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滨逊漂流记:流落荒岛孤独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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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当我被那葡萄牙船长从海里救起来,受到他优越、公平、仁慈的款待的时候,我心里并没有一丝感激之情。后来我再次翻了船,失去了所有的一切,险些淹死在这个岛上,我也毫不悔恨,从没把这当作报应。只不过经常对自己说,我是一个“倒霉蛋”,生来要吃苦受罪的。

不错,最初来到岛上,发现全船的人都淹死了,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性命的时候,我确实惊喜若狂。这种惊喜,如果有上帝帮忙,本来可以变成一种感激。然而,欣喜了一阵,事情过去了,也就完了。这就是说,我只是庆幸自己还活着,而没想想,别人都死了,单我一个人幸免于难,难道不是上帝对我的特殊恩典?也不追问一下,老天为什么要这样照顾我?我只是像一般水手那样,翻船之后,侥幸平安上岸,心里感到很高兴,喝上几杯酒,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我的一生都是这样过的。

即使是到了后来,经过一番思考,熟知了自己所处的环境,明白自己流落到了一个远离人类的可怕地方、毫无获救希望的情况下,一想到目前的生活还勉强过得去,不至于饿死,我的一切苦恼也就马上消失了。我依旧过着悠然自得的日子,专心致志地工作来维持自己的生存,一点也不觉得我的处境是上帝给我的惩罚,或是上帝给我的报应。老实说,我的头脑中从未产生过这种想法。

前面我在日记里提过,庄稼刚刚长出来的时候,我一度曾受到一些影响,受到一些感动,因为最初我认为那是神在显灵。可是当我发现它并不是什么神在显灵时,我的感受也就随之消失了。关于这一点,前面已经说过了。

拿地震来说吧,虽然没什么事比它更可怕,更与冥冥中的神力有直接关系,可是在头一阵恐惧过去之后,它给我的印象也就立刻消失了。我既不觉得有什么上帝,有什么上帝的仲裁,也不觉得我目前的可悲处境是他的安排,就像自己的生活向来都不错似的。

可是,现在我病了,死亡的痛苦开始摆在我面前。同时我的精神因为肉体的病痛而逐渐低沉,我的体力因为剧烈的发热而逐渐消耗。我那沉睡已久的良心,便开始觉醒,开始责备我过去的生活。显然,由于我在过去的生活中,犯了许多不同寻常的罪行,这才惹怒了公正的上帝,给我以这样不同寻常的打击,用报应来惩治我。

这些观念,在我生病的第二天和第三天,给了我很大的压力。在身体发烧和良心谴责的交相逼压下,我才勉强发出几句类似祷告的话,虽然这些话并不能算出自真心的祈祷,只能说是一种恐怖和受难的呼声。这时我的思维非常混乱,我内心深深地感到自己有罪。一想到自己要在这种不幸的情形下死去,我脑子里便充满了恐怖。在这种心灵的混乱中,我简直不知嘴里要说什么,我只是一味地喊着:“上帝啊,我多么不幸啊!如果我病了,我一定会因为没人照料而送掉性命,这怎么得了啊?”于是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父亲对我的忠告,一齐涌到我的心头,接着我又想起了他的预言,这都是我在故事开头提到过的,如果我一定要走这愚蠢的一步,上帝一定不会祝福我。等我将来孤立无援的时候,我一定会后悔没有听从他的劝告。我对自己大声说:“现在,父亲的话果真应验了:上帝已经惩罚了我,没人帮我,没人能听到我的呼救了。我拒绝了上帝的好意,上帝原本把我安排在一个舒适的环境里,让我过幸福而舒适的生活。可是我自己看不到这一点,又不肯听从父母的忠告。让父母为我愚蠢的

行为而痛心,现在我自己也为此而痛苦了。通过父母的帮助,我本来可以成家立业,事事如意,然而我却拒绝了他们。现在,我有无数的困难需要克服,这些困难是大自然的,也是不可避免的。况且现在没有人帮助我,照应我,安慰我,指导我。”于是我大叫道:“上帝,救救我吧,我是在大苦大难之中啊。”

这是我多年来的第一次祈祷,如果可以把这叫做祈祷的话。

现在还是回到我的日记上来吧。

六月二十八日。睡了一夜,精神多少好了些,加上寒热已经过去,我又起来了。虽然噩梦给我的恐怖还很大,可是想到明天疟疾又要发作,不如趁早抓紧时间准备些东西,等发病的时候吃。我先把一个大方瓶装满了水,放在靠床的桌子上。为了除去水中的寒性,我又往里倒了四分之一品脱甘蔗酒,并搅拌了一下。然后我又取了一块羊肉,放在火上烤熟,但我却不怎么想吃。我又四下走动了一会儿,可是一点气力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不幸处境,加上担心明天要发病,心里非常愁苦郁闷。到了晚上,我在火灰里烤了三个海龟蛋,剥开蛋壳吃了,算是晚饭。我平生第一次在吃肉的时候祈求上帝赐福。

吃完之后,我试着出去走走,可是浑身无力,几乎连枪都拿不动(我出门总带上枪),因此我只走了几步,便坐在地上,眺望大海。这时海面平滑如镜,我坐在那里,思绪如潮。

我经常看到的大地和大海是什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和其它动物,包括野性的和驯服的,有人性的和没人性的,是什么?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们肯定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创造出来的。这种力量同时也创造了陆地、大海和天空。但这种力量又是什么呢?

显然,最合理的答案是:这一切都是上帝创造的。

从而我们就可以得出这样一个奇怪的结论:这一切既然都是上帝创造的,那么,上帝当然也在支配着这些东西和与这些东西有关的一切。因为上帝既然有造出万物的力量,当然也有指导、支配万物的力量。

既然如此,那么,在他创造的天地范围内,也就没有一件事的发生不是他所知道或安排的了。

既然没有一件事的发生不是他知道的,那么他当然也知道我现在在这个岛上,在这种可怕的情形之下。如果没有一件事的发生不是他安排的,那么我这些灾难当然也是他安排的了。

我找不出其它理由来推翻这些结论。因此我更加相信我遭遇的这些灾难,都是上帝安排的,我之所以陷入这种苦境,都是他指使的。他不仅对我有这种特权,而且对世上一切事情都有这种特权。

于是我想:上帝为什么这样对我呢?我到底做了什么坏事,要受到这种惩罚呢?

这时我的良心立刻出来阻止我的询问,好像我亵渎了神明似的。我仿佛听见它对我说:你这恶人!你还要问你干了什么坏事?回想一下你以前所犯下的罪恶吧。你什么坏事没有做过?你不如问问自己:你为什么至今还没有被毁灭?你为什么没有在雅茅斯被淹死?当你们的船被萨累战船掳去时,你为什么没有战死?你为什么没有被非洲的野兽吃掉?当全船的人都丢了性命时,为什么单单没有把你淹死?你还要在这里问:我做了什么坏事?

这样一想,我不禁惊愕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于是我满腹心事地站了起来,向住所走去。我爬过墙头,想去睡觉。可是心里又愁又烦,无法入睡。于是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点上灯。因为天已经黑了。这时我担心

旧病复发,心里很害怕,忽然想起巴西人不管生了什么病都不吃药,只吃烟叶。我还有一卷烟叶放在箱子里,大部分是熟烟叶,也有部分未经烤制的青烟叶。

于是,我像有上天在指点一样跑去取烟叶。在那只箱子里,我不但找到了医治肉体的药,也找到了医治灵魂的药。我打开箱子,找到了要找的烟叶。同时,我保存的几本书也在里面,我便拿了一本《圣经》出来。关于这几部《圣经》,我前面已经提到过,只是到目前为止,我一直没有时间去看,也无意去看。于是我把《圣经》和烟叶一齐取出来,放在桌子上。

我不知道怎么用烟叶治病,也不知道它对我的病有没有好处。可是我还是从各个角度进行了试验。我想总有一种方式会生效的。我先拿了一片烟叶放在嘴里嚼,一下子,我的头便晕了起来。因为烟叶还是半青的,味儿很冲,我还很不习惯。然后,我又取了一点烟叶,放在甘蔗酒里浸了一两个小时,决定在临睡的时候喝。最后,我又拿了一些烟叶放在炭盆里烧,忍受着它的热气和烟熏,把鼻子凑到烟子上闻。

做这些疗法的时候,我把《圣经》拿到手里,开始阅读,但烟草已经把我弄得昏头昏脑,至少在那个时候,我是读不下去的。我随手翻开书,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句话:“患难之时向我求救,我必救你,你也要使我荣耀。”

这句话对我非常合适,给了我很深的印象,虽然这印象还不如后来那么深。因为,关于获救的话,当时并没有打动我。在我看来,这件事实在太渺茫了,太不可能了,所以,就像以色列人在回答上帝允许他们有肉吃的时候说:“上帝能在旷野摆设宴席吗?”我这时也对自己说:“上帝能从这个地方把我救出去吗?”这件事一直到许多年之后才有了希望,而这个疑问却经常在我脑子里盘旋。虽然如此,前面那句话仍然给了我很深的印象,并且时常让我回味。

夜已经深了,我的头也被烟草弄得昏昏沉沉,很想睡觉。我让灯在石洞里亮着,免得晚上拿东西不方便,就上床睡了。但临睡之前,我做了一件平生没有做过的事:跪在地上,祷告上帝,求他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在患难中向他呼救,一定要拯救我。做完这语无伦次的祷告之后,我把那浸了烟叶的甘蔗酒喝了下去。酒非常烈,烟味刺人,我几乎喝不下去。喝完之后,我立刻上了床。不一会儿,便觉得酒劲发作。我昏昏睡去,直到第二天下午三点钟才醒。不,我甚至怀疑我第二天又睡了一天一夜,一直到第三天三点钟才醒。否则,我就无法解释我为什么把日子少算了一天(这是我几年以后才发现的)。如果说是我划的刻痕有误,为什么单单只漏刻了一天呢?事实是,我的确漏记了一天,至于怎么漏的,我也不知道。

无论如何,我醒来的时候,觉得神清气爽,痛快异常。起床之后,我觉得比头一天有劲一些,胃口也好了,也知道饿了。总之,第二天我并没有发病,并且很快康复了。这是二十九日。

三十日我当然更好了。带枪出去了一趟,但没打算走得太远。我打了一两只像企鹅一样的海鸟带回来,却不想吃。于是我又吃了几个海龟蛋,味道很好。晚上我吃了些对我有好处的药,即那浸了烟草的甘蔗酒,不过没上次吃得多,也没有嚼烟叶,或用烟熏头。可是第二天,即七月一日,并没有像我预料的那样完全好起来。我发了一阵冷,不过并不严重。

七月二日。我再次用那三种方法吃药,像头一次那样把自己弄得昏昏沉沉的,而且喝的剂量增加了一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