毒之色狠狠盯在太虚真人脸上。
“蠢材。”太虚真人心中长叹一声，方才不紧不慢道，“陛下作为一国之君不是应该有包容天下的肚量吗？难道陛下不曾知晓，贫道对俗事一向都不太上心，若平日有了什么冲撞之处，也不是贫道的本意……却不知陛下是因为什么怀疑到了贫道的头上？”
此时，成康帝却扬声开口：“那麻烦国师，您能不能为朕解释一下，如今在朕寝宫周围的人，与国师究竟有什么关系？朕并不记得自己事先有安排这些人物，如今他们不告而入，甚至不卸兵甲，该当以谋反论处，朕想要你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此刻，兵临身前，事态完全不受控制，你还以为自己是号令千军的一国之君？太虚真人看得明白，而他心中却更清楚，实际上此刻成康帝只是为了找一个能拉着自己陪他送死的理由而已。无论如何，既然太虚真人还是国师，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愚蠢的国君自寻死路！所以，他只能苦笑一声，摊开双手答道：“陛下是执意不相信贫道了？”
成康帝突然的沉默了下来，他起身走了二十步停下，再度开口，语气却温和了许多：“是朕多疑了。只怕今夜还累得国师陪朕枉送生命，却不知若朕死后，这南尧的命运该何人所把控？”
“陛下，您致力所求的不是长生之道吗？若是有些时候有些关窍显得不明事理，贫道也不愿与您计较，如今刀剑无眼，陛下龙体为重，怕是有人想着玉石俱碎，不知陛下信不信得过贫道？”
成康帝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此刻看到太虚真人自信满满的模样他暗叹了一口气，“若朕说信得过，却又能如何呢？”
太虚真人不说话，却突然哈哈笑了，他体内真息涌动，终于还是催动了适才已经绘制好的符纹。随着四面弓弦绷断的声音，夹杂着利箭坠落的响声，周围高处数十张强弓，弓弦齐齐自中间断裂！而困住成康帝寝宫的御林军发现自己手中的刀枪剑戟也是不受控的从握柄处齐齐折断。
就在着一瞬间的功夫，原本杀意腾腾的寝宫外突然死一片的寂静——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这道士会妖法！”外面的人这样一喊，很快如同一声闷雷，在人群中炸响了。围在寝宫前排的御林军望着忍不住后退了那么半步，短短的时间内，御林军叛军的攻势已经完全被太虚真人遏制住了。
惊恐的人声混合着太虚真人的笑声传入成康帝耳中，却如同天籁一般——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
而此刻，太虚真人笑声突然停了。他凝视着成康帝，审视着他的表情，语言中却多出了一点隐隐的尖刺：“陛下，其实你用不着这么担心的！”
成康帝无言，他身为九五之尊，自以为是今生见过的武林高手也算是不少了，但他闻所未闻的是几乎在谈笑之间，都不曾看到他如何出手，却已将所有的叛军的武器缴获并悉数折断——这恐怕已经不是武艺高强能形容得来了。
这时候，成康帝终于明白了，其实自己给这位国师实力下的定义实在是出现了可叹可笑的偏差。
寝宫的门，开了，成康帝和太虚真人并肩审视着这一双双惊讶、恐惧的眼睛、
武陵慌慌张张前来禀报：“启禀陛下，许多百姓冲破了东面的把守，闯入了皇城，正在向炼丹房发起冲击。”
成康帝大怒道：“反了！东门？东门是谁把守的？”
武陵滴下一滴冷汗，旋即回答：“东门是御林军统领的把手，不过他好像已经……”
成康帝叹息一声：“不过他好像是今日这逼宫闹剧的主谋吧？炼丹房他倒是守不住，却把兵刃对准了朕？朕是不是应该褒奖一下这统领的忠心呢？”
武陵匍匐在地上，叩着头来到御前道：“陛下不用担心，臣马上就率兵前往那里。”
成康沉吟道：“还不快去，务必要保住朕的炼丹房，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
话音未落，叛军们却呼喊着口号“国君误信奸人，冒死以清君侧”向成康帝杀了过来。危机时刻，太虚真人之前绘制的真息成功得将所有的攻势都阻拦在了侍卫和叛军之间，那精巧的禁制仿佛四面足够结实的坚盾，将自己和成康帝牢牢护在里面，足以无畏叛军手中的刀剑。那帮谋反的御林军人数不多，如今武器也已然脱手，而武陵率领着百余名御前侍卫护在成康帝的周围，几乎是一面倒得进行着一场屠戮……这原本略显滑稽姗姗来迟的救驾在此刻却全然得表现出御前侍卫该有的忠心。
武陵很快朝着外面大喊一声：“放箭！”后来布置好的射手们向叛军射来一排排密集的羽箭。
成康帝一时紧张，拉住太虚真人的手臂道：“国师，炼丹房究竟能否给朕保住啊？”他到了这种时候仍然不忘自己长生不老的仙丹？太虚真人心中暗骂着他的昏庸，面上也露出了一丝不耐烦“陛下，到了现在您还是不明白贫道之前话中的寓意吗？”
“朕想长生不老，江山永固，这便怎样了？”
太虚真人微笑道：“陛下没有受伤已是万幸，若是放过那两百名童男童女，尽全力去恢复民生，待贫道所需的材料齐全以后，陛下再求长生，却是不迟。”
成康帝此刻在掂量着国师话中的分量……有些茫然得发问了，“国师，是不是寡人一意孤行，到时候以清君侧为名的叛乱会越来越多呢？”
“陛下心中早已有答案的事，又何须开口呢？”太虚真人冷冷得给成康一个软钉子。
“陛下，炼丹房被愤怒得百姓毁了，两百名童男童女全部被百姓抢走，十余名为陛下炼丹的方士被活活打死。”武陵很快回禀了炼丹房的现状。
成康帝叹息了一声：“他们许诺的长生原来也不过如此……”
太虚真人有些可怜又有些好笑得看着成康帝，“陛下，那些说自己可以炼制仙丹妙药成就长生不老，最终自己却没能够逃过死亡命运的方士他们的话又有几句可信呢？”
成康帝屏退了武陵，心虚得望了太虚真人一眼，直挺挺得跪下抱住了太虚真人的双腿道，“国师救我。”
这清瘦的少年茫然无措的脸上又哪里还有堂堂一国之君该有的样子？
太虚真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怜悯和一丝狐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