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旅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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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异邦的骑士

    莱斯利男爵府邸。

    透过高大拱窗,柔和的光线洒落在书案上,让房间明亮了起来。

    即便摩厄城是个贫瘠的地方,贫穷这两个字也注定与代管一城的贵族无缘。

    石炉矮人的雕塑,瓦珀高地的精致全身甲,书架顶端放置镶满宝石的瓷盘,正对着墙壁上高挂的瑙古苏斯精灵画作,整个书房都洋溢着奢华的气息。

    这些都是莱斯利引以为傲的藏品,尤其是那幅金树之裔用魔法绘制,辗转流传千年的油画。其上以厚涂笔法描绘的,传奇军团弦刃在金树王庭迎战精灵圣者的血战场景,简直不能更让男爵沉醉。

    不过现在莱斯利可没有半点理会这些珍藏的心情。

    中年贵族正满脸焦虑的坐在窗边,手上抓着一本惠蒂尔大师的著作,但心思显然不在上面。晨光被他鹰嘴形的鼻梁遮挡,面部的一侧笼罩在大片阴影中,因而使得脸上沟壑般的皱纹愈发深刻。

    忽然听到咚咚的敲门声,莱斯利神色一亮,连忙站起身绕过桌子走过去,亲自为报信的男仆开了门。

    待侍从进来后,他锁紧门,尽管并无实际意义,还是关好窗,拉下暗色的窗幔,仿佛黯淡的光线更能带来安全感。

    在一片昏黑中,男爵把两只手肘压上桌案,前倾半个身子,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样?”

    仆从也显得很紧张,悄声说:“圣火盟的那几位阁下已经进城了。”

    “圣火在上!”莱斯利把屁股踏踏实实落回椅座,长舒了口气,从来对永恒之火缺乏敬意的他也在此时照猫画虎地赞美圣火。

    看那女恶魔还能嚣张到几时,制裁邪物的专家来了!

    那个漂亮的小妞压根不是铁血公的女儿,他打听过了,可以施展操控血液这样的邪术,绝对是个巫师。

    而且行事诡异,说不定是拜伦维斯派来渗透帝国的间谍。

    莱斯利愤恨地咬着牙,自从薇洛找上门,他不仅失去了手下和府邸,连自己也被软禁,这是何等的屈辱。

    好在他瞒着塞内斯亲王与永恒之火的人私下里一直保持联络,这才有块白蜡石可以将异常立即通知教会,圣火盟的人马上就到,终于可以将他从那恶魔的魔爪中解救出来。

    就是不清楚来的究竟是哪位大人,黄昏级的游荡者都在那女恶魔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教会派来的援手起码也得是午夜级以上的执行官吧,甚至可能是传奇。

    那些可都是传说中的人物,地位等同侯爵,足以让一国之王平礼相待。脑海中回闪过那些铭刻在历史上的鼎鼎大名,一想到自己可能亲眼见证当世传奇的战斗,莱斯利也不禁感到呼吸急促。

    扬眉吐气的时候就要到了!

    他脸上的笑容愈来愈大,最后忍不住出声大笑起来。

    “啊,对了。”

    这两天灰发都愁白了不少的贵族终于放松下来,他以好奇的目光注视着侍从,随口问道:“圣火盟的执行官阁下现在在哪?可提醒过他们要小心那个女恶魔操纵血液的邪法?”

    男仆额头却冒出层薄汗,如履薄冰,半天没说半个字,只木讷的嗫嚅着嘴唇。

    “蠢货,你忘了?”莱斯利怒骂一声。

    “不!大人,那恶魔特殊的邪法在最开始就一并通知给教会了。”仆人赶忙辩解道。

    “那你慌什么?”莱斯利心中突然冒出不安的感觉,追问道,“是圣火盟的执行官出事了?”

    仆从吞吞吐吐说:“那几位阁下目前在树轮街,沿街……乞讨。”

    “啥?!”男爵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满脸的难以置信,“沿街干什么?”

    “乞讨。千真万确,大人。”仆人苦笑道。

    树轮街位于摩厄城的外围,站在泥泞的街道上,视线越过一片片低矮的瓦屋,可以远远眺望到男爵城堡青灰色的高耸尖顶。

    这条街属于贫民窟,自然也有贫民窟一贯的风景,肮脏、破败、混乱,以及不怀好意的眼神。

    清冷的曦光刺透河雾银色的帘幕,一条坑洼不堪的泥路顺着运河向城市中心气派的城堡延伸,在仲夏湿热的雾气中构成城市的脉络。

    这条道路被摩厄城最底层的居民戏称为拾尸鬼路,因为你永远能看到衣着破烂的饥民在这里用竹竿打捞沿河漂流的尸体。

    各种死法在摩厄城都不稀奇,但它们中的大多数都要先到个相同的去处,那就是抛入运河,这样最省事。

    当然,为了防止瘟疫,睿智的男爵不仅雇佣人手专门清查掮拾城内到处都是的尸首,还以每具五枚赫托的价格回收尸体。

    这项规定有多令帝国的学者叱责荒唐暂且不论,倒是起码让打捞尸体,从上搜刮财物的贫民不会再将尸体扔回去。

    五枚赫托可以换来五根掺杂木屑和碎石的黑面包,至于值不值得为此制造一具尸体,那要看肚子饿得到底有多久。在摩厄城,这显然不是什么稀罕事。

    城外来的新面孔自然首当其冲的目标,深受陋巷中的饿殍们衷爱。

    这些脏兮兮的皮肤下只包一把骨头的家伙,向来乐意教初临摩厄城的外人体会一下本土特色——抢劫、偷窃,还有谋杀。

    不过这些饿鬼与暴徒只瞧了今早进城的那人一眼,便不屑地移开了眼神。

    嘁!逃难逃到摩厄城?还不如找棵树吊死来得轻松。

    那是个头发黑白相杂的落魄男人,身上套着被漂洗得发灰白色的破旧袍子,还打满针脚细密的补丁。

    他灰色的眸子黯淡无光,脸庞则饱经风霜,下巴满是杂乱胡茬,背影还算高大,但步子迈得有气无力,手中拄着一把套有陈旧剑鞘的长剑当做拐棍,腰间还别着另外一把。

    这样三四十岁的颓废大叔在摩厄城可一抓一大把,大部分都是因天灾人祸失去田地逃难来的。

    “真是不近人情的城市啊。”男人发出愁苦的哀叹,心想要能像拜伦维斯的巫师那样将石头变成面包,将河水变成红酒该多好。

    辘辘饥肠的哀鸣比他叹的还大声,把他硬生生拉回残酷的现实。

    他沿着这条遍地烂泥浆的街道一路乞食,只得来半块发霉的面包,倒是勉强能下嘴,照目前的情况,那很可能是今天的早餐和午饭。

    走到一扇矮木门前,男人稍微整理了一下衣物,敲了敲门。他对于一顿饱餐已不抱奢望,有杯热水填填肚子也好。

    “谁?”一个警惕的声音在门后响起。

    “一个毫无恶意的旅人。”落魄的男人说,“我已经旅行很久了,好几天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

    没等他说完,门内的声音便粗暴地说:“这没东西给你,快滚开吧。”

    好罢,预想之内。

    他知趣地准备离开,身后突然传来沉闷的破空声,便偏过头,一个酒瓶飞过耳侧砸在门板上,玻璃碎片和酒水像烟花一样绽开。

    但周身迸溅的碎片和水滴仿佛感受到了什么,莫名倾斜避开,没有一滴敢上他的衣旁。

    蹲在墙边的暴徒没发觉异常,只为戏弄了流浪者而哈哈大笑。

    男人转身耸耸肩往外走,取出那半块发霉的面包准备享用。

    但他没走几步,却用余光瞥到巷角的阴影里蜷缩着一条瘦小的影子——

    那里有位蓬头垢面的小女孩正畏惧而渴望地望着他。

    “我也很饿。”摸了摸胡茬,他尴尬一笑。

    小女孩的目光黯淡下去,咽了咽口水。

    流浪者轻轻叹息,偏过头几口把那块小得可怜的面包吃完,满嘴霉变的味道。

    然后男人走了过去,掏出一个干瘪的钱袋,从寥寥几枚破旧的深铜色钱币中数全部,弯腰放在她身边。

    “那不是你该吃的东西,拿这些钱买点正常的食物吧。”他微笑道。

    小女孩慌忙收拢钱币,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逃似的离开了。

    刺耳的声音传来。

    “什么嘛,这不是有钱吗。”

    暴徒冷笑着起身,轻蔑地看了一眼男人手中尾端沾满泥浆的劣质剑鞘,张开黄牙喷出湿热的酒气,威胁道:“穷鬼,把那两把破剑和赫托留下,然后滚蛋,不然就拿你的尸体去多换五赫托。”

    他吹了声口哨,那扇矮木门便打开了,走出来四五名手持刀斧的地痞,挡住流浪者的去处,充满恶意的眼神在后者身上打量。

    见对方摇头,暴徒便恶狠狠喊道:“剁了他!”

    短刀与斧头被挥舞着,无比凶猛,四面八方劈来。

    “呵。”

    头发斑白的大叔叹了口气,缓缓伸手握住剑柄。

    就在手指与缠布剑柄相握的那一刻,却见破空袭至身前的刀斧已被斩成细微铁粉,如淡淡的雾。

    他摸着咕咕作响的肚皮走出巷道,身后躺倒一地被吓得面无人色的恶棍。