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兹罗郡的瘟疫
兹罗郡，城邦之外的荒地。
这里正为数百位死者举行一场不能更加简陋的葬礼。
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烈焰在尸体堆成的山骸上燃烧，烟气焦黑，缓缓向天幕升腾。
这座山骸烧得噼啪作响，被赤红的光辉包围，火焰仿佛化作一位可怕的艺术家，将这数以百计的尸首抹上熔金似的涂料，让一切变得雍容起来。
金箔般的火星溅落，尸山耀金色的光彩带着邪恶的美丽，映入劳伦.霍华特狭长的眼中，叫他慢慢捏紧了拳头。
劳伦是一名草药医师，兼任永恒之火祭司，在他看来，这两种身份并不冲突，不论奇迹还是草药，只要能够救治伤痛，便足够令人尝试。
他不是第一次面对瘟疫，但他从未料想过这次直面的竟是死神本身。
这名叫黑私语的疫病远超任何一人的想象，就连永恒之火的奇迹也对其作用甚微，以往能轻松治愈疾病的奇迹在它面前显得软弱又无力。
最初也许只是一个人染上瘟疫而死，但紧接着所有拜访过这个人，与他说过话甚至把他抬到火葬场的人很快也会步其后尘。
不仅是与患者交谈过，就是接触到患者曾碰过的东西，隔天也会传染至死。
昔日繁华的城邦几乎在一夜之间就被死亡的阴影吞没，绝望和恐怖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物价飞涨，恐慌蔓延，民众全部闭门不出，政客与贵族也都成了哑巴，只像个受到欺凌的小姑娘，缩在自家城堡里瑟瑟发抖。
为了防止尸体堆满大街小巷，每到黄昏都有人推着独轮车，手里摇着铃铛到处喊：“收尸体……”
然后装满尸体的车子就会像洪水一样运向城外，光是兹罗郡的城邦，每天就要焚烧数百具尸体。
死者同将死之人引来了成千上万只乌鸦，终日环绕在城市的上空，像死神的黑袍，投下不详的阴云——
鸦鸣沙哑，将劳伦从恍惚中惊醒。
他看到死者的尸骸已经焚烧殆尽，拾捡尸骸的守卫正齐齐看向他，等待下一步指示。
“劳伦大人？”
“埋了吧。”劳伦叹了口气。
守卫们的铁手套里大多攥着一把铲子，此刻脸上的表情比他还苦，“原先划定的墓区已经没有空位了。”
死人多到没地方埋，瞧这多像个笑话，可没人笑得出来，两个月里兹罗郡死亡的人数是过去十年的总和，超过六万。
“又满了？”劳伦费力地抓了抓下巴稀疏的胡须，忍不住哀叹道，“城西的丘陵呢？再没地方就把那座山头挖了，把骨灰填进去。”
等到守卫们的工作渐渐步入尾声，他骑上马，握紧缰绳，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飘散骨灰似白烟的尸山，咬紧了牙。
就算是真正的死神，千年之前也被不具神性的凡人击败，如今肆虐东南境内的不过是瘟疫罢了，只要是疾病，就一定有治愈的方法。
劳伦摸了摸怀中的手稿，他隐隐觉得自己距离这场瘟疫的起因越来越近，距离将死神驱散的时日也许不远了。
在瘟疫到来时，有人亡命似的往外逃，也有人不顾一切的往里冲，他应该算作后者。
城北的出入口被重兵把守，劳伦向全副武装的士兵出示自己的批文，在确保文书真实无误之后，士兵朝他深深地鞠躬行礼。
“请千万小心，大人，您这样的人值得活下去。”
他愣了片刻，望着整齐排列在城墙上的数百只黑鸦，沉默地点了点头。
鹰喙城仅有的八位医师死了五位，甚至包括艾德里安伯爵的一个儿子，那是个为了自己信仰而放弃大量金钱和封地的年轻人。他们都值得敬仰。
骑马一路疾奔，或大或小人死楼空的房屋自劳伦眼边飞速划过，近乎让他感到一阵目眩。
荒芜的田野无人耕种，遥远的街道空如旷野，只有空气中隐约飘散着腐烂的臭味，夕阳下的阴霾浓稠到仿佛将要渗出殷红的鲜血。
黑私语轻松办到了燃星塔学士努力数百年也未能达成的目标——平等。
无论穷人还是贵族都被瘟疫一网打尽，他们也许走在街上便突然跌倒并死去，也许冷冷清清地在自己家中咽气，再没什么能比这更公平了。
劳伦匆匆回到伯爵的豪宅，艾德里安是位刻薄的老派贵族，没人料到这位一直以冷酷形象示人的老伯爵竟也一度留守在封锁区内，亲自安抚民心。
而不像更多贵族那样——抛弃病人，丢掉家产，争先恐后地向乡下庄园逃难，以期保全自己。
但这样高尚行为的代价，便是自己小儿子的牺牲。
医师闭上眼睛，脸上难免透出一种深深的疲惫来。
在自己的儿子也被瘟疫夺走性命之后，艾德里安伯爵就在家族更多人的劝服下，前往北境的锈枫镇暂避瘟疫。
伯爵在离开前将自家宅邸贡献出来，为仍然留守在城中研究瘟疫的医师和祭司们提供场地，劳伦与其他两位同僚暂住在此。
兼任祭司的医师低声向永恒之火祈祷片刻，然后迈上楼梯，前往位于顶楼的实验室，准备展开繁忙的工作。
刚推开门，他便看到一个瘦弱的棕发青年在用书堆成的高塔边忙碌。
听到门被推动的声响，燃星塔的青年学士，耶鲁从书山中探出头来，顶着两个黑眼圈，朝医师打了个招呼：“很高兴见到你活着回来。”
这帮脑子里只有知识的学院派可真不会说话。
劳伦无奈笑笑，在心底稍稍发了些牢骚。
耶鲁无疑是位出色的学者，在关于这场瘟疫的研究工作上起到相当关键的作用，但此人绝不是个合格的朋友，这家伙脾气臭得劳伦不止一次想把他狠揍一顿了。
“进展怎么样？”
小心翼翼地在散落书籍和奇怪器皿的地板上寻找落脚点，劳伦卷起袖子，边说着边给自己接了盆热水。
他捧起净水洗了把脸，盆中水面倒映出一张如病患般憔悴的脸，数周来研究瘟疫的起因实在使人心力交瘁。
“症状相符的瘟疫在一百年内闻所未闻。”耶鲁扬了扬手上的书籍，耸耸肩膀，“可是这么厉害的疾病怎么可能凭空出现，就算是法师对其进行过改良，也总该有迹可循。”
“二百年，四百年，甚至一千年内，就我能查到的资料里，没有任何一种疾病对黑私语的病症有半数以上符合。”
劳伦皱起了眉，打断了他对于知识的卖弄：“介意说点新鲜东西吗？”
“嘿，你不觉得有点蹊跷么？奇迹能治愈除癌症外的一切疾病，自某个时刻起，这事就从无例外。猜猜看这个‘时刻’是什么时候？”耶鲁兴致勃勃地挑起了眉毛。
“什么？”
“自从‘奇迹’诞生的那一刻起。”青年学士满脸严肃。
这里正为数百位死者举行一场不能更加简陋的葬礼。
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烈焰在尸体堆成的山骸上燃烧，烟气焦黑，缓缓向天幕升腾。
这座山骸烧得噼啪作响，被赤红的光辉包围，火焰仿佛化作一位可怕的艺术家，将这数以百计的尸首抹上熔金似的涂料，让一切变得雍容起来。
金箔般的火星溅落，尸山耀金色的光彩带着邪恶的美丽，映入劳伦.霍华特狭长的眼中，叫他慢慢捏紧了拳头。
劳伦是一名草药医师，兼任永恒之火祭司，在他看来，这两种身份并不冲突，不论奇迹还是草药，只要能够救治伤痛，便足够令人尝试。
他不是第一次面对瘟疫，但他从未料想过这次直面的竟是死神本身。
这名叫黑私语的疫病远超任何一人的想象，就连永恒之火的奇迹也对其作用甚微，以往能轻松治愈疾病的奇迹在它面前显得软弱又无力。
最初也许只是一个人染上瘟疫而死，但紧接着所有拜访过这个人，与他说过话甚至把他抬到火葬场的人很快也会步其后尘。
不仅是与患者交谈过，就是接触到患者曾碰过的东西，隔天也会传染至死。
昔日繁华的城邦几乎在一夜之间就被死亡的阴影吞没，绝望和恐怖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物价飞涨，恐慌蔓延，民众全部闭门不出，政客与贵族也都成了哑巴，只像个受到欺凌的小姑娘，缩在自家城堡里瑟瑟发抖。
为了防止尸体堆满大街小巷，每到黄昏都有人推着独轮车，手里摇着铃铛到处喊：“收尸体……”
然后装满尸体的车子就会像洪水一样运向城外，光是兹罗郡的城邦，每天就要焚烧数百具尸体。
死者同将死之人引来了成千上万只乌鸦，终日环绕在城市的上空，像死神的黑袍，投下不详的阴云——
鸦鸣沙哑，将劳伦从恍惚中惊醒。
他看到死者的尸骸已经焚烧殆尽，拾捡尸骸的守卫正齐齐看向他，等待下一步指示。
“劳伦大人？”
“埋了吧。”劳伦叹了口气。
守卫们的铁手套里大多攥着一把铲子，此刻脸上的表情比他还苦，“原先划定的墓区已经没有空位了。”
死人多到没地方埋，瞧这多像个笑话，可没人笑得出来，两个月里兹罗郡死亡的人数是过去十年的总和，超过六万。
“又满了？”劳伦费力地抓了抓下巴稀疏的胡须，忍不住哀叹道，“城西的丘陵呢？再没地方就把那座山头挖了，把骨灰填进去。”
等到守卫们的工作渐渐步入尾声，他骑上马，握紧缰绳，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飘散骨灰似白烟的尸山，咬紧了牙。
就算是真正的死神，千年之前也被不具神性的凡人击败，如今肆虐东南境内的不过是瘟疫罢了，只要是疾病，就一定有治愈的方法。
劳伦摸了摸怀中的手稿，他隐隐觉得自己距离这场瘟疫的起因越来越近，距离将死神驱散的时日也许不远了。
在瘟疫到来时，有人亡命似的往外逃，也有人不顾一切的往里冲，他应该算作后者。
城北的出入口被重兵把守，劳伦向全副武装的士兵出示自己的批文，在确保文书真实无误之后，士兵朝他深深地鞠躬行礼。
“请千万小心，大人，您这样的人值得活下去。”
他愣了片刻，望着整齐排列在城墙上的数百只黑鸦，沉默地点了点头。
鹰喙城仅有的八位医师死了五位，甚至包括艾德里安伯爵的一个儿子，那是个为了自己信仰而放弃大量金钱和封地的年轻人。他们都值得敬仰。
骑马一路疾奔，或大或小人死楼空的房屋自劳伦眼边飞速划过，近乎让他感到一阵目眩。
荒芜的田野无人耕种，遥远的街道空如旷野，只有空气中隐约飘散着腐烂的臭味，夕阳下的阴霾浓稠到仿佛将要渗出殷红的鲜血。
黑私语轻松办到了燃星塔学士努力数百年也未能达成的目标——平等。
无论穷人还是贵族都被瘟疫一网打尽，他们也许走在街上便突然跌倒并死去，也许冷冷清清地在自己家中咽气，再没什么能比这更公平了。
劳伦匆匆回到伯爵的豪宅，艾德里安是位刻薄的老派贵族，没人料到这位一直以冷酷形象示人的老伯爵竟也一度留守在封锁区内，亲自安抚民心。
而不像更多贵族那样——抛弃病人，丢掉家产，争先恐后地向乡下庄园逃难，以期保全自己。
但这样高尚行为的代价，便是自己小儿子的牺牲。
医师闭上眼睛，脸上难免透出一种深深的疲惫来。
在自己的儿子也被瘟疫夺走性命之后，艾德里安伯爵就在家族更多人的劝服下，前往北境的锈枫镇暂避瘟疫。
伯爵在离开前将自家宅邸贡献出来，为仍然留守在城中研究瘟疫的医师和祭司们提供场地，劳伦与其他两位同僚暂住在此。
兼任祭司的医师低声向永恒之火祈祷片刻，然后迈上楼梯，前往位于顶楼的实验室，准备展开繁忙的工作。
刚推开门，他便看到一个瘦弱的棕发青年在用书堆成的高塔边忙碌。
听到门被推动的声响，燃星塔的青年学士，耶鲁从书山中探出头来，顶着两个黑眼圈，朝医师打了个招呼：“很高兴见到你活着回来。”
这帮脑子里只有知识的学院派可真不会说话。
劳伦无奈笑笑，在心底稍稍发了些牢骚。
耶鲁无疑是位出色的学者，在关于这场瘟疫的研究工作上起到相当关键的作用，但此人绝不是个合格的朋友，这家伙脾气臭得劳伦不止一次想把他狠揍一顿了。
“进展怎么样？”
小心翼翼地在散落书籍和奇怪器皿的地板上寻找落脚点，劳伦卷起袖子，边说着边给自己接了盆热水。
他捧起净水洗了把脸，盆中水面倒映出一张如病患般憔悴的脸，数周来研究瘟疫的起因实在使人心力交瘁。
“症状相符的瘟疫在一百年内闻所未闻。”耶鲁扬了扬手上的书籍，耸耸肩膀，“可是这么厉害的疾病怎么可能凭空出现，就算是法师对其进行过改良，也总该有迹可循。”
“二百年，四百年，甚至一千年内，就我能查到的资料里，没有任何一种疾病对黑私语的病症有半数以上符合。”
劳伦皱起了眉，打断了他对于知识的卖弄：“介意说点新鲜东西吗？”
“嘿，你不觉得有点蹊跷么？奇迹能治愈除癌症外的一切疾病，自某个时刻起，这事就从无例外。猜猜看这个‘时刻’是什么时候？”耶鲁兴致勃勃地挑起了眉毛。
“什么？”
“自从‘奇迹’诞生的那一刻起。”青年学士满脸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